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許無涯被拎走後,葉長岐開始琢磨移山填海術。

作為羅浮山宗首席弟子,其實他不光修行了劍道。結丹後還被要求學習了陣法、道法等等,就連凡間君子六藝也不落下,雖然不比入道修士精通,卻也能在必要之時應急使用。

葉長岐讓路和風用繩系着将傾投入移山填海術倒不全然是玩笑,誠如他所言,可以一試,只是方式有點不雅觀。但路和風不敢對将傾不敬,所以才反應這麽大。

過了半個時辰,許無涯與路和風終于回來

了,不過倆人一臉陰郁,說是遇到不快的人。

葉長岐怕他們受欺負,一臉嚴肅地追問,許無涯就笑了出來:“大師兄,我們欺負別人差不多。”

他又見桌上放有食盒,猜出葉長岐下定決心取三鮮刀魚,便提議不如等會兒就取了刀魚,早些去拜訪南橋居士。

葉長岐依照之前的辦法取了數條三鮮刀魚,先将食盒從移山填海術的裂縫中丢過來,之後才回到劍中,最後由許無涯拉回房中。

三人一道去拜訪南橋居士。開門的是位女修士,一身芙蓉羅裙,面若桃花,雲鬓上有一支筆模樣的素簪。

許無涯立即認出她:“是你。”

可不就是之前書攤上的女修士。

“是我呢,修士。”女修士溫婉笑道,左右端詳了三人,問,“修士們,可将三鮮刀魚帶來了?”

葉長岐将食盒遞給女修士。

女修士掀起盒蓋瞧了一眼,食盒中存有數條三鮮刀魚,新鮮生活,她連忙掩上盒蓋保鮮,請三人稍等片刻,随後便快步去請示南橋居士。

待她離開,許無涯才同兩人解釋:“我便是向她打聽到南橋居士喜愛三鮮刀魚的,沒想到她居然真與南橋居士相識,還是居士的人。”

沒過多久,女修士回來了,推開院門邀請他們進去:“居士邀請三位到前廳等候。”

她領着三人到前廳等候。廳中有數堆鮮花,都是千金難得的名花,廳牆角放着十餘只瓶罐,瓶罐形貌五花八門,也是難得的名器。

“我名為蘭渟。”女修士先介紹了自己,又解釋說,“廳中淩亂,望三位修士勿要介意。這些鮮花與器皿都是想要拜訪居士的人送的,數量繁多,我一人一時難以收拾。”

許無涯倒是若有所思,笑着說:“蘭渟,渟,難道修士就是那位有趣的古亭居士?”

蘭渟只溫和一笑,不置可否。

葉長岐等人都聽過“花器百兩金,上刻一枝春”的傳聞,并不意外,于是主動提問:“可需要我們幫你整理?”

他們雖然是客人,卻有求于南橋居士,蘭渟知曉其中道理,舒展了眉頭,欣然接受:“那便謝過修士了。”

葉長岐便在花堆前着手分花,許無涯見他專心致志地分花,舉手投足從容不迫,便随手揀了一枝花,問他:“大師兄連分花也會?”

“身為大師兄,自然是要會的。”葉長岐拿着一枝芍藥,花色呈花紅色,腰圍一圈金黃,也是許無涯手中的同一品種,便微笑着說,“無涯師弟,你手中拿的花,名號金帶圍,是一種千金難得的九州名花。”

許無涯當即想要将那只嬌貴的名花放下,又聽葉長岐有些疑惑地自語:“不過金帶圍花期在晚春時節,如今已是暮秋……”

蘭渟說:“修士說得不錯,金帶圍花期大約在三月,所以這株花送來時是用陣法供養起來的。它盆中有個陣法,将它隔離出一方小天地,永久停留在三月盛放之時。”

談話間有人來請葉長岐:“葉公子,居士請你過去。”

葉長岐難得困惑對方知曉自己的姓氏,并且還只請他一人:“還請轉告居士,我與我的兩位師弟一道……”

對方打斷他:“居士說了,只見你一人。”

葉長岐無奈答應,朝許無涯與路和風點點頭,跟着傳喚的小厮前去見南橋居士。沒想到對方直接将他帶到東廚,東廚炊煙袅袅,有人正在生火做飯。

葉長岐滿腔疑惑,面上不顯,只叩門進了東廚。廚房中有一位老人,正立在蒸屜前焦急等候,聽見有人進來,只說了聲:“快給我蔥苗!”

