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踏天教最興盛的時期, 也是天下最亂的時代,各界都在混戰,百姓民不聊生, 餓殍遍地。
人為了活下去, 什麽事兒都幹得出來。
生死面前仁義散盡,明哲保身方為上呈, 剛巧符合踏天教“以我為本, 唯我獨尊”的教義, 于是乎,踏天教便順時而起, 月王像遍布五界。
但這世間萬物都逃不過一個“月滿則缺、水滿則溢”的道理, 有盛必有衰。
自從踏天教解散的那日起,月鎏金就沒再見過自己的月王像,時隔千年, 而今再見, 她的心中除了震撼就是錯愕……到底是誰重振了踏天?
她當初最信任的那幾大護法早已死在了千年前——時局穩定下來之後, 月王的信徒逐漸流失,各界的主宰者也開啓了一輪又一輪針對踏天的圍剿——最後連她自己都被谛翎給招安了, 還能有誰比她這個教主更重視踏天?
月鎏金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一個答案。
為了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月鎏金決定暫時保全眼前的這尊碩大的蠟塑月王像,迅速捏了個火訣陣法, 以一圈一丈高的不滅火困住了那尊蠟像,繼而一躍而起, 直接跳到了蠟像的頭頂, 一掌拍到了它的天靈蓋上, 源源不斷地往其內部注入自己的靈識,開始和制作蠟像的“手藝人”争奪靈核的控制權。
按照常理來說, 靈核與大腦一樣,是自身的産物,可以被奪走,但絕對不可能被其他人控制,但前提是,這人是個活人,擁有自己獨立的意識和感情。而眼前的這尊月王像顯然不是活物,而是一尊肉身雖死但靈核尚在的怪物。
但按道理來說,靈核算是一種衍生在肉身上的器官。靈核消亡肉身不一定消亡,但如果本體的肉身消亡,靈核必定會死亡,由靈光流轉的氣凝狀變成死氣沉沉的硬核狀。
但這尊月王像的靈核卻是半氣态半固态的,光澤也是半滅不滅,全然是一種半死不活的狀态。
月鎏金猜測,應當是那些凝聚成它的乘務員們的肉身被制作成蠟人時還未徹底死亡,也就是說,他們當時的個人意識和感情還尚存,所以靈核也還鮮活,卻被蠟液侵蝕,喪失了反抗能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被變成了蠟人。将他們制作成蠟人的兇手又利用了蠟液可保鮮的特點,延緩了靈核的死亡時間,在那些人的□□死亡後,将自己的靈識注入了半死不活的靈核中,從而取得了他人靈核的控制權。
放眼整個六界,能利用蠟燭殺人于無形,還能夠用蠟制造活人且難以被發現破綻的人,唯有燭童了吧?
可燭童不早就被流放修羅界了麽?
在她被封印進玉佩之前,燭童就被谛翎給流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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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古至今,還從沒聽說過有誰進了修羅界之後還能夠再出來的。
月鎏金越發百思不得其解了,但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先不想了吧了,更何況調查疑案這事兒也不是她的工作,而是靈官殿的。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救外孫兒!
月鎏金一邊穩固身形以免自己從不斷反抗的月王像頭上掉下來,一邊操縱着自己的靈識與月王像靈核內的靈識對抗,一邊急切不已地沖着梁別宴大吼一聲:“你還愣在那兒幹嘛!快去找外孫兒啊!”
梁別宴也不想幹愣着,但是——
早在月鎏金騎上月王像的那一刻,他就決定分頭行動了,畢竟時間緊迫,晚一分鐘說不定趙小銘那個廢物就會死,但就在梁別宴轉身的那一刻,乙座的一層大廳內忽然冒出了無數位乘務員,身穿同款制服的逼真蠟人如同潮水般不約而同的從位于四角的四條樓梯間內跑了出來。
梁別宴當即就将骨刀橫在了身前,然而就在他即将開殺之際,那些蠟人竟在一瞬間同時融化了,變成了無數灘顏色模糊的蠟液,又在眨眼睛兩兩一灘地相結合,變成了一尊又一尊身穿黑金色華服、手握黑色長刀的高挑月王像。
每一尊蠟像,都頂着一張和月鎏金酷似的臉,蛾眉修長,鳳眼妩媚,紅唇點朱,眉宇間的神情既慈悲又妖邪,活脫脫的一尊邪神。
梁別宴瞬間就被無數尊“月鎏金”給包圍了,那一雙雙內勾外翹的狹長風眼,皆如刀似劍、淩厲萬分,不約而同地齊刷刷地盯着他,盯得他頭皮直發麻。
一位月王就夠他受了呢,更何況是這麽多位同時出現?
但這些月王像,他也不是不能砍,就是如果擅自作主地直接砍了,可能會攤上事兒,搞不好下一個被砍的就是自己。
梁別宴轉頭看向了月鎏金,無奈道:“這些蠟像怎麽辦?”
月鎏金這才注意到了圍堵在梁別宴周圍的那一圈蠟像,好家夥,全是她“自己”,跟同時照了一百張鏡子似的,震撼又惱怒:“全給本尊殺光!一個不留!”
