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面對着秦時的挑釁, 宸宴也沒有表露出任何不滿或者愠怒的情緒,随和一笑,嘆息着回答:“是有些失落。我與你姐姐多年未見, 思念甚深, 才剛剛重逢,她就又外出遠行了, 怎麽不失落?”

秦時輕笑一聲, 言語間盡是戲谑:“可我姐姐是一教之主, 是萬人之上的存在,怎麽可能時時刻刻都守在玉尊大人身邊?想來玉尊大人也并非莽撞之人, 開口說話之前, 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吧?”

“……”

我和她相識相知數百年,還用得着掂量斤兩?

宸宴都有點想笑了,原本想給秦時回一句“我有幾斤幾兩我不知曉, 但你耳朵上戴着的那枚聽海耳還是我幫她拿到的”, 但話都冒到嘴邊了, 宸宴又忽然意識到,這孩子的胸襟好像不大, 這話很有可能會刺激到他的自尊心, 別再讓他惱羞成怒之下直接把耳朵上戴着的聽海耳給砸了,那可就糟糕了。

聽海耳舉世無雙, 砸了這枚,就不會再有第二枚, 他又該變成聽不到聲音說不出話的小啞巴了。

自己也沒必要和一個孩子置氣。

于是, 宸宴及時将冒到嘴邊的話改成了:“我有幾斤幾兩我不知曉, 但我知曉她是喜歡我的。”

秦時:“……”

真是個不要臉的貨色!

秦時的臉色瞬間就陰冷了下來,言語也開始變得尖酸譏诮:“憑我對姐姐的了解, 我姐姐若是真喜歡你,決計不會一再再而三地對你下達追殺令!”

宸宴淡淡一笑:“你若真了解你姐姐,就該知道那不是追殺令,而是尋人令。她一直想見我,只是要面子而已。”

秦時面色鐵青:“你、”

“哦,對了。”宸宴和善可親地打斷了秦時話,“以後別再喊我‘玉尊大人’了,都是一家人,可以直接喊‘姐夫’。”

秦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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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低估了你這個狐媚小人的無恥嘴臉!

秦時怒不可遏,憤然甩袖離去。

目送着秦時的身影消失在行宮的院門外後,宸宴終于舒了口氣,心說:耳根總算是清靜了。

哪知,清淨了還不到半個時辰,就有一位身披白色裘衣的美豔少女氣勢洶洶地沖進了院子裏,殺氣騰騰地來到了宸宴面前,張嘴就是:“不要臉的騷狐貍精!我姐姐肯定是被你下三濫的狐媚手段蒙蔽了,才會曠缺了今日的朝會!”

此少女,就是左護法靈顏,一條九尾白狐。

宸宴一眼就看透了她的本相,當即就哭笑不得了:你怎麽敢罵我是狐貍精?

輕嘆口氣之後,他直接回了句:“我也不想讓她曠缺你們今日的朝會,但她就是喜歡我,非要纏着我,我能怎麽辦?”

靈顏:“……”你這男人,怎如此不知羞恥!

她也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當即就瞪大了眼睛,充滿了憤怒的狐貍眼中還流露着震驚與不可思議,氣得話都快說不全了:“什、什麽叫、叫我姐姐非要纏着你?你、你這人說話怎這樣的野蠻下流?堂堂男子漢大丈夫,你就沒有一丁點羞恥心麽?”

我都要死了,我還要什麽羞恥心?

我現在只想好好地清淨清淨。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宸宴冷着臉回了句:“沒有。你若不滿的話,就找你的好姐姐說去,又不是我逼着她不去朝會。”

言外之意:她自願的。

靈顏氣得咬牙切齒,氣得直跺腳,但她又确實是拿這個狐媚子沒有辦法,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狐貍精!狐貍精狐貍精!不要臉的騷狐貍精!死狐貍精!”

氣急敗壞地罵完這句話後,靈顏也被氣走了。

宸宴長舒一口氣,心說:終于可以清靜了。

但誰知道啊,妖尊大人的莺莺燕燕可比他想象中的多了多了。

在接下來的整整一天時間裏,他又見到了小琵琶精、小古筝精、小荷花精、小梅花鹿精、小白兔精等等等等,幾乎每隔半個或一個時辰,就會換個新人來找他一次,不是來挑釁他的,就是罵他是個狐貍精的。

總之,在月鎏金歸來之前,他幾乎見完了她的那些莺莺燕燕們。

到了第二日中午,月鎏金才回來,一走進行宮的院門,她就看到了站在湖邊等着她的宸宴,當即就心花怒放了,直接朝着他跑了過去,直接跳上了他的後背,雙腿盤到了他的身上:“你想本尊不想?”

