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聽雨聲
聽雨聲
五人回到車上。
就算有些同情,谷嶼和季葵星對趙同依舊提防。
江秋周果果和馬映紅回車廂去了,兩人決定今晚還是在駕駛室守着。
剛在座位上坐下,雨點就噼裏啪啦的砸向擋風玻璃。
大雨傾盆,白龍在雲層裏游走閃動,間或照亮漆黑的天地。自病毒爆發以來一直是大晴天,上天似乎要一次性傾瀉完這些天來蒸發的水汽。
季葵星把剛剛江秋遞給她的壓縮餅幹分給谷嶼一個,自己也就着水一點點啃着。
這玩意兒真的難吃,但實打實的果腹。
季葵星轉頭看谷嶼,她的表情同樣一言難盡。
谷嶼馬上就感受到了季葵星看過來的目光。谷嶼側過身,停下動作,看着季葵星咬一小口就一大口水。
谷嶼眼底含笑,帶着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柔和:“葵星,你好像兔子吃草。”
季葵星皺着眉:“吃這東西,不就像在嚼草嘛……”
“所以葵星是兔子嗎?”
季葵星一愣,臉上浮現出愠色:“當然不是!”
這家夥竟然調戲她!
“可是真的很像呢,”谷嶼伸出食指,戳了戳季葵星包着食物的腮幫子,“那葵星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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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葵星一下捶到她腿上:“我當然是人啊!”
你很像小貓,尤其是炸毛的時候。谷嶼默默的想,但說了怕被她繼續捶。
其實每次忍不住逗她的時候,谷嶼都是這樣想的,只不過每次都弄巧成拙。比如咬了季葵星一口,倒是把自己變成需要戴止.咬器才不會亂咬人的狗了。
谷嶼沒接話,默默咬了一口餅幹。
季葵星被她黏稠得近乎實質的目光盯得心尖發顫,梗着的脖子也慢慢軟了下去。
明明她們兩個沒可能,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看她啊……
季葵星甚至沒有勇氣問谷嶼,她是不是喜歡女生。
谷嶼吃完了餅幹,忙着收拾座位上的垃圾,沒看見季葵星落寞的眼神。
等她整理完,季葵星已經調節好了情緒。
谷嶼擡手看時間,八點鐘了。
氣溫也随着降了下來,谷嶼打開駕駛室內的暖氣,這樣她們睡覺不蓋衣物也沒關系。車行駛一下午,發的電夠用。
谷嶼把她和季葵星的座椅椅背都降下來,兩人躺下。
車窗外的雨一直沒停,飄零的雨絲拍打車窗。稀裏嘩啦的聲音,讓季葵星不自覺地回想起小時候,盛夏暴雨的午後。
她自小便話不多,喜歡一個人呆着。每到這個時候,她就會自己搬一根小凳子到院子裏坐着,聽雨的節奏,看雨點在地面爆炸的形狀。
姥姥可能打着傘買了菜回家,路過的時候笑罵她一句:”小呆。”
“太早了,睡不着,”谷嶼側過身,“葵星,我們來聊天吧。”
季葵星發現自己根本拒絕不了她。
“聊什麽?”季葵星輕聲回答,眼前姥姥的身影還未消散。
谷嶼專注地看着季葵星:“都可以,只要葵星願意說。”
自己有什麽可說的呢?平凡的出生了,平凡的長大了,平凡的活着。谷嶼會喜歡聽她那些思念嗎?
“好啊,”季葵星也決定放縱一次。她不說,怎麽會知道谷嶼愛不愛聽呢?
“我想我姥姥了,”季葵星回望谷嶼墨色的眼睛,發現她真的在認真聽着。
“小時候這種天氣,我喜歡在院子裏聽雨發呆,姥姥會叫我小呆,但從不會真正的趕我進屋。她有時候還會陪我,問我在看什麽呢?
我就給她說,雨滴接觸到地面的同心圓很好看,我很喜歡。
但是姥姥老了,她患了病,爸媽沒有錢治,姥姥走了。
爸媽也很愛我,我都明白。但為了生計,沒有人會問我為什麽愛看雨,為什麽不愛說話,他們也不會叫我小呆。
我也從詩人,變成了醫生。”
季葵星擡起手抹了下眼睛。
“最開始,我想做個詩人。”
谷嶼伸出大拇指,輕輕拭掉季葵星眼角未擦掉的淚。
“葵星,我想聽你小時候寫的詩,可以嗎?”
季葵星有些驚訝,随即嘴角翹起,搖頭:“十幾年前了,早就忘了。那時候字都不識幾個,能寫出什麽好詩?”
