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蜃
彭彧竟一時接不上話, 嘴唇抿直,越過李一澤的肩膀與賀先生對視。
賀先生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你們人類從來都是這樣斷章取義, 不搞清楚狀況就胡亂揣度,還要将不實信息散播出去, 對所謂的‘加害者’大肆謾罵攻擊,還以為自己是正義使者,等到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你們卻又全都銷聲匿跡了,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把自己發表過的言論一删,該吃吃該喝喝, 也不見你們對自己的言行道歉——你說是也不是?”
彭彧有些頭痛地一抹眉心:“不是,你……”
“讓我來猜一猜,”賀先生沒給他說話的機會, “他們還說我們什麽了?說我把淘汰者關進籠子裏出售對不對?可你為什麽不問清楚,最終賣出去的其實是他們身上一件自認為最重要的物品, 以物品代替人進行懲罰而已。”
彭彧:“……”
“再比如說今天的十六仙, 我是将他們變成了桌子, 但也不過是幾個小時不能動彈,事後我還會根據每張桌子上的成交數額對他們進行一定補償,為什麽到了你們嘴裏, 就變成了十惡不赦?”
賀先生最終在李一澤面前站定:“如果我的懲罰措施真的會對人産生什麽實質性的傷害,那他們為什麽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海市送死,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嗎?”
“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 ”李一澤接過話茬,“那麽你救下的那些鲛人呢?你為什麽不将他們送回蜃樓?”
“我為什麽要将他們送回蜃樓?”賀先生好像覺得他的話很不可思議,“你在人間待得久了,也被人類的思維方式洗腦了嗎?我有什麽義務送他們回去,我花高價保他們一條命已經仁至義盡,你還要我低聲下氣去讨好那些黑白不分的鲛人?”
他眼裏浮起詭異的光:“鲛人族拒絕援助擅自離島的鲛人,甚至不準他們回族,你該不是不知道吧?我将他們放回去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他們再次被人類捉到,再次賣到我這裏來,有什麽意義?”
彭彧從李一澤身後閃出,插話進來:“所以他們現在在哪兒?”
“你想見的話,我随時可以帶你們過去,你想把他們帶走就更好了,只不過帶走了就不要再讓我看到他們,看到了我也絕不會再伸出援手。”
兩人對視一眼,彭彧說:“那你現在就帶我們去見他們。”
“你們果然是為了鲛人族來的吧,”賀先生聲音愈發的冷,“帶你們去可以,你們要把人帶走我也不要你們的錢,但我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我需要妖丹,”賀先生聲音漸冷,眼神卻愈發灼熱,“或者其他什麽能快速提升修為、恢複妖力的東西,只要你們能幫我搞來,你們想做什麽我都可以答應你們。”
李一澤扣緊了彭彧的手腕,掌心裏悄然積蓄起青光——賀先生現在的表現跟剛剛那群妖發瘋時不要太像,只怕要不了多久就連最後的冷靜也維持不住了。
他拽着彭彧往後退:“很抱歉,我剛才說了,我也只有這一枚妖丹。”
“那就把你的血給我,”賀先生眼神瘋狂閃爍起來,“龍的血,一定會有用的對不對?把你的血給我,你的血……”
“你瘋了吧你!”彭彧終于忍無可忍,反握住李一澤的手腕把他拖到門口,“我們欠你的?你還想要龍血,你咋不上天呢?”
他說着就要開門往外跑,結果門上光芒一閃,竟然就這麽鎖死了,賀先生雙目赤紅,朝李一澤猛撲過來:“給我你的血!”
這人看上去行動不便,真正動起來倒是不輸于任何人,确實有點南海龍王說的“疾行如電”的意思。他眨眼之間已經貼到李一澤面前,後者也沒給他面子,擡手就将他掃了出去,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要真的清清白白,又何必在鲛绡上動手腳,封住人的法術呢?”
賀先生被他擊得連退數步,臉上露出錯愕的神情:“你們……你們身上的鲛绡……”
“你很意外嗎?”李一澤說,“我們沒穿海市出産的鲛绡,你很意外?”
“為什麽……為什麽不穿我給你們的鲛绡!”賀先生幾乎目眦盡裂,“聽我的話很難嗎?我說過多少遍了,你們在海市裏使用法力,我的幻術就會失效,為什麽一定要跟我過不去!”
他話還沒說完,彭彧就感覺整棟建築都“咯噔”了一下,原本緊閉的大門一下子打開了,賀先生沖他們大喊:“滾,快滾!滾出去!”
“這人他媽神經病吧!”彭彧拽着李一澤拔腿就跑,後者一個反撈,直接化龍把他甩上自己的脊背,光速從出口飛了出去。
白龍遠遠地游開,彭彧扒住龍身緩一口氣:“真要命,這地方都是些什麽人,動不動就發瘋,南海的妖都這樣?”