宸宴面無表情,冷冷地回了句:“妖尊大人魅力無限,人氣旺盛,哪輪得着我去想你?”

月鎏金:“?”這、這這、這誰又惹你了?

反正不是我,我這兩天都不在!

月鎏金瞬間就在心裏把自己給摘了個幹幹淨淨,卻還是有那麽一點點的心虛:“是我不在的時候,有人來找你了麽?有人趁我不在的時候欺負你了?”

宸眼哂笑一聲:“難道說妖尊大人什麽錯誤都沒有,錯誤全是人家的?”

月鎏金:“……”

你可真是沒有眼力價兒!竟然如此的不給本尊留情面!

但是本尊現在,确實有些理虧,就暫時不跟你計較了,哼!

“诶呀,秦時他們來找你,肯定是想認識你,沒有惡意噠!”月鎏金好聲好氣地說。

宸宴的臉色卻更冷了幾分:“原來你也知道你的那些莺莺燕燕們會來找我?”

月鎏金:“……”

宸宴:“怎麽着?還準備讓我跟她們其樂融融和睦共處呢?”

月鎏金沉默片刻:“難道說,你不是來加入我們這個大家庭的麽?你是要來破壞我們這個大家庭的麽?”

宸宴:“……”

月鎏金:“想加入的話你就應該和人家和睦共處呀!”

宸宴都沒脾氣了,一邊點頭一邊說:“是,我就不該和你這個沒良心的家夥置這個氣!”

月鎏金還不服氣了:“本尊怎麽就沒良心了?你一來本尊就讓你住進了本尊的行宮裏,你看看其他人誰有這個高級待遇?再說了,你還是空手來的,什麽禮都沒給我帶,我能這麽對你就不錯了,你還挑三揀四的,嘁!”

熟料,宸宴竟給她回了句:“誰說我沒給你帶禮物?”

月鎏金一下子就激動了起來,趴在他的耳邊連問了三遍:“什麽禮物?什麽禮物?什麽禮物?”

宸宴無奈一笑:“你先下來,不然沒手給你拿。”

月鎏金立即從他的背後跳了下來,颠兒颠兒地繞到了他的面前。

宸宴靈識一動,便從自己正佩戴着的這枚銀色的儲物戒中調出來了一枚金色的儲物戒,抹去了自己的印記,遞給了月鎏金:“喏,你想要的寶貝。”

“什麽寶貝還要裝在儲物戒裏?”月鎏金接過了那枚金色的儲物戒,立即連接上了自己的靈識,迅速往其內部空間裏探測了一番,越探,眼睛睜得越大,眼中的驚喜和激動就越強烈,嘴巴也越咧越大,都要咧到耳根子了,笑得合不攏嘴,“哈哈哈哈哈哈!是錢!全是錢!哈哈哈哈哈哈哈!數不完的黃金鑽石翡翠瑪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本尊發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個行宮的範圍上空,回蕩着的全是她得意忘形的猖獗笑聲。

宸宴也被逗笑了,擡起手來,輕輕地捧住了她的臉頰:“終于高興了?”

“高興!高興!高興!”突發橫財,月鎏金不可能不高興,但她也不傻,當即就問了句,“你又去白龍洞了?”

宸宴點頭:“嗯。”

月鎏金:“把那條白龍王幹掉了?”

宸宴:“嗯。”

月鎏金撅起了嘴:“嘁,當初還說我貪欲熏心呢,你自己不也是?為了一些金銀財寶,殘忍地殺了一只無辜的蜈蚣!”

宸宴擡手就往她的腦門上拍了一下:“你怎麽就這麽不知好歹?”

月鎏金:“誰讓你總是說我貪心的?”

宸宴沒好氣:“也不知道是誰當初離開白龍洞的時候哭得撕心裂肺,恨不得給嗓子眼哭穿。”

月鎏金:“……”嘁!就數你得理不饒人!

但看在這麽多錢財的份上,她今天就勉為其難地寬恕他一次吧。

月鎏金立即将那枚金色的儲物戒藏進了自己佩戴着的那枚儲物戒中,唇角始終是揚着的,整個人開心極了。

宸宴目不轉睛地看了她一會兒,溫聲啓唇:“以後還哭麽?”

