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奇怪的是,水桶粗壯的天雷電光迸裂,卻被人擋了下來。
葉長岐擋在許無涯身前,金色的巨劍在抵擋天雷後寸寸開裂,煙塵過後,只剩下一把玄黑的将傾橫握在葉長岐掌中。
葉長岐轉頭問許無涯:“師弟,沒事吧?”
許無涯沒想到大師兄居然推開他主動接了那道聲勢浩大的天雷,他見葉長岐面色蒼白,立即攥着葉長岐手腕,将靈力遞過去。
南橋居士大怒,揮袖扇開煙塵:“你小子不要命了!非要接那天雷!”
葉長岐咳嗽了一聲:“居士的東廚我會照價賠償。居士,我剛才說的話你可答應?”
南橋居士被他氣得吹胡子瞪眼:“去去去!就你們劍修那幾個靈石,還沒我一卷書稿的靈石多!不要!不要!不就是一幅畫嗎!給你畫就是!”
葉長岐心滿意足。
路和風困在字縛陣中并未受到天雷波及,現在已經冷靜下來,眉擰如川,瞧着葉長岐與許無涯:“可有什麽問題?”
許無涯大致掃了一遍,并未發現什麽外傷:“沒有外傷,就是靈力空虛,需要靜養。”
路和風才放松下來。
葉長岐已經緩過勁,還有閑心安慰師弟:“沒什麽大礙。只是有些疼。”
如果他沒有頂着半張臉黑紋說這話可能更有信服力。路和風還記得剛剛南橋居士所說,你師兄會活活疼死,于是沉默不語。
之後南橋居士以收拾殘局為由将人趕至前廳,自己則心疼地掀開那蒸屜,蒸屜被天雷劈毀了大半,他從裏面翻出一條尚且完整的刀魚,将其餘刀魚銷毀。
名貴的花堆往案幾四周推開,南橋居士将宣紙鋪在案幾上,用一枝春在紙上緩緩地勾勒,他邊畫邊問:“你們有什麽想問我的,現在可以問了。”
葉長岐已換了一身衣物,脖頸纏着一圈繃帶,面頰上的黑紋還未褪去。一半臉光潔俊朗,另一半帶着詭異的美感,他坐在位上,手裏還按着将傾,防止長劍突然暴動。
“第一個問題,自然是居士為何能提起那位。”
這個問題是由蘭渟解答的:“其實居士在今日之前,已經許久不曾碰一枝春了。”
“一枝春作為居士入道的法器,十分受器修追捧。但自從分散出萬千意識後,居士總是喜怒無常,情緒激動,所以他一怒之下棄了一枝春,也就是你們聽說的那個傳聞——居士将一枝春賣了,不過卻不是拍賣,是掌櫃的将一枝春放在拍賣會上出售,有人拍了去,結果拍下的人是居士的追随者,當即又将一枝春送了回來。”
“一枝春入手情緒更加難以自控,居士不得已與一枝春斬斷聯系,發誓再不拾筆。棄筆後他的情況逐漸好轉,不再喜怒無常。而這時,居士又發現,因為他之前不經意散布的萬千意識,導致天道降下意識停在他身上,但天道沒有對他施加懲罰,這些年更是逐漸助他屏蔽了萬千小意識。”
葉長岐若有所思:“所以,你是說天道有意識在居士身上,所以居士才能輕易說出他的名字。”
南橋居士實在聽不得他喚自己師尊那麽陌生,提起筆擡起頭瞅他,又見葉長岐面上的黑紋還在,脖頸的繃帶光潔如新——剛剛才纏好——于是哼了一聲,沒再提起開樞星君,只說:“你師尊若是知曉你這麽喊他,估計郁悶得上雍州劍宗去将所有道修、劍修通通挑戰一遍!”
雍州與梁州毗鄰,鐘山劍宗與羅浮山宗是九州最大的兩個劍修宗門。
葉長岐心頭一動:“他曾這麽做過?”
南橋居士像是想起什麽有趣的事,眼中精光閃爍,撫着長髯搖頭晃腦地說:“哼哼!你忘了!我可記得。那是他帶你來雍州找我的時候,你剛被羅浮山天地劍骨孕育出來,還是個五六歲的孩童,抱起來約莫這麽高。”
南橋居士用手掌比了比自己的下巴:“我一看,好家夥,開樞星君單手抱着個孩子,冷着一張臉,手裏提着劍,一副回答不出來就砍我一刀的模樣問我:居士,你可知長岐為何哭鬧不止,我說,我就一老頭,又沒老婆孩子,我怎麽知道!”
劍修面色冷峻,周身寒氣逼人,定定地注視着面前的器修大能。
懷中的長岐拽着他垂下的一縷長發,昂着頭看他,渾圓的雙眼中帶着淚光,欲哭不哭。
劍修面不改色,用誅殺妖魔時冷漠的語氣問。
可還有人知曉如何讓他不哭?
