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陰影
陰影
二十六章
——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就好。
傅母很明顯沒料到傅寒年會出現在花園,她臉上那副看破一切的神色出現了動搖。但很快就恢複了原本的端莊優雅。
這時候,傅寒年已經走入了花園。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賀廷宜覺得他看起來有些陰郁,眼神裏盛慢對這個世界的厭棄。
驀的刺痛了她。
她以前獨自一人,常常羨慕別人有很多家人。但後來發現,有時候家人只會帶來痛苦,帶不來快樂。
“寒年,我們只是在聊些家常罷了。”
他的聲音寒透了:“我說過,別把我當做那個背叛你的男人。”
傅寒年傅母被當着賀廷宜的面戳穿了一直維持的高貴模樣。
至此,她也不再掩飾。
她看着傅寒年,一雙和他相似的眼睛裏全是偏執。
“你是他的孩子,有能有什麽不同?否則你又怎麽會與季暖暖糾纏不清!”
這話已經很過分,說實在的,賀廷宜哪怕輾轉生活了兩個世界,也沒被親生母親這樣斥責過。
她大概能猜到,傅母應該是經歷過傅寒年父親的背叛,身處一段不幸的婚姻。但她這樣遷怒,簡直毫無道理。
Advertisement
反觀傅寒年,神色冷淡得可怕。
“因為這樣可以讓你遠離我。”他如冰封的聲線,緩緩說出這句話。
賀廷宜震驚的擡眼看他,想知道這是不是母子争執間的氣話,但卻發現他很認真。
聞言,傅母的臉擰在一處,不信的質問:“你說什麽?”
傅寒年仿佛陷入了某種黑暗中,一雙眸子空洞得可怕。
“我從不喜歡季暖暖。我留下她,是因為她的存在可以讓你不痛快,讓你對我失望,讓你最終遠離我。”
自他記事起,父親出軌,傅母對他的掌控密不透風。
打着為他好的名義,控制着他的每一個行為,他盡力讓她滿意。
因為父親出軌,他也想讓母親的心情好起來,擺脫黑暗。
可她沒有選擇離婚,卻選擇了将對那個男人的恨意發洩在他身上。
他自小便承受着一場精神暴力,無處宣洩,無法解脫,麻木的過着每一天,這份母子親情日複一日的被消磨幹淨,只剩皮囊。
一次偶然和季暖暖出現在同一個地方,傅母以為他和季暖暖糾纏不清,想也不想便破口大罵。
他第一次看到了傅母對他的厭棄,又無計可施。
因為季暖暖和傅父出軌的對象屬于同一種類型,所以傅母怒不可遏,直言傅家的男人都一樣,讓人惡心。
那一刻,他一直以來的痛苦好像找到了出口。
此後,傅母果然對他大失所望,極為冷淡,幾乎不怎麽管他。殊不知,這卻讓他真正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傅母以為的冷落是一種懲罰,但對傅寒年來說,确是求之不得的機會。
他利用季暖暖,提供給了她一份靠她自己的履歷不可能得到的工作,借此讓傅母對他更加避如蛇蠍。
如今真相揭露,傅母當然不會就此揭過。
“你和你那個父親一樣,都是生來害我的,我這一輩子都被你們給毀了。”
她的憤怒驀的變成了很多倍,以至于失了神智,口不擇言,一味的只顧着發洩憤怒。
賀廷宜聽了都覺得難受,更別說傅寒年。
他的側臉越發尖銳,好像下一瞬就會爆發。傅母有她的痛苦,可是傅寒年在這一段故事裏的确沒有錯,卻被親生母親痛恨至此。
賀廷宜的心揪在一處,突然覺得傅寒年的身邊很空,冷寂得他好像随時都會消失一樣。
她靠近他,緩慢地、堅定地牽住了他的手,觸手有些涼。
她擡頭看他,傅寒年低下頭看她,眼睛裏的冰雪緩緩消散,勾了勾泛白的唇瓣,有些僵硬。
捏了捏掌心裏柔軟但同樣微涼的手,傳遞着安心的信號。
他不想再粉飾太平,也不像讓傅母屢次騷擾賀廷宜,擾亂她本就沒有對他敞開的心。
“我恨他,也恨你。他不忠,你可憐,可你明明有其他選擇。離婚繼續自己的生活,或者是報複他,我會覺得理所應當。但你都沒選,偏偏選擇了折磨我。”
他今天索性一次把話說明。
有些話已經呼之欲出,傅母多年的執拗仿佛成了一場笑話。
她做不了什麽,只能撕心裂肺的罵揭穿的人:“你有沒有良心,我都是為了你才留在傅家!”
