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風狂如嘯,遠處兩道身影攜飓風驟雨而來。那兩道身影一前一後。須臾之間,如同切開虛空直逼岩泉古墓。

而此刻,兩道黑影四周飓風激蕩、黑雲滾滾,電閃雷鳴夾雜其中,若是直接撞上岩泉古墓,不免要将其破壞!

忽而,岩泉古墓上方靈氣鼓蕩,八方天雷炸落。一巨大的金光陣法頓出,陣法中的岩泉古墓通體泛起朱紅光芒,從坎卦北方、震卦東方、離卦南方、兌卦西方同時傳來陣陣龍吟。

兩道黑影在纏鬥的途中仍然朝着岩泉古墓襲來,但就在兩人快接近時,陣法四方的四條金光真龍盤踞而出,直直向着兩人沖去!

轟——六者相撞,震天撼地!

靈氣帶着炙熱的溫度席卷方圓百裏!

而後,金光陣法漸漸黯淡,黑雲散開。

纏鬥的兩人居然消失無蹤!

在地下深處,開樞星君倒持一柄拂塵,手柄抵着心魔的左胸,另一只手還握着斷劍,但他手中明顯只有半截。

另外一截斷劍正抓在心魔手中。

他的心魔雙目猩紅,身上道道傷痕,宛如血人。

冷開樞說:“将飲風劍還給本座。”

心魔沉沉地說:“冷開樞,你若想要,自己來搶。給你?絕無可能!”

冷開樞閉着眼,猛地将手柄捅入心魔左胸,心魔悶哼一聲。

“你想殺我,你不怕自己被反噬?”

冷開樞不言不語,只将靈力灌入拂塵手柄中,又固執地重複了一遍:“将長岐的劍,還我!”

心魔咳嗽了一聲,被捅的左胸迅速化為碎片,眼見着就要逃離,還不忘說:“冷開樞,你當真頑固不化!不去追兇手,偏要和我争長岐的劍。”

冷開樞緊抿着薄唇,銀白的長發無風鼓動,因為發動靈力面色又蒼白幾分。

一道不耐煩聲音傳到對壘的倆人耳中。

“你沒有本命佩劍當然殺不了自己的心魔,我見你手裏不是還有一把斷劍?就用那劍封印他啊,開樞星君。”

冷開樞頭微微一偏,并沒有回話,手中捏得飲風斷劍一緊,刀鋒在掌中割出傷口。

心魔并不在乎墓主說的封印之法,相反他甚至冷靜地說:“你舍得嗎?用長岐的另一截斷劍封印我。不過若是你真打算這般做,我定不還手。”

似乎真如他所言,心魔雙目中的紅潮已經褪去。

冷開樞微微仰首,有些迷茫地朝着心魔方向,似乎很不解為何自己的心魔會瘋狂到這種程度。

“冷開樞,我不是你,你不敢帶着長岐的劍送死,我敢。你不敢去找兇手,我敢。你不敢說愛他,我敢!”

冷開樞持拂塵的手垂下了。

是的,他不敢,或者說,他不能。

空曠的古墓中,冷開樞的聲音有些茫然:“可我,是他師尊。”

他是長岐心心念念的師尊,是長岐行了拜師禮的名正言順的師父,如何能對自己首徒有別的心思?

他一遍又一遍拷問自己,冷開樞,你是他的師尊,為何會對自己首徒産生愛意。你這師尊當真愧對自己門下弟子!

他可是長岐的師尊。

葉長岐在滿心仰慕地凝望他時,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自己的師尊在想着如何吻他。

冷開樞說:“我愧為長岐的師尊。”

心魔可不管他:“對,你愧為長岐的師尊!那你占着人不放做甚?你這個口是心非的劍修!将長岐的劍給我!從今以後,你回去做你的無情劍尊,而我要等到長岐來見我!”

冷開樞身形一晃。

他的心魔,對于長岐的愛溢于言表,絲毫不在意旁人目光。而他呢?師長的身份如同一把刀懸在他的頭顱上,又仿佛一根鎖鏈将他铐起來,踯躅不前,冷開樞只得将不合常理的情誼埋藏在心底,繼續做着那個冷酷無情的師尊。

他大抵是有些羨慕自己的心魔。

瘋狂的、肆無忌憚的心魔。

可同時,他又生出了一些不符合正道修士的想法,一些足以稱得上嫉妒與惱怒的陰暗想法,與他風光霁月的仙尊身份背道而馳。

冷開樞手中的斷劍正在積攢靈力,一個陣法被賦予到飲風斷劍上。

他冷冷地說:“我不準。”

不準備給他劍?還是不準備回去做他的冷漠劍尊?抑或是,不準長岐見自己的心魔?