月鎏金雙手掐腰,得意洋洋:“我都有這麽多錢了,我還哭什麽?”

宸宴笑着說:“挺好,以後難過了,就想想這些錢,高興高興,高興了就不會哭了。”

月鎏金:“我才不會難過呢,我現在十全十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世上再也沒什麽事情能讓本尊難過了!”

家破人亡的那一刻,她就再沒什麽好難過的了。

宸宴又笑了,很從容、很放心的一種笑:“那以後,就別再哭了。你那麽漂亮,哭起來就不好看了。”

月鎏金的嘴,一下子又驕傲地撅了起來,因為這是他第一次誇她長得漂亮。

“你現在才發現本尊漂亮呀?”就連這句充滿了挑剔的話,都是撅着嘴說的。

宸宴忍俊不禁,故意逗她:“早就發現了,怕你驕傲,才一直沒提。”

月鎏金:“嘁,狡辯!不過吧,你這兩天的表現确實還不錯,出于對你的鼓勵,本尊決定給你個小獎勵。”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竟然還知道回報他了?

“什麽獎勵?”宸宴着實好奇。

月鎏金靈識一動,一支遍布裂痕的翡翠玉簪就出現在了她的手心裏:“把你母後的簪子還給你。”

大度一次,不貪了!

宸宴沒說什麽,神色溫和地從她的手中接過了那支,然後,擡手,動作溫柔地将那支簪子插/進了她的發髻裏:“送你了,你戴上好看。”

出乎預料!

月鎏金驚訝不已:“你竟然舍得送給我?”

“這有什麽舍不得的?”宸宴垂下了手,理所應當地回答說,“喜歡你就送給你。”

月鎏金卻怔住了——不對勁兒,太不對勁兒了!

她滿目狐疑地盯着宸宴看了好大一會兒,微微眯起了眼睛:“你這兩天,說話怎麽這麽好聽?軟得跟棉花似的!”

宸宴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簡潔卻誠懇地回答說:“因為,我愛你。”

月鎏金渾身一僵,呼吸也跟着停了,心髒猛地膨脹了一下,感覺像是驟然間有什麽東西在她的心髒裏生根發芽了。

感覺,怪怪的。

胸腔有些悶,有些癢,有些滾燙,仿古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彙聚到了胸膛,在澆灌着那個剛剛冒出頭的發芽物。

但她不清楚那是什麽,她還有點兒緊張、害怕,因為很陌生,是一種她此前從未體驗過的複雜情緒。

月鎏金忽然開始手足無措了起來,呆愣愣地盯着宸宴看了好大一會兒,猛然轉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的寝殿走了過去,還冷冷地甩了句:“只有那些無情無義的凡人才會假惺惺地說愛呢!我們妖怪才沒那麽矯情!”

但才剛剛走出去不到五步,她就又忽然停住了腳步,控制不住地朝後轉身,張開雙臂朝着宸宴飛撲了過去,一下子就撲倒了他的懷中,挂到了他的身上。

宸宴用手拖住了她的腿,低頭垂眸,滿含笑意地瞧着她:“怎麽又回來了?”

月鎏金想了想,很坦白地說:“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來找你,我想讓你一直愛我,我覺得有點兒高興,比得到了好多好多錢還高興。”

那可不是什麽好事兒。

“我的愛不值錢。”宸宴不假思索,斬釘截鐵地對她說,“你可以為了錢哭,但可別因為我哭。”

月鎏金翻了個白眼:“你想得美,我才不會為了你哭呢!”

宸宴舒了口氣:“那就好。”随後,他又說了句,“你就這樣繼續當個沒良心的妖精吧,挺好的。”

月鎏金:“又不逼着我修煉人心了?”

宸宴:“太苦了,不如不修。”

月鎏金又震驚了,心說:看來受尊芙那顆地魔眼影響最大的不是凡界衆生,而是你!

不過,這對她來說,可是天大的好事。她才不管天下亂不亂呢,只要宸宴願意服從她,她就高興!

“別以為你現在說點兒好聽話就能讓本尊寬恕你之前的種種罪行!”月鎏金揚着下巴,趾高氣昂,“你得付出行動才行!”

宸宴眉梢一挑,明知故問:“什麽行動?”

