第73章 應得
第73章 應得
夜晚昏沉, 前兩日的雷暴雨還未過去兩日,便又淅淅瀝瀝下起小雨。
雨水浸染得水泥地變成一片深色,路旁的積水灘蕩起圈圈漣漪。
撐起的傘遮下一片幹地, 雨滴打在傘面的沙沙聲充斥在耳邊, 伴随着街邊的車的鳴笛聲,令沉寂的心更加心煩意亂。
盡管心的主人一直在保持理智與清醒, 那只未撐傘伸入口袋的手的手心, 還是被陷入肉中的指甲掐出一道深痕。
席杭于站在市公安局的對面街道, 一站就站了一晚上。
深邃的目光放于門口的大字許久, 卻沒有挪動腳步,遲遲沒有進去。
陸歡的手機被白矜操控着, 代替她回複消息, 營造出一種不堪于沉重壓力而消失的模樣。
因此一旦進去,報的便是綁架案。
她沒有摸透白矜的下限,無法設想白矜會做出什麽。也無法預料如果真的這樣做, 會發生什麽, 陸歡在她的手下會怎樣。
這些都在掌控範圍之外。
但除了這道方法, 還能怎麽做。
席杭于愈發用力攥緊傘柄。
口袋的手機傳來振動, 接收到消息。席杭于拿出來查看,在先前的空時間裏她托人去查了白矜的身份,因此現在所接收到的正是搜尋的成果。
條條信息整齊地排列在眼前。
年齡, 信息,經歷,一切正常, 正常到這人真的不過是一個無名的普通人。
但席杭于知道肯定不止這麽簡單。
剩下兩份是她父母的資料, 母親的履歷優秀,乍眼看并沒有問題, 但是她的父親,好些處的疑點。
席杭于沉了沉眉眼,正在注意屏幕上的細字,一道突然彈出的通話代替界面。
看見備注上的兩個字,席杭于瞳孔一震,幾乎一刻也沒耽誤地迅速接起電話。
“在哪?!”
聽完通話那邊的話,席杭于電話貼在耳邊迅速跑往停車處。
“電話別挂,我就在蘇門,位置發我,你等我過去。”
“......”
夜越深,雨也越下越大。
路邊的行人漸少,漆黑的街道上燈光昏暗,偶爾會有一兩個沒有傘而奔跑起的身影竄過。
車內,陸歡微微俯着身頭靠在方向盤上,渾身發燙,額頭泌出一層細汗,眼皮沉重卻不敢閉眼,只因一旦閉上眼那些猶新的記憶就會不斷閃過眼前,如猛獸一般要将
她吞噬。
雨。
又是雨聲。
下得重且急促,像子彈一般簌簌砸下。
與那天晚上的雨聲一模一樣。
身體處于發燒狀态,頭腦思緒不清,呼吸紊亂,大雨的啪嗒聲像是捶打在心髒上。
陸歡只感覺到一陣壓抑,好似有塊石子壓在胸口處,令她喘不上氣。
與此同時升起的,竟還有一股害怕。
身子又開始止不住地發抖起來。陸歡捂着自己,下了車,無力地扶住一根柱子,彎着腰喘熄。
微微半阖着眸,一氣一喘都像是要剝奪了她的命。
驀然間周遭閃過一道白光,整個天空明亮一瞬。
轟隆的雷聲在下一刻炸開,震耳欲聾。
陸歡幾乎是下意識恐懼般地緊閉上眼。
所處的場景與前日正正對應。
暴雨,雷聲......
束縛,強制,和鏡子。
數個瞬間被放大得無限清晰和細致。清晰到所見的大片雪白,細致到耳旁萦繞的話語,和淩亂的喘熄聲。
那些被她冷眼抛棄的記憶,随着此時的雨聲與雷聲漸漸反湧上來。
占據所有的腦海。
席杭于趕到此處時,一眼便看見靠在路邊慘敗的身影,迅速下車關上車門。
“陸歡!”
“別碰我。”
“你。”席杭于止住腳步,與她隔着三步距離,伸出的手也懸停在空中,目光反複流轉于眼前發抖到無法站立的人。
“別碰我......”
垂落的發絲遮住側臉,神色匿于陰影之下,流露的聲音充滿狼狽的無助。
陸歡一手不顧泥濘撐在地面,支撐住敗落發抖的身體。無聲的淚水粘濕眼角的幾縷發絲,脆弱的雙目染上殷紅。
盡管一直在勸說自己接受現實,都是無用功。
那些經歷就像是囚奴臉上深烙的刺字,是永遠的恥辱。
縱使她毀了存在過的房屋,那些強加的影像仍會刻在腦海裏,刻在肉.體裏,刻在骨子裏。
痕跡不會消失,只會随着時間愈發可怖。
牙關咬得酸澀。
最終無法再按捺,那些建立起的防線在雷雨下悉數破碎,哽咽聲不再受控制地溢出。
她顫顫的聲線早已潰敗得不成樣子。
“這是我應得的。”
都是她應得的。
白閃電照亮黑夜,噪雜雨幕掩蓋住流出的難抑哭聲。
“......”