“不太對勁,”李一澤在離海市不遠的地方懸停下來,伸爪一指,“你看。”
那棟長得像悉尼歌劇院的建築突然劇烈地抖動起來,攪得海沙都開始翻騰,彭彧隔着不斷翻攪的海沙終于看清楚了,不由詫異說:“搞什麽,鬧了半天,居然是只大貝殼?”
原本的海市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蚌,蚌殼扇動,好像吐出了什麽東西,随後他迅速向遠處游去,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彭彧看得瞠目結舌:“一只蚌居然能游得這麽快?”
李一澤龍尾一甩,湊到蚌剛剛離開的地方,發現被他吐出的是一個透明的“球”,像個裝滿水的氣泡,球裏盛着一只青蛙,以及一連串首尾相接的鲶魚。
之前圈在海市外圍的結界已然破了,李一澤繞着那個“球”游上一圈,裏面的小妖全都驚恐無比地看着他。
“原來如此,”他好像明白了什麽,“我就說青蛙和鲶魚為什麽會出現在海裏,原來那個結界之內裝的是淡水。”
彭彧:“……淡水海水你之前居然沒嘗出來?”
李一澤沉默三秒:“誰告訴你我在水裏的時候會張嘴喝水了?”
青蛙——或者說青衣暴躁地蹦跳起來,他面具都掉了,露出一張尚顯稚嫩的臉,憤怒地沖他們大喊:“你們對我家老板做了什麽!快去把他追回來!”
由于隔着一層水膜,他的聲音顯得有些失真,李一澤湊在他跟前,伸出尖尖的爪子威脅他說:“閉嘴,不然我就把它紮破,讓你們活活鹹死。”
青衣:“……”
他的威脅果然奏效,青衣憋紅了一張臉也沒敢再惡言相向,李一澤輕輕一吐息,讓水流卷着“球”向前漂去。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專門讓那個“球”滾着走,搞得裏面的小妖全都被轉得七葷八素。他不慌不忙地玩着“單龍戲珠”,順着蚌消失的方向一直追出去幾百米,終于看到了斜插在海沙裏的蚌殼。
蚌好像是游不動了,非常艱難地掙紮了兩下,徹底沒了動靜。
“快點救他!”青衣冒着生命危險喊起來,“他是河蚌,在海水裏泡久了會死的!”
李一澤不耐煩地“啧”一聲,心說你們一群淡水生物全都搬遷到海裏,這不沒事找事嗎。
蚌已經變回正常大小,連三尺三寸都沒有了,李一澤一口将他叼住,帶着一幹小妖往海面游。
兩人這一宿過得實在太“充實”,根本把“鬥途還在外面等消息”這茬給忘了,以至于白龍一破水就被不明狀況的仙人們當成敵軍鎖定,險些被劍陣“封殺”。
他身體靈巧地一閃躲開了,那個“球”卻沒那麽幸運,被滔天劍氣劈個正着,表面一下子破裂開來,裏面連水帶妖全部灑向海中。
李一澤嘴裏還叼着蚌,只好将尾巴一卷,用風将他們托起,趁着淡水還沒漏完,猛一調頭飛向停泊游艇的碼頭。
天早已大亮,鬥途他們守了一宿也沒個消息,還以為某條天下第一金貴的龍被人炖了龍湯,這會兒才發現此龍非但沒有被炖湯,反倒像下海撈了一鍋炖湯的材料。
一幹仙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海底發生過什麽,鬥途只得招呼着師兄弟們尾随白龍往碼頭飛。
李一澤的腳程可比禦劍的仙人快多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他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進碼頭,落在甲板上,化作人形伸手一招,憑空飛來一個空水桶,又自動添上滿滿一桶淡水,“嘩啦”一聲将半死不活的妖們丢了進去。
随後他用指節在那緊閉的蚌殼上一敲,直接給蚌敲暈了,蚌殼不情不願地打開一條縫,他手指引一縷淡水往裏涮了涮,也把他丢進水桶裏。
他做完這一切,仙人們才姍姍來遲,鬥途滿臉疑惑地看着這一桶海裏撈上來的淡水貨,還以為自己一宿沒睡眼睛花了:“不是……這什麽意思?你們不是去海市逮人了嗎?人呢?”
“在裏頭呢,”李一澤朝那水桶一挑下巴,“整個海市我都給你搬來了,那個蚌就是。”
鬥途:“……?”
“我可真是服了,”真正一宿沒睡要眼花的彭彧疲憊地一撚眉心,“搞了這麽久,合着就是一蚌精,那個海市就是他用原形幻化的,他自己既是海市老板,也是海市本身,剩下那些青蛙啊鲶魚啊,都是他手底下的小喽啰。”
鬥途露出被雷劈過的表情,話都不會說了:“那……所以?”
“這事解釋起來有點麻煩,而且還有很多東西我們也沒搞懂,得等那個蚌醒來自己說,”彭彧活動了一下脖子,沖着清晨的陽光眯起眼,“不行了,我先去睡會兒,這個蚌實在太磨人。”
“等等,”李一澤忽然叫住他,“有一點你說得不對——這不單單是個蚌精,他應該是一只‘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