傅寒年冷笑了一聲。“為了我,為了折磨我嗎?別拿我當幌子,你為了什麽自己清楚!”
他說完這句話,好像一身的緊繃都松了。
賀廷宜察覺到傅寒年母親的眼神晃動,閃過心虛之色。
她明白了,傅母其實是為了她娘家的人吧。早就聽說傅家一直在補貼傅寒年的外公一家,數額不小,傅母當然也是知情的。
但偏偏,看似接受了一切,卻又并未真正釋懷。自己可憐,不甘卻又懦弱,只能将這份對丈夫的恨意轉移到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身上。
如今還要把自己一切的遭遇都賴在傅寒年身上。
真是瘋魔了。
以為掩藏得很好的意圖被這樣赤裸裸的揭開,傅母當然不會承認。
她能做的,只有發洩:“你果然是他的兒子,狼心狗吠,沒有良心.......”
賀廷宜聽得心裏很煩躁,不忍心的伸出手捂住他的耳朵。
“我們走吧。”她對他做出口型。
傅寒年牽下她的手,示意自己沒事。
經此一遭,他的眉間有疲憊的痕跡,但眼底卻又有如釋重負的松快。
此刻面對傅母發瘋,他只是淡聲告訴她:“你這樣的表演我看過太多次,說實在的,早就沒有感覺了。你做出了選擇,就對自己的選擇負好責任,我不會再承受你的不甘與憤怒,也不要再來打擾我妻子。我會讓你衣食無憂,但以後如果沒有必要,別再見面了。”
說完,他牽着賀廷宜走了。
身後,傅母仍在歇斯底裏。
二樓的露臺上,傅爺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兒子對婚姻不忠,鬧得雞犬不寧,後來又早逝。
他與傅寒年的奶奶處于尴尬的位置,不好幹涉,只能盡力談賠償,卻不想因此害苦了兒時的傅寒年。
這個家,一直讓孫子倍感壓抑,從不表露感情,對所有人表現出如出一轍的冷漠防備。
好在如今,他也有能陪伴在側的人了。
-------------------------------------
醫院這邊,賀奶奶突然決定要見一見季暖暖。
賀廷宜聽聞,沒說什麽,只當不知道。
季暖暖跟随賀廷川進了賀奶奶的病房,面對老人威嚴的眼神,她有些畏縮。
賀奶奶的神色慢慢淡了下去。
“廷川,你可以呆在這裏,但是未經我的允許,你不許說話。否則,你們現在就走吧。”
賀廷川當然不情願。
但奶奶已經把話說到這裏,他只能選擇閉嘴不言。
賀奶奶這才對季暖暖說:“你認為賀家因為你出身貧寒,所以始終不接納你。”
季暖暖低頭。沉默,在某種程度上也是默認。
“我原本念在你年紀小,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可是你和廷川似乎因此将恨意轉移到了廷宜身上,那我便不得不說了。”
聽到賀廷宜的名字,季暖暖好像應激般擡頭。
她第一反應是想解釋,但老人家擡了擡手,示意她不必多言。
“我不接納你,是因為你不知進退,不懂分寸,更不知趣。”賀奶奶很少把話說得這樣重,季暖暖一瞬便留下了眼淚。
賀廷川面色不忿,雙手握拳,強忍着。
“這世上不乏仗義執言,挺身而出的人,我十分欽佩。但一個人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大的事,我調查過你,你喜好為人出頭,卻從來沒有善後的能力,次次都惹下一堆麻煩。以前如此,遇到廷川之後更是如此。”
“程家的事我也聽說了,既然是你想出頭,又怎麽該由廷宜來犧牲呢?”