時間過了很久,雨勢趨弱。
夜裏十點。席杭于把陸歡送上副駕駛座,再是安排人将另外一部車開回去。
席杭于不敢再碰她,只因方才手無意間一觸碰到她的身體,她就開始狠狠顫栗。
從未見過這人有這一番樣子,席杭于心中萬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不知是什麽滋味,只覺一陣堵塞。
事實沒來得及讓她猜測究竟發生了什麽,只知道無意地觸碰那一下,感受到陸歡的溫度格外炙熱。再是根據面色與唇色來看,有極大概率是發燒。
席杭于本想開車帶她先去醫院,只是陸歡無論說什麽都是拒絕。聽着她幹啞的嗓音,席杭于最終只能順從她,一路開車回津寧。
駕車回到津寧東郊的別墅處已經是淩晨。
這時候的陸歡已然恢複情緒,沉寂的目光始終盯着外窗劃動的雨珠,在車輛抵達後,再一聲不吭地走下車。
回到別墅內,進取食物補充體力,清洗身子,一切都很陌生。本來是每天最正常不過的行為,只是相隔三天就變得生疏,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做過。
浴室內,沐浴露包裹住全身,那些痕跡越發醒目,無法忽略。
肌膚餘留的紅印,膝蓋的淤青,大腿內側的齒痕。
陸歡只覺不堪入目。
可偏偏這些不堪入目的痕跡,還是出現在她的身上。
洗不掉。
一點都洗不掉。
用力地擦洗只會讓這些更加殷紅,更為刺眼。
這些痕跡都在提醒她究竟發生了什麽。
洗完澡的她甚至不敢看鏡子,鏡子也是回憶中的其中一物。
換上幹淨的衣服,窗外天色仍舊昏沉,陸歡的眼眸平靜,卻宛若蒙上一層驅不散的濃霧,晦暗不清。
席杭于等到她從浴室出來,看清了她此時的模樣。
慘敗,黯然,死寂。這些本不該用在她身上詞,在此時卻是突顯得淋漓盡致。
席杭于再怎樣都不會在這時多問,只是讓她喝完藥就去床上休息。
只是陸歡并沒有。
她喝完藥,便坐在二樓的窗臺處一動不動。
此時的外面處于黑夜,沒有什麽好看的,但她還是目光向外投放。
席杭于隔着一段距離看她側去的頭,看不見她此刻神情,卻能依稀想象到。
或許她看得就不是景。
她此時的眼裏也沒有景。
陸歡的體溫未褪,任憑席杭于怎樣勸都勸不動。
直至席杭于拿過體溫槍測到她手腕的溫度,擡眼,“陸歡,三十八點二攝氏度。”
這是在提醒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害了身體。
“你去睡吧,今天多謝你。”陸歡沒有回眸看她,靜靜地頭靠窗邊,又淡淡補充道,“安心,我不至于尋短見。”
席杭于沒有走,還站在原地,視線所及之處是陸歡。
“需要我幫忙麽?”
很輕的一句,穿透空氣來到耳邊。
陸歡知道,這句幫忙,有很多層意思。
她只是垂了垂目光,“這是我們兩個事,你不用牽扯進來。”
“好。”
席杭于沒再多說,坐在客廳沙發上,默默陪她。
所有的聲音都安靜下來。
靜下來的時候,充斥腦海的只有回憶與設想。
陸歡曾想過,如果她繼續哄騙白矜,用之前的方式對待她,說她還愛她,最後是不是就不會變得這副樣子。
但是她沒有這麽做。
連陸歡自己都覺得可笑,她竟然不想再騙白矜了。
或許是不想再看見白矜如同上一次一般,不想再重蹈覆轍,陸歡最終沒選擇這麽做。
這幾天的所有,就當是還她。
陸歡之前傷過她一次,這次讓她報複回來。
一來一往,最終一別兩寬。
挺好。
“沒有什麽,都是我活該。”陸歡自嘲地扯起唇角,可是笑的時候分明掉了兩顆眼淚。
似是沒想到這抹不知覺地濕潤,她擡手抹去,指尖感受微濕,愣了一下。
“......陸歡。”
“我沒事。”陸歡的手背緩緩貼在眼前,蜷了蜷身子,憑靠自己給予自身溫暖。
“我再休息一晚就行。”
只需要休息完一晚。
就會恢複的。
—
天色蒙蒙亮,雨也停了。
被風折斷的樹枝挂在樹葉間,被雨打得殘缺的花朵糜爛在土地。
那棟偏僻的別墅被燒得荒蕪。
火勢洶湧燃盡全部後,澆灌而下的大雨奪走火焰,餘留下黑灰色的一片狼藉。
裏面的所有東西都化成死灰,外面看去,只剩下寂寥的框殼。
白矜抱着漠漠站在遠處,眸面倒映這座死去的房子。
場景收入眼下,好似能在想象中還原昨夜的畫面,能想到陸歡冷着面色點燃的模樣。
白矜知道她是想要毀掉一切。▂
這裏的一切,都是象征着她被強制對待的标志。她不會放過的。
事情本來不該這樣的......
事情本來可以不變成這樣。
“她心軟,對嗎?”
攜帶雨味的涼風拂過面頰,吹起發絲。
白矜撫着漠漠的毛,半阖着眸,對着漠漠,輕輕道。
“姐姐她,最心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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