月鎏金:“你說呢?本尊現在還在你身上挂着呢,還不趕緊把我抱回寝殿去伺候?!”

宸宴笑了笑,沒再多言,直接抱着她回了寝殿。

往後接連幾天,月鎏金都感覺自己很幸福,每晚只要她一走進行宮的大門,就能夠看到站在湖岸邊兒等着她的宸宴。她會開心地跑過去,跳到他的身上,讓他抱着自己或背着自己回寝殿。

雖然,這個時候的她還不懂得幸福到底是什麽東西,但每天都是很開心的,像是重新回到了小的時候,妖界還沒有被屠,梧桐山還滿是高大的梧桐樹,每天傍晚都能和弟弟妹妹們一起去山頂的七彩湖玩水,每天都無憂無慮的。

這天晚上,沐浴過後,月鎏金又一次地撲進了宸宴的懷中。

宸宴一直在等她,身着一襲雪白的裏衣,盤膝坐在床上,卻沒有如同往日一樣陪她放縱,直接将她橫抱了起來,讓她老老實實地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今日先消停一下,咱倆說說話。”

月鎏金有些索然無味,悶悶不樂地回了句:“你想跟我說什麽?”

宸宴無奈一笑:“胡鬧那麽多天了,消停一天讓你陪我說說話就這麽不高興?”

月鎏金振振有詞:“等咱倆年紀大了,天天還能說話,但到了那個時候,可不一定能繼續幹得動這事兒了,所以你不如趁年輕體力好的時候多伺候伺候本尊,多陪本尊快樂快樂!”

宸宴:“……”說你是個荒/淫無道的昏君吧,你還不高興。

但讓她不高興的話,就不說了。

說點讓她高興的。

“真是沒想到,妖尊大人竟然還能設想到你我二人的耄耋之年,小人真是受寵若驚。”

哪知,月鎏金卻更不高興了:“你什麽意思?瞧不起我們鳳族對感情的忠貞麽?我們雖然是妖怪,雖然沒有人類的感情,但我們鳳凰無論是公是母,只要從決定成家的那一刻起就要堅守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的,除非配偶死了才能繼續找下一個對象進行繁衍之事。”

聽她前半段話時,宸宴原本還挺緊張,生怕她後半生會孤獨終老,直到她說完最後一句話,他才舒了口氣,回了句:“我要是死了,你可別留戀我,該找新人就繼續找新人,我半句怨言都不會有。”

“嘁,你說得還怪大度的。”月鎏金深知他是個小心眼兒,一點兒都不相信他的話,“你要是真大度,就先死一個給我看看再說啊!”

宸宴:“……”

月鎏金:“你又死不了,說這些空話幹嘛?”

宸宴沉默片刻:“既然話趕話都已經說到這兒了,我不死一個證明給你看好像也不行了?”

月鎏金:“……”我竟無話可說?

宸宴笑了笑,低頭,輕輕地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好奇地詢問道:“還有什麽是有關鳳族的習俗或者傳聞麽?”

月鎏金想了想,說:“雌凰懷孕之後,雄鳳必須要擔當起獵食養家的職責,所以如果是遺腹子的話,必須随母親的姓氏,必須要加入母族的群落,成為母族的戰鬥力量,因為父親沒有參與養育,沒有付出關愛,所以沒資格被繼承姓氏,哪怕他已經不在了。”

宸宴的呼吸一滞,下意識地垂眸,慌亂地朝着月鎏金的小腹看了一眼,心道:你可千萬別懷孕。

一個人生孩子,實在是太苦了。

“你們雌凰,容易受孕麽?”宸宴很是緊張。

月鎏金實話實說:“我又沒懷過,我怎麽知道?但是,咱倆這種族都不同,你還是別太期待了,能懷早在斷崖海就懷上了。”

宸宴舒了口氣,但還不等他這口氣舒完呢,月鎏金就又給他來了一句:“可是我娘生了好幾個。”

宸宴一驚:“你爹也不是鳳族?”

月鎏金:“我爹當然是,不然我就是混血了!我的意思是說,說不定我和我娘的體質一樣呢?所以我肯定是沒問題的,但你也別灰心,別氣餒,繼續努力,咱倆遲早會有孩子的!”

“……”

你這意思是說,要是懷不上,問題就全出在我身上呗?