程家的事,賀奶奶本不知道,但傅家老爺子卻刻意把話傳進了她的耳朵。
賀廷川為了季暖暖,竟然想犧牲自己妹妹的婚約。太讓人失望。
賀奶奶的視線有種看穿一切的穿透力,賀廷川一楞,随及轉眼看向了別處。
對此,季暖暖更不敢反駁。她坐在凳子上,慌亂的挪動些許,勉強坐穩。
“你好像很享受這種機會,不需要真正付出就能展示自己的善良。若是對別人我不會管,但你不該把主意打到廷宜身上。”
老人家聲音雖不大,語調緩慢,卻一句一句,壓得人喘不過氣。
季暖暖的眼淚早已打濕了前襟,神色憔碎,隐忍着委屈。
賀廷川終于忍住不住出聲:“奶奶,您這樣也說太過分了。”
賀奶奶并不妥協,“你覺得我說錯,那就拿出證據來反駁我。”
賀廷川想了想,卻也說不出什麽。
“奶奶,我和暖暖已經領證結婚了,她還懷着我的孩子,您為什麽就是不肯接納她呢!”
老人突然搖了搖頭,告訴兩人:“今天我就把話說清楚,你們結婚可以,賀家不會再幹涉。但也不必為難其他人一定要接納你們,因此大家都沒有這個義務。”
賀廷川來的目的當然不是這樣,他要的就是完全的接納。明明賀母說了,奶奶最喜歡孩子,一定心軟的。
“奶奶,我和暖暖的孩子也是您的曾孫,姓賀!這是賀家唯一的孩子!”
老人家聽完這話,竟莞爾笑了,但絕非是為了所謂的曾孫。
“唯一的,這話說得還太早吧。廷宜和寒年感情很好,他們有孩子也是遲早的事。”
賀廷川不以為意,反駁道:“那只能算是傅家的孩子。”
他話裏所執着的東西,讓賀奶奶聽得皺眉,眼尾的細紋更深了些。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反省,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讓你養成了自傲自大的性格。”
賀奶奶深深嘆了一口氣,“後來發現,也許都是怪我給了你一種錯覺,一種男尊女卑、非你不可的錯覺。所以你從小就不把自己的妹妹當一回事,我以為是你太小,因此放縱不管,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賀廷川不明白奶奶為什麽要說這個,他今天來的目的并不是這個。
“奶奶,您在說什麽?那是因為她自己惹是生非。”
賀奶奶在第無數次失望後緩緩搖了搖頭,再沒有幻想:“惹是生非,她進賀氏三個月,工作能力無人不服。而你進賀氏三年,仍舊不明白自己的職責所在,兒女情長公器私用,把一切當作理所當然。”
“那是因為有您幫她!”賀廷川不滿的辯駁。
“我沒有幫你嗎?在廷宜沒有進入公司的時間裏,我一直在幫你,你是怎麽做的?”說着,賀奶奶不急不緩的睨了一眼季暖暖,為何如此,三人心知肚明。
這一刻,賀廷川和季暖暖,竟然都避開了雙方的視線。
賀奶奶活了一把年紀,怎會看不透,她不想聽賀廷川一直找借口,索性說清:“你也不必把責任怪到別人身上,要怪就怪你自己抛棄責任,任性妄為。”
“其實我知道你今天來的目的。”說了太多話,老人肉眼可見的疲憊。
說再多,他們也聽不進去。
她最後把話挑明:“但我已經決心把賀氏交給廷宜,你不必再去。既然你覺得自己沒有做錯,那就放下賀家的一切,以後自尋出路。有我作保,賀家人絕不會可以打壓你,你放心的去吧。”
說完這話,老人倚靠在枕上,閉上了眼睛。
賀廷川一向氣盛,眼下希望落空,他想也不想就扔下門離去。
留下季暖暖一個坐在原處。
明明都和廷川排除萬難結婚了,還懷上了賀家的孩子,賀奶奶還是不願意完全接納自己。
連廷川的位置都被賀廷宜搶走了,而且她和傅寒年看起來那麽幸福。本以為傅寒年那樣的人,不會屬于任何人,但他卻成為了賀廷宜的丈夫。
為什麽沒人願意幫我呢,我的苦衷就沒人能看見嗎?季暖暖這樣問自己。
她總算敢擡起頭注視病床上的人,很安靜,也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暈過去了。
如果,賀奶奶突然不在了,她剛才說的一切,會不會有改變?
季暖暖閃過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