谷嶼握住她的手:“現在也可以開始寫,我看好你。”
“葵星,聽你說話就能感覺到,你的情感好細膩,這是你的天賦呀。我就沒這麽多感情。”
季葵星一愣,是啊,現在不用愁學分、不用愁實習也不用愁加班了。
季葵星重重的點頭:“好,我會的。”
就當是為了寫給你。
谷嶼的眼睛其實大部分時間是清澈而明亮的,只要不惹到她或者涉及到她的秘密。
溫和的含笑的眼睛,注視着季葵星,聲音充滿鼓勵:“期待哦。”
“嗯。”
此刻,季葵星覺着她的心髒變成了一顆話梅糖,把她酸澀又蜜甜的血液輸往全身。
眼前的、沒有這場災禍又遙不可及的愛人。
季葵星摸到衣服兜裏,那塊谷嶼送給她的鵝卵石。
季葵星眨眨眼:“你呢?我也想聽你說。”
“我啊……我,”谷嶼擡起雙手墊在自己腦後,“我身邊圍繞着一群虛僞的家夥,所以小時候,我讨厭人類。
後來我母親發現了我的不對,帶我去看醫生。就像你之前察覺的那樣,我有一些缺陷。
這讓我父母很苦惱,他們害怕我惹出事,就讓我父親帶我去他工作的地方生活。”
谷嶼自嘲的笑笑:“其實他們完全不必擔心的。我雖然不正常,但我很會學習的,我知道應該怎麽做一個好人。”
季葵星聽谷嶼慢慢訴說,她的聲音溫潤又低沉,與窗外的雨聲相配。
所以她才會對果果的父母被害無動于衷,但又會在果果出來之前處理她父母的遺體嗎?她不能理解果果的恐懼和悲傷,但她知道果果看到那幅景象會崩潰。
“叔叔帶你去了哪裏?”
“他是個無國界醫生,他帶我去了另一個大洲。那裏原始、荒蕪、瘟疫橫行,”谷嶼墨色的瞳孔有些失焦,她似乎不常翻出這些回憶。
“你不是好奇我為什麽對末世适應這麽快嗎?”
谷嶼側過頭,盯着季葵星的眼睛:“那個大洲的情況,向來比我們現在的處境還悲慘許多。”
“但我很喜歡,我不會當地人的語言,所以我不用和除了我父親以外的任何人說話。我一個人跑出去看獅子捕獵、看斑馬遷徙,所有的一切都比人類有趣得多。”
“但那只是那一年的好光景而已。第二年,我父親任職的地區又一次瘟疫肆虐,這次他沒有那麽好運了。”
“他坐在輪椅上,看着工作人員把我送上飛機,對我說了最後一句話:‘小嶼,你這一年,有哪裏被觸動過嗎?’”
“我不知道他在哪一天死于那種讓人全身膿瘡的疾病。不過我知道他的意思,我見過了人間慘象,我應當被激發憐憫和同情,我應該為了改變些什麽而努力。”
“就當是為了這個愚蠢的送了命的男人,我不再抗拒母親對我的安排。”
季葵星完全聽呆了,眼前似乎已經浮現出一位無私的前輩的背影。她的眼眶都泛酸。轉頭卻是谷嶼一如既往平靜的臉。
“谷嶼,”季葵星有些哽咽,“叔叔他是位偉大的人,他不是……”他不愚蠢。
“好吧,對不起,”谷嶼又從兜裏摸出她的小石頭抛着玩,“左與山其實是他的名字。”
谷嶼久久沒聽到季葵星的回應,探過身去。
季葵星擋開谷嶼扒拉她手臂的動作:“你幹什麽?”
“在哭嗎?”谷嶼強硬的按住季葵星遮擋眼睛的手,逼迫季葵星直視她的眼睛,“為什麽哭?”
季葵星現在不想看她,扭過頭去。
“你好讨厭!”
谷嶼頓住,收回手,又躺回她自己的位置上去。
真是多愁善感的人類。幾十年前,母親看父親也是這種感覺嗎?
車外,風和雨沒有任何停止的意思。街道兩側的玉米和不知道作物的葉子都被打趴下去,雨水在田坎裏彙成小溪。
谷嶼慶幸她們找到了這輛車,不然她們還得在這樣的天氣裏和喪屍搏鬥。
谷嶼盯着擋風玻璃上雨點畫出的同心圓發呆,一直沒聽見身旁的人有動靜。她又側過頭,還有淚珠挂在季葵星微翹的睫毛上。
谷嶼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那滴透明的水珠。
“幹什麽?”季葵星睫毛顫抖,睜開眼。
谷嶼悻悻地收回手:“你沒睡着啊?”
季葵星又擦了一下眼睛,覺得自己有點矯情,努力揚起一個笑容。
“谷嶼,你應該知道吧?最适合人入睡的環境,是危險中的絕對安全之地。比如寒風中的小木屋,又比如現在。”
谷嶼又側耳聽了幾秒風雨聲,覺得這個理論有一些道理。在幹燥溫暖的座位上傾聽雨拍打車窗,确實很安心。
“不過也不是絕對安全,玻璃很脆弱的。”谷嶼補充道。
笨蛋,我的意思是在你身邊。
季葵星懶得回這只笨狗的話了,翻個身,閉上眼睛。
聽着季葵星均勻的呼吸和有節奏的雨聲,谷嶼的心跳漸漸平緩。怎麽回事,她以前對這些事情從來沒有傾訴的欲望。
谷嶼捂住自己似乎有點不對勁的心髒,皺起眉頭。和季葵星談心,她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愉悅。
看來盡管她學習了這麽多年,對人類的感情還是有很多不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