宸宴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随後,月鎏金又說了句:“我最小的那個弟弟也是遺腹子,跟了我娘的姓氏,我娘也姓秦。”

宸宴了然:“所以你很疼愛秦時?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親弟弟?”

月鎏金點頭:“嗯。”

宸宴道:“秦時對你确實也挺好的。”

月鎏金:“是吧,他就是挺好的,就是偶爾有些小孩子脾氣,單純了一些。”

宸宴心說:就他還單純呢?滿肚子都是心眼子。

但秦時确實忠于月鎏金,他不能夠說他的不好。

想了想,宸宴又問了句:“你可不可以給我講講你小時候的事情?”

月鎏金也看出來了,他今晚是鐵了心地要和她一說到底了。

那就陪他說說話吧。

雖然春宵一刻值千金,但來日方長得很!

“我小時候,可喜歡和我弟弟妹妹們一起去寝殿門口的那片七彩湖玩了!”在月鎏金的記憶中,有關那座七彩湖的記憶是最深刻的,所以首先講起的就是這座湖,“我們鳳凰不善水,但我們喜歡嬉水,每天落日黃昏,都會有成群結隊的小夥伴們飛來山頂,一起在湖畔邊玩水,但每年都會有小鳳凰不小心跌入水中被淹死,所以我娘親不喜歡我們去山頂的湖邊玩兒……”

說着說着,她就忍不住打了個困倦的哈氣,然後才能夠繼續說道:“阿娘怕我們也淹死,所以我們每次一去,她就罵我們一次;每次一去,她就罵我們一次,反正就是去一次罵一次,但我們很頑皮……我們、我們特別喜歡、喜歡去山頂、玩……”

越講,她的語氣越慢,聲音越低。

宸宴一直在安靜地聆聽着她的講述,左手攬住她的後腰,右手最先是搭在她的腿上的,後來在不知不覺間慢慢上移,先落在了她的肩頭,而後貼近了她的臉頰,用指背輕輕地刮蹭着她的臉頰,最後,用拇指抵上了她的眉心,輕輕地摩挲着。

月鎏金只覺得自己越來越困,越來越困,好像有一陣暖洋洋的風順着眉心鑽進了她的靈核裏,像是兒時的晚風,吹着吹着,就把她的靈核給吹熄了,自己也跟着睡着了。

她雙目緊閉,靠在宸宴的胸口,睡得又沉又深,再也注意不到身邊的任何變化。

宸宴低頭看着懷中人,逐漸紅了眼眶,視線也逐漸模糊了,一雙濕潤的眼眸中盡含虧欠與不舍,筆挺的肩膀也早已松垮了下來,伴随着抽泣,微微聳動着。

“對不起阿金,對不起……”

不能陪你到白頭了。

十五天時間,像是眨眼之間就過去了,他不得不與她告別。

雖然他真的很想陪伴她到天長地久,但地魔眼不得不封。

他是九重天神。神族存在的意義,便是救濟蒼生。

他也曾尋覓過無數種去封印地魔眼的辦法,但無一例外地失敗了,除了以身殉道,他再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自古忠義兩難全,選擇蒼生,就只能辜負愛人。

他很愛她,卻不能陪她長廂厮守……

夜色寂靜,平凡如常,宸宴小心翼翼地将月鎏金放到了床上,又給她蓋好了被子,貼心地掖好了被角,然後,換上了他還是九重太子時常穿得那件玄黑色長袍,用烏金的發冠,端端正正地豎起了自己的長發。

縱使神族全族泯滅,他也還是九重太子,神族的顏面與骨氣不能丢,哪怕是去赴死,也要體面從容。

然而就在他準備離開之時,忽然又想到了什麽,随即,從腰間的玉帶上解下了系在上面那塊墨玉質地的龍形環佩,悄無聲息地放到了月鎏金的枕畔。

記得,她初去九重天時,無意間看到過這枚玉佩,想要,他沒給。

那時的她似乎什麽都想要,看見一件東西就問他要一件東西,不給就生氣,就發脾氣。

起初他覺得她是妖性野蠻,貪念橫生,後來才逐漸明白,她只是對這個世界有好奇、有探究,但初時成人之時卻沒有被好好地對待,被虐待出了尖銳的性格,所以才會如此的蠻橫。

她已經吃了很多了的苦了,不應該再吃更多的苦。

是他對不起她。

宸宴放下了那枚龍形墨玉,本是想再輕撫一下她的臉頰,卻在擡手的那一刻驟然收回了手臂……何必呢,再多耽誤一刻鐘,他可能就不想走了。

因為他現在,已經不太想死了,他終于在這世間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繁華與念想。

可這凡塵萬事,都不能夠如他所願。

宸宴強忍下了滿心的不舍,長嘆口氣,果斷轉身,離開了她的寝殿,出門後便化為了一條黑龍,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梧桐山。