得到了應允之後,梁別宴才敢下手,當即就用右掌壓住了距離他最近的那尊月王像的天靈蓋,同時擡起了左手,一刀穿透了它的前額。
靈核被毀,蠟像失去了靈氣支撐,瞬間就化作了一灘粘稠腐臭的蠟液。
梁別宴又故技重施,接連捅殺了幾尊月王像,然後忽然收起了骨刀,十指成鷹爪狀,以靈氣化箭,擡手一揮,數支金芒齊發,同時沒入了剩餘的那些月王像的前額。
數位妖尊齊刷刷地融化倒地,化成了一灘又一灘顏色模糊的“爛泥”。
壓力感終于減輕了不少,梁別宴不禁長舒了一口氣,月鎏金的冷笑聲卻忽然從他身後傳了過來:“明明可以一下子殺光,卻偏偏要多捅幾刀,多殺本尊幾次,這下殺爽了吧?早就想這麽幹了吧?王八蛋!”
梁別宴:“……”真難伺候啊,不是你讓我殺的麽?
但現實卻不容他辯駁,因為下一瞬,就又從樓梯間湧來了一批月王像。
越是阻擋不讓進,就越說明他們來對了地方。
梁別宴只得再度以靈氣化箭,揮箭絞殺這些蠟像的同時,迅速在乙座的一樓大廳內觀察了一圈。
這裏的挂畫比甲座少的多,防備人員卻比甲座多得多,說明甲座對“母畫”來說是陷阱,需要布置許多子畫去監控、篩選獵物;而乙座對于“母畫”來說則是老巢,需要安排許多人手在此來阻攔外人的進入,确保自身的安全,所以它只需要在最關鍵的必經之路上挂上用以監控的子畫就好。
大廳中,電梯正對面的那面牆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畫;西南角的那條樓梯間的入口處也挂着一幅小型的山水畫。
梁別宴再度召喚出了骨刀。電梯內空間太小,容易被困,他果斷朝着大廳西南角沖了過去,進入樓梯間後,下意識地想要順着樓梯上樓,因為船長室一定在上層,但腦海中卻忽然閃過了剛才大廳中月王像湧出的畫面。
那一尊尊蠟像,并非是從樓上跑下來的,而是從樓下跑上來的。
梁別宴斟酌片刻,轉身便沿着樓梯下了樓,才剛下了半層,就又遇到了一尊月王像。
他不假思索地舉起了手中長刀,悍然朝着它的前額刺了過去,然而這尊月王像的智靈卻比之前的那兩批都要高,不僅身形敏捷會閃躲,還會出刀反擊。
但武力一般,抵不上真正的月鎏金的兩成,僅僅只能和梁別宴過上兩招,就被梁別宴踹到了牆角處。
然而就在梁別宴執起骨刀,準備捅向它前額之際,這尊蠟像的眼中竟然閃現了淚花,纖瘦的身體瑟瑟發抖地縮在了牆角,雙臂緊緊抱懷,一雙妩媚的丹鳳眼中盡顯畏懼和哀求:“求求你、求求你別殺我……”
梁別宴怔住了,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一段遙遠的記憶,與現下的情況十分相似。
在這段記憶中,他的身上也穿着一套黑色的束腰勁裝,頭上卻戴着一頂蓑帽,手中也握着一把刀,卻不是骨刀,而是月鎏金現在所用的那把黑金長刀,名叫聽風。
那時的月鎏金似乎還很小,僅有十四五歲的模樣,相當纖瘦的一位少女,模樣靈動,花樣年華,腦袋卻上別着一根樹枝當發簪,身上穿着一件髒兮兮的粗布麻衣,無論是袖口還是褲口都短了一節,手腕腳腕皆是細長消瘦。
她瑟瑟發抖地縮在了一棵參天大樹的樹根下,聲淚俱下地求着他別殺她。
她不斷地嗚咽着,滿目都是絕望,眼淚滾滾,眼眸中卻又透露着不甘心:“我雖然是妖,我被人看不起,我是最下等的物種,但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有錯麽?明明是那只雉雞精先挑釁我的,我不殺她,她就要殺我!”
他持刀的手因她這一句話而落了下來。
天庭派他來殺她,原由是這只小鳳妖不知天高地厚,不僅大膽妄為地殺了英招神花圃中的雉雞,還行徑惡劣地折辱英招神,扒光了英招神的衣服将他吊在了南天門門口。
挑釁天庭權威,罪無可恕。
可她又僅僅是一只最低劣的小鳳妖,天庭若真是和她計較了,顯得天庭不大氣,可若是不計較,天庭又咽不下這口氣。
于是,尊芙就派出了他這位身份特殊的鎮天玉尊來處理這件事。
他此番下界的任務就是殺了這只鳳妖。
可這只鳳妖,真的該死麽?就因為她是最低下的物種,所以她活該被雉雞精挑釁?縱使雉雞精要殺她,她也要任其宰割麽?
但是這段記憶的結局梁別宴已經不記得了,也想不起來自己上一世到底殺沒殺她,不過按照現今的發展來看,自己應當是沒殺她。
他不僅放過了她,還放縱她成為了一呼百應、翻雲覆雨的大妖。
或許當年,在相識之初,他就應該直接殺了她?
梁別宴僅僅是遲疑了一瞬而已,瑟縮在牆角處的月王像突然面露兇光,電光火石間擡手刺出了手中長刀,一刀捅穿了梁別宴的身體。
那雙依舊含着眼淚的鳳眸中,綻放出了志得意滿的奸詐獰笑。
也是在這一瞬間,梁別宴忽然明白了,無論是前世還是現在,他都不可能殺了她。
他根本殺不了她。
在他還遲疑猶豫着該不該殺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殺伐果斷地朝着他捅刀了。
但無論她曾朝着自己捅過幾刀,下次見面,他還是會遲疑猶豫,還是做不到如她一般殺伐果斷地向她捅刀。哪怕是重活一世,也依舊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