居士嗫嚅了一下唇,很想告訴劍修不要這麽兇,又或者把劍放下再說話,但是又看那孩童脊骨散發着青金色的光芒,不由得心中好奇,他便伸手去抱長岐,說,不知道!你讓我看看這孩子!
劍修提着劍擋住南橋居士伸過來的手,古拙的長劍冰冷鋒利——如同劍修的目光一般冷冽。
居士咋舌,不準就不準,拔劍是不是過分了?
他聽劍修垂眸說,長岐是羅浮山天地靈氣孕育出的一脈劍骨,如今修成人形,與我有緣,我欲收他為徒,待他及冠再行拜師典禮。可他一直流淚不止,我不懂撫養孩童,所以來問你。
這恐怕是南橋居士認識對方以來聽到的最
長一段話,他瞠目結舌,連啧了好幾聲,驚奇地說,想不到你開樞星君也有這麽多話的時候,還是因為一道劍骨,果然劍修就是愛劍如命!
下一刻,長劍橫在了他的脖頸上,那些花白的長髯被盡數削去。
劍修說,羅橋生,慎言。
這時,懷裏的小童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揪着開樞星君的長發不放手,喊了一聲,冷開樞!
開樞星君還是頭一次被人不敬地直喚姓名,頓時問他,為何不喚我師尊?
葉長岐還是喊他冷開樞。
開樞星君面沉如水,似乎下一刻就能将人丢出懷抱,但是最後他沒有松手,只是抱着葉長岐,轉而對南橋居士說,先不管他為何哭,你可知他為何不喊我師尊,偏偏喊我本名?
南橋居士眨了眨眼,居然從那平直的語句中聽出了郁悶感,于是頭一次當着殺敵無數的将傾劍大笑出聲。
哈哈冷開樞,你也有今天!
開樞星君便将他所有的胡子剃了,露出底下年輕的面容。南橋居士頓時用衣袖遮住臉,大罵他,走!你給我走!
開樞星君便抱着人走了。
幾日後,南橋居士忽然聽到九州傳聞——開樞星君去了鐘山劍宗,三日之內将全宗上下劍、道修士挑戰了個遍!
南橋居士邊提樞星君舊事,邊蘸了汁水在宣紙上塗抹,許無涯走到案幾邊上看了一眼——光潔的宣紙上只有一道水痕,根本沒有開樞星君的模樣。
許無涯說:“居士,你莫不是在同我們開玩笑?”
南橋居士瞪他一眼:“你懂什麽?一枝春筆墨未停時不會顯出成圖。”
他們又等了片刻,居士才滿意地舒展了身體,提着筆對葉長岐招手:“你來。”
葉長岐走過去,南橋居士便将一枝春遞到他手裏:“最後的名字便由你自己寫吧。就寫他本名。”
葉長岐點頭,蘸了那如同水的汁水,在宣紙最末緩緩寫下冷開樞三字,字跡痩勁清峻,風骨自成。
最後一筆落下,一枝春的筆尖流淌出青金色的靈力,空無一物的紙上蕩開水波,逐漸浮現出人形。
畫卷上的劍修着觀星長袍,抱着長劍立在瞻九重的花海之下,他似乎被人喚了名諱,轉過身來,雲冠上的長簪絲縧悠長。
他的面容很冷,如同劍鋒的冷霜,峭刻嚴峻。一眼便讓人體會到極致的嚴寒。
然後,冰雪化了——
他只是靜靜地看着來人,方才冷若冰霜的眸中染上溫和的笑。那麽輕淺、微薄的笑,如同原野上飄落了一點星火,河源傾至的一滴雨珠。
畫上的開樞星君似乎想說什麽,可忽然瞻九重上的花海搖動,花如雨下,葉長岐再一眨眼,開樞星君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畫面上。
宣紙在他手中靜靜燃燒起來,最後化為灰燼。
許無涯一驚:“這是?”
南橋居士說:“這可不是我幹的!”
葉長岐看了一眼手中的灰燼:“确實不關居士的事,是天道不準我見他。”
葉長岐便把提起那人身上疤痕作痛的事告訴了南橋居士,還問了懸清法器的下落。許無涯則補充了良雲生的推測。
南橋居士說:“開樞星君對自己一向心狠……而你們師弟燕似虞身上也沒有我的金蓮意識,懸清法器我倒是不知曉。”
他想了想,忽然一拍掌心站起身:“噢!我想起來了!大約三四年前,我聽見有一道聲音,罵道,還讓不讓人睡覺?聲音的主人是我的一位已故好友,就葬在荊州岩泉古墓中。他身上有我的金蓮意識,我偶爾能聽見他在墓中喋喋不休!”
“那日,我以為他和往日一般自言自語,不打算理會,沒想到那人又不耐煩地說,你沒有本命佩劍當然殺不了自己的心魔,我見你手裏不是還有一把斷劍?就用那劍封印他啊,開樞星君……啊對對對!就是開樞星君!”
“葉長岐,二十四年前你的劍斷了,斷劍被開樞星君帶走,最後用來封印自己心魔了,那心魔如今就封在岩泉古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