葉長岐左右看了眼,在入門左手邊的簸箕中發現了新鮮蔥苗,當即用清潔術洗淨,凝劍氣切成細碎小段,又取了一只碗端給他。

“怎麽還沒拿來!快啊,這刀魚可耽誤不得!”

老人話音剛落,切好的蔥苗便遞到他手邊,他愣了愣,見端碗的那只手修長有力,不屬于院中任何一人,于是偏頭看了眼。

身側的劍修面目明朗溫和,老人眯起眼審視他片刻,忽然親切地笑起來:“是你啊。”

葉長岐也認出了他,點頭說:“居士,別來無恙。”

蒸屜中盛有三鮮刀魚,蜜酒香氣未散,竈火前不離人,倆人便立在蒸屜敘舊。

南橋居士說:“蘭渟說有個姓葉的小子帶着三鮮刀魚來拜訪我,我還納悶是哪個姓葉的小子呢!沒想到是你。”

葉長岐說:“長岐也沒想到那位漁人就是居士。”

南橋居士捋着長髯,十分感觸:“誰能想到,當年江中捕魚的山野少年居然是羅浮山宗首徒轉世。”

“你後來如何了?”

大約四年前,南橋居士又過梁州楚江,那時的他早已習慣意識遍布九州,所以少有情緒失控,暴跳如雷的時候。

少有,但不是完全沒有。偶爾遇到怒不可遏的事,南橋居士自然也會動怒。

那日,他見江岸停有一艘凡間的飛魚舟,漁夫是位唇紅齒白的少年郎,年紀輕輕便外出做工,于是招人詢問,得知少年名喚葉柒。南橋居士于是給了對方幾枚銅板,叫葉柒去給他打幾條魚嘗鮮。

葉柒知曉楚江中三鮮刀魚最為鮮美,于是下網捕魚、抛竿垂釣,一番折騰,終于得了數條刀魚。

三鮮刀魚保存極難,出水後需要一個時辰內加以制作,不然魚肉僵直、鮮味流失。

南橋居士于是提議,到葉柒家中做清蒸刀魚。葉柒欣然答應,歸家後不僅做了清蒸刀魚,還制作了一道刀魚馄饨,倆人大快朵頤。

至于剩下的刀魚,他們還沒來得及處理,便引來滿屋銀環毒蛇,于是一老一少風風火火将魚抛回江中。

二人也算共患難,南橋居士便大笑着送少年葉柒一句箴言。

他日,若你有難,可登上羅浮山最深處的山頭,那有貴人能協助你渡過難關。

見對方提問,長岐便将轉世得病身死,自己作為劍靈重生的事同他大致講了一遍。

南橋居士初聽聞時尚有閑心點頭,後來沉默下來,似在思索,待葉柒說完,提出了一個問題:“你說你記憶有缺?缺了哪些?可還記得你師父?”

東廚之上,晴天滾出隆隆的一道雷聲,葉長岐驚詫地望着他。

南橋居士居然能說出“你師父”三字,是葉長岐重生以來,唯一一位能當他面提起“那個人”的修士。

“不記得。”葉長岐搖了搖頭,沉默了片刻,撫着喉間滾燙的疤痕,低聲說,“居士,我的師弟們無法和我提起那人,你是唯一一位能将他名字說出口的人。”

南橋居士聞言氣憤難平:“你,稱呼他為那個人!他可是你師父,是你師父啊!你居然稱他為那個人,你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你,真氣煞我也!”

他每提起一遍“你師父”,東廚之上便響起一聲比一聲更沉悶的滾雷,越來越大,越來越重,似乎将要劈落到東廚。

南橋居士氣得負手在東廚來回踱步,好不容易克制住了怒意,深呼一口氣:“我可以告訴你,他的名字。”

葉長岐頓時只覺腦中有尖銳的針紮,似要貫穿他的大腦,他面不改色,只垂眸請求:“還請居士告知,我師父是何人。”

南橋居士一字一頓:“他,名為冷開樞。”

“是九州聞名的開樞星君。”

電光火石間,将傾劍嗡鳴出鞘!

登時,天雷滾滾,成人粗壯的雷霆劈裂了東廚的一角,落石飛濺,秋風如嘯!蒼穹之上黑雲壓城,翻湧着更兇險的天雷!