地魔眼幾乎已經處于全開狀态,其中冒出的邪祟之氣已經彌漫了整個凡界,遮天蔽日,吞滅山河。

他化為了人形,如同往日裏每天清晨的常規打坐一般,從容不迫地盤起了雙膝,端坐在了那顆高聳出地面的地魔眼的烏黑眼珠之上,擡起雙臂,十指靈活結印,逐漸消散了自己的身與靈。

他要用自己的半幅神骨與一身肉靈,徹底淨化地魔眼。

他本以為,自己在臨終之前,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

哪知就在他神形俱散的那一刻,她竟手持聽風朝着他飛撲了過來,眉目猙獰歇斯底裏,臉上挂滿了悲痛的血淚。

但那時的他已經聽不到她的嘶吼了。

他張開了雙唇,本是想對她說“抱歉”,然而開口,說得卻是:“別哭……”

她一哭,他就心疼。

他虧欠她太多。

最大的虧欠,便是引她入世。

他不該渡她成人。成人之路,太苦。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統統都要體驗過一遍不可。

是人都有慈悲之心,這世間有萬種慈悲,但在慈悲心腸生出的那一刻,最先悲的,卻是自己。

所以,在臨終之時,他滿心想得都是,如有來生,自己一定好好地補償她。

然而當他再度睜眼看到這個世界之時,卻将自己與她之間的那些前塵羁絆忘了個一幹二淨。

他忘了萬竹山的山頂小院,忘了斷崖海中的白龍洞,也忘了梧桐山的七彩湖,忘記了他們之間的種種過往。

他有了嶄新的身份,有了新名字,徹底與前塵告別。他還總不願意承認,自己就是宸宴,總是傷她的心。

直到那一杯相思酒入肚,他才重新想起來,他曾經不是那樣連名帶姓地呼喊她的,而是親昵的喊她——

“阿金。”

月鎏金愣住了。

趙小銘也愣住了。

梁別宴淚流滿面,肝腸寸斷。

相思坊的員工們卻早已對此習以為常,并相當之敬業,早就守在一旁的薛掌櫃立即舉杯上前,分分鐘就接滿了一杯新鮮出爐的相思淚,然後,朝着他們老板娘比了個OK——這單生意,回本!

趙小銘倒吸了一口冷氣,轉頭看着他姥:“天吶!這酒,真的很針對戀愛腦,勁兒也太大了吧!”

對文學有着超高研究的馬走田弱弱地接了句:“這要是拿到外面的市場上去販賣,得激發出多少文學者的創作靈感啊!”

趙小銘:“……”財,出去之後,考個文學博士吧,我供你。

唯獨枕着旺財的小惡魔寶對一切都毫無察覺,始終睡得香甜,還在睡夢中砸吧砸吧了小嘴巴。

月鎏金卻始終面無表情地沉默着,緊攥着拳頭,盯着宸宴看了許久,然後,認認真真地問了他一聲:“你都想起來了?”

梁別宴淚流不止,心如刀絞,滿目皆是心疼與愧疚:“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對不起阿金,對……”

啪!

狠狠一巴掌,直接就抽上臉了!

直接給梁別宴抽懵了。

趙小銘也懵了,呆如木雞地看着他姥爺那半張瞬間紅腫的臉頰,心想:難不成、我姥是想通過這種簡樸直接的方式,扇醒我姥爺的戀愛腦麽?

誰知下一秒,月鎏金反手又是一巴掌,又狠狠地給了梁別宴另外半邊臉一巴掌,然後,伸手指着他的鼻尖,面色鐵青咬牙切齒:“本尊一直等着今天呢,從現在開始,咱倆恩斷義絕,從此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要是再敢纏着我,休怪本尊殺你無情!”

梁別宴:“……”怎麽又開始恩斷義絕從此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了?跟我斷個沒完了是吧?

趙小銘心裏想的則是:完蛋,我媽這次真要成單親小孩兒了,而我,還是幸福的雙親……诶?不對啊,我爸還沒找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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