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賀先生

他這話一出口, 彭彧和李一澤同時露出詫異的神色,互相對視之後重新看向“賀先生”, 彭彧說:“什麽意思?多換一枚?之前那一枚呢?”

“在我這裏,”賀先生直言不諱, “因為出價最高的幾人全都付不起錢,所以我就将它拿來了。”

黑暗之中浮起一個細小的光點,是一枚圓溜溜的妖丹,被托在一只手裏中,不知是不是光線的原因,那只手顯得非常蒼白,骨節雖是個男人的, 卻并不見得多有力。

光點只能照亮一只手那麽大的範圍,很快賀先生手掌一合,妖丹又重新隐于黑暗中:“我就直說了吧, 我需要妖丹,非常需要, 如果你們還有更多的, 無論多少我都願意開高價收購。”

“很抱歉, ”李一澤相當無情地拒絕他,“我也只有這一枚。”

賀先生沒再說話,好像是有點失望, 彭彧摸着下巴,心說這人真的奇怪,海市每次吸引這麽多妖, 随便宰一只不就有妖丹了?如果道行不夠高,那就多宰幾只。

現在這又是怎麽個情況?

他一時只覺得“妖心難測”,這賀先生簡直跟他家龍似的心思深如大海,在裏頭摸魚都摸不着一條,他想了想試探說:“你要妖丹幹什麽?”

“當然是有用的,”賀先生好像并不想跟他透露太多,“如果沒有妖丹那就算了,我剛才聽到你說一根龍毛能抵半個妖丹,是真的嗎?”

彭彧聽完幾乎有點啼笑皆非——這話騙騙底下那群小妖也就夠了,像賀先生這麽“道行高深”的大妖,居然也信他這種鬼話?

于是他更加懷疑這個海市老板是假的,随口逗弄他:“你把它也拿過來了?那既然都在你手裏了,你為什麽不自己試試?”

賀先生大概覺得他言之有理,黑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他好像真的要照做。

彭彧心說這貨未免太好騙了,眼珠一轉,又開始說瞎話不打草稿:“對了,我可得提醒你,這龍毛呢是剛從龍身上拔下來就封進瓶子裏了,所以才能封住一絲龍氣,這龍氣可是相當容易逸散的,只能用棕色瓶子裝,要避光放在陰涼的地方。”

李一澤聽着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額頭青筋亂蹦,感覺他再說下去自己堂堂一條龍就要被說成是棵人參,龍毛就是從人參上揪下來的一根須子,掐上一點都能媲美十全大補湯。

賀先生不疑有他,拔開塞子的同時輕輕吸一口氣,那根毛非常乖順地飄進他嘴裏。

李一澤渾身汗毛都要炸起來了,如果不是有任務在身,他一定把姓彭的跟姓賀的拴在一根繩上挂起來吊打——別人吃了他的毛,豈不是等于間接舔了他,間接舔了他,那就相當于……

他越想越渾身發毛,雞皮疙瘩都起了三層,正在思考回去以後該怎麽收拾姓彭的,忽聽賀先生克制不住地吐出一口氣,手掌拍在什麽東西上面,“啪”的一響:“你……這根本不是龍毛!哪裏有什麽龍氣,你竟敢戲耍我!”

“不是嗎?”彭彧做了個相當誇張的驚訝表情,也不管對方看見看不見,伸手往兜裏一掏,“哎呦,壞了,裝錯了,這個才是龍毛。”

他手裏有個一模一樣的玻璃瓶,裏面确實有一根白色的毛,李一澤立刻看出這個才是那天他在自己面前裝的那瓶,不由有些奇怪:“那另一個瓶裏的毛是什麽?”

彭彧又從兜裏掏出一樣東西——某天在二手商店順來的白色毛球挂飾。

李一澤沉默三秒:“那‘龍毛’根部的龍血呢?”

彭彧不懷好意地眨眨眼:“那個啊……我拿紅酒染的。”

李一澤:“……”

他就說他掉根毛怎麽可能被帶出血來。

李一澤非常“好心”地替賀先生問清楚龍毛的事,後者登時被氣得呼吸都淩亂起來,他極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把……那根真的給我。”

“憑什麽?”彭彧一歪頭,“我的東西,憑什麽要給你?我告訴你,我的龍從頭到腳都是我的,一根毛也不會讓給你。”

李一澤:“……”

現在好像并不是宣告所有權的好時候。

彭彧一打開話匣子就收不住:“你要是想拿‘我賣假貨’來說事,那還是免了。首先,你這海市根本沒有營業執照,從沒在南海龍王那裏登記過,根本就是個違章建築,違法經營。”

“其次,你幹過什麽缺德事你自己心裏清楚,別裝得一副清清白白的樣子,做給誰看呢?鲛人族被你們欺壓得都快滅族了,你們弄的什麽十六仙,随随便便把個大活人變成桌子,還好意思給自己洗白?”

“……鲛人族?”賀先生咬牙切齒,居然是氣笑了,“原來是鲛人族找你們來的,怎麽,是不是有人告訴你海市收購活鲛人,把他們關在籠子裏讓他們不分白天黑夜地織做鲛绡,拿鞭子抽打他們讓他們哭出來,好流出珍珠,死了還要把他們剝皮取油,制成長明燈?”