許無涯與路和風提着劍飛來。

“大師兄!”

在驚雷中,他們瞧見葉長岐那原本遮蓋喉間疤痕的衣領被無端燒裂,疤痕鮮紅如血,四周漆黑的裂紋如同枝丫爬上葉長岐光潔的下颚,逐漸爬上他的半張面容!

葉長岐五指扣住自己的咽喉,面露痛苦之色,抿緊雙唇不肯發出聲響,一手死死地抓着嗡鳴不止的将傾劍!

南橋居士大驚失色,立即抓住他掐自己脖頸的手腕,另一只手将葉長岐衣襟撕裂,露出那猙獰恐怖的疤痕。

黑紋居然已遍布胸膛!

密密麻麻、交錯縱橫,極似蛛網!并且還在擴散!

路和風怒不可遏,拔劍出鞘,裹挾着劍氣劈了過去:“你對他做了什麽!”

許無涯掠至葉長岐身前,就要

分開倆人,但南橋居士沒有松手,許無涯反手從袖裏乾坤抽出龍庭重劍!

寬餘兩尺的重劍無鋒,但是威力駭人!

如同飓風過境,重劍沉沉地劈向南橋居士抓握葉長岐的那只手!如果對方不松手,鐵定被劈斷手掌!

南橋居士立即松手,甚至靈巧地退後躲避了劍招,身手矯健,絲毫看不出耄耋之年的遲緩,但他還未開口解釋,又見路和風迎頭劈來,當即手掌一翻,從衣袖中抽出一支狼毫筆!

正是“一枝春”!

南橋居士筆墨一揮,怒意沖沖地吼道:“再打下去!你師兄會活活疼死!”

“一枝春”無墨的一筆揮出,頃刻間,東廚動蕩,虛空扭曲!

天地縱向浮出百餘道字紋,如有實物般上下迅速流動,浮光躍金,路和風被連人帶劍困在字縛陣中,劍意澎湃的一劍打到陣上,便如同月影沉入水中消失不見。

路和風餘光瞥見東廚青石板的地面也變成了卷軸模樣,上面百川河海應有盡有,且皆為青金色。

“和風!”許無涯抱着葉長岐,心中焦急。

萬幸字縛陣只是捆住路和風,并沒有對他造成傷害,路和風只說:“別管我!你看着大師兄!”

南橋居士無奈:“你這小子!怎麽不聽勸!我不會害你大師兄!”

“和風……”葉長岐在疼痛中還不忘制止路和風,他聲音沙啞,已被喉間傷疤燒壞了咽喉,“別沖動……他是南橋居士……”

“居士,和風師弟只是,”他皺着眉吞下滾到唇邊的悶哼,五指摳緊将傾的劍鞘,指腹因為太過用力變形泛白,掌背上青筋根根分明,葉長岐頓了頓,努力溫和地說,“只是太過擔憂我,請居士勿惱,是我想知曉……”

“是我……想知曉開樞星君的事。”

“是我,想知道他是誰。又和我有什麽關系。”

他一面請求南橋居士,一面解釋給兩位師弟聽。許無涯扶住他,感受到他身體微抖,目露不忍:“大師兄……”

“是我,好奇。”

好奇那個人是誰,和他的疤痕有什麽關系。好奇那個人是誰,為什麽所有人都不能當他面提起對方的名字。

好奇,他太好奇了。

就像是在瞻九重剛醒來時,他抱着劍站在主室窗前,他問,從這望出去,能望見誰?那時候他腦中浮現了一個畫面。

是兩個白袍修士,一左一右分坐在主室的蒲團上,面朝着雲湖天池。他看見兩人中間放着兩把劍,一把奇古玄黑,一把通體青黛,雙劍交疊,密不可分。

有一人的雲冠上插着鶴廬秋汀長簪,正是之前所說由他親手打造,送給忘記之人的法器。與此同時,另外一個修士偏過頭,在與身邊修士交談時,葉長岐看見對方耳垂上挂着懸清法器。

葉長岐沉默地想——

或許開樞星君并不是厭棄他,也不是不願見他。相反,開樞星君在世前,他們師徒或許關系不錯?

甚至能共坐在瞻九重眺望羅浮山宗,而自己望向對方時也眉目舒展,眼中溫和。

葉長岐說:“居士,可以請你畫一幅他的畫像嗎?”

天雷落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