他笑着笑着,竟又開始咳嗽:“好啊……這說法流傳了幾十年,還在繼續傳是嗎?你們人類可真是喜歡颠倒黑白——既然你這麽信他們的話,那我問你,長明燈呢?他們是不是告訴你,海市的照明都用的是長明燈,那長明燈呢?”

彭彧倏地一愣——他倒是忘了這茬,現在回想起來,好像這一路确實沒有看到所謂的長明燈。

他只好支吾一聲:“我怎麽知道,這要問你啊。”

賀先生咳得幾乎喘不過氣,好半天才從牙縫裏咬出幾個字:“你……想看長明燈是嗎,我給你看,我給你看看什麽才是長明燈!”

他話音落下的同時,整間屋子驟然亮起白光,由于在黑暗裏待得太久了,兩人瞬間被光線刺得睜不開眼。彭彧擡手擋住,從指縫裏往外看,才發現那些光是無數大大小小的珍珠,大的足有成年男人拳頭那麽大,小的不過一粒米。

數不清的珍珠鋪滿整間屋子,有的漂在空中,像是垂下的星子。屋子的全貌終于被映照出來——這裏除了珍珠沒有任何擺設,只在正中間有一把藤椅,藤椅上坐着個白衣長發的男人。

這男人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病态,他手指輕輕點在一顆漂浮的珍珠上,那珍珠便掉落下去,“啪嗒啪嗒”地在地板上跳躍。

珍珠滾出他的視野,他重新将注意力切回彭彧身上,因為臉色過分蒼白,就顯得瞳色格外深:“漂亮嗎,珍珠?鲛人族哭出來的……珍珠?”

彭彧緩緩後退一步,眉心微微擰起——那天在蜃樓島上他見過女鲛人哭出的珍珠,可他分明記得那種珍珠并不會發光,而且顆顆渾圓。

而現在的這些珍珠……有很大一部分表面都不太規則。

賀先生好像平靜了一些,他緩緩把頭偏向一側,疲憊地合上眼:“人類……你不是普通人,我看得出,你身上有龍的氣息,有朱雀族的翎羽,有狐族的信物。你旁邊那位應該就是常澤吧,我以為你們不是一般人,眼界自然也比一般人高一些,沒想到……還是我高看你們了。”

他低低地笑起來:“确實,你說得對,海市無照經營,也沒在南海龍王那裏登過記。我不是什麽好人,我承認,我的游戲也不是正常人能夠接受的游戲,這沒什麽問題。但我确确實實告訴你——我沒有傷害過鲛人,所謂的‘海市豢養鲛人’,根本是人們的以訛傳訛。”

彭彧剛想張口說話就被他打斷了,賀先生徐徐吐出一口氣:“有些事情傳得多了,假的也要變成真的。我實話告訴你吧,捕殺鲛人早就成為這裏的傳統,在我來南海之前就已經存在了,具體源頭已不可考證。我從來沒有主動收購過鲛人,倒是有很多漁民通過各種方式把鲛人往我這裏賣。”

“所以呢?”彭彧并不怎麽信他的話,“他們賣,你就收着?如果你不收,他們難道還會硬塞給你不成?沒有買家,就不會有賣家。”

賀先生的眼神漸漸變了:“我不收,別人也會收,你知道每次送來的鲛人都是什麽狀态?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稍微一碰就會死的樣子,我将他們留下尚且能救他們一命,如果再轉運到別處……恐怕剩下的就只有鲛人油了。”

他說的這些與之前他們得到的信息截然相反,彭彧終于開始動搖,賀先生緩慢地吐出一口氣:“南海從不缺收購鲛人的買家,幾萬塊錢一只,能産生無窮無盡的珍珠和鲛绡,誰不樂意賺這個錢呢。我只能将價格開得更高,從別的買家手裏将他們搶過來——我出着最多的錢,竭盡全力讓那些受傷的鲛人活下來,卻要承受着你們最惡意的诋毀與謾罵。”

他雙手在藤椅扶手上一撐,非常吃力地站起身,朝兩個人走過來,每走一步都格外沉重,好像要調動全部的力氣才能撐住似的。

“因為別人都那樣對待鲛人,所以我也理所當然要加害他們,是這個意思嗎?”他的眼神越來越奇怪,眼睛逐漸紅了,“我賺取來海市玩樂的人類的錢,再從人類手裏購買幾乎不能為我牟取利益的鲛人,最多是他們開心了送我幾件鲛绡,我拿去出售以填補高價購買鲛人的空缺——請問我到底有什麽錯?”

房間裏的氣息開始變化,李一澤敏銳地察覺到什麽,一把将彭彧攔在身後。

“我到底有什麽錯?”賀先生越來越逼近,“我的游戲确實不合常理,可這是你們自願來參加的不是嗎?為什麽你們只能接受勝利的喜悅,而不肯面對失敗帶來的懲罰?”

“你們人類——都是這麽‘寬以律己,嚴于待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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