無人得知。

他只是冷漠地說:“就算死,也輪不到你。”

古墓中有亘古龍吟,移山填海術與劍中陣法一齊運轉!冷開樞破空而出,将帶有陣法的斷劍狠狠地插入心魔胸膛。

心魔立在原地一動不動:“萬象回春術?”

這個法術并不像它名字那般溫和。

無風起雨,風虐雪饕。天地始開,萬象回春。

它最大的特點便是能将封印的人、物永久停留在封印之時。除非是施法的人主動解開陣法,又或者有人破除了陣眼。

心魔退後了兩步,喘着氣,擡眸看向冷開樞,似乎明白了什麽:“冷開樞,你敢還說自己對他無情嗎?”

他動用了萬象回春。

除了冷開樞能解開封印,只有葉長岐才能解除,其餘人一旦靠近萬象回春,便會被冰封致死。但如今葉長岐已身死,除非輪回轉世,再無人能破除萬象回春陣法!

而這一切只因他說的話觸到了冷開樞的逆鱗!

他是冷開樞的心魔,如何不知這個外表無欲無求劍修對自己首徒有着何種占有欲!

冷開樞沒有回答他,只是咽下喉中鮮血。

“縱使死,我也會找到他。”

他提着拂塵開了一道移山填海術,也不知通往何方。

古墓中複歸平靜,可那人的喃喃自語仍未散去。

“若轉世,我便去陪他。”

陪他的人,自

始至終只會是他。

扶桑樹形燈中的燭火猛地一竄。

冷開樞似乎平靜了許多,将葉長岐從棺椁中帶出來。他瞧着對方面上的黑紋,皺着眉問:“長岐,你面上黑紋可還疼?”

葉長岐的目光停在他雪色般的長發上:“不疼了,師尊。”

冷開樞嗯了一聲,察覺他目光中的生疏。

“長岐,可有困惑?”

葉長岐不疑有他,只說:“師尊,我重生後發現自己缺少了許多記憶,大多是關于師尊的。”

冷開樞凝視他片刻,伸手輕輕撩開葉長岐鬓角垂下的碎發——葉長岐的發冠在棺椁中被石枕弄亂——他眸中帶了些許溫和的笑意,說:“無妨。如今你我師徒重聚,記憶遲早會恢複。”

“倒是你這黑紋,”冷開樞緩緩傾身,湊近自己的首徒,似乎是在認真研究他面上的黑紋。

葉長岐剛剛在棺椁中被自己師尊捂住了眼,所以沒有看見對方的雙目,裏面一片通紅,垂下眼睑時,睫羽掩藏着狹長的雙目,有莫名的情緒潛藏其中,少了幾分冷峻,多了……

一抹古怪的邪氣。

卻十分符合他心魔的身份。

叫人心神不寧。

原來風光霁月的劍尊,也會有這般的心魔嗎?

葉長岐恭敬地移開目光:“師尊,這黑紋能否去除?”

冷開樞很快移開,點頭道:“你身上可還有別的傷?”

“脖頸上有我自刎的傷口,以及……”葉長岐頓了頓,往日裏叫他提起自己想起師尊傷疤就會隐隐作痛一事倒是平常,也并無不妥,可如今讓他當着開樞星君的面說出此話,葉長岐忽然覺得有些難以啓齒,沉默片刻,索性咬牙說,“以及腹部,提到師尊這兩處傷疤便會隐隐作痛,若是回憶起往事,便克制不住黑紋生長,如針刺,時間一久倒也能容忍,只是瘙癢難耐,煩心不止。”

冷開樞聞言目光落到了他被高領包裹的修長脖頸上,他瞧見葉長岐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便将目光下移,落到了他的腹部,卻是先看見了首徒懸挂在腰側的将傾劍。

他沉沉地注視着那把劍,問的卻是:“為何如此?”

葉長岐毫無察覺,只回複:“雲生師弟推測說,是師尊的言靈所致。”

“我曾有過轉世,那時師尊似乎希望我來世不再為你門下弟子。”

冷開樞溫和地笑道:“本座竟是這般說的?”

不為門下弟子?

冷開樞弄出個心魔無非是因為愛上了自己首徒,又苦于兩者身份,若葉長岐轉世真不是他的門下弟子,倒叫冷開樞稱心如意。

他淡淡地望了一眼葉長岐:“也不壞。”

葉長岐十分不解:“師尊?”

“你的傷,本座能治好。但有一事,本座不明。長岐。”冷開樞溫和地喚了他一聲。

葉長岐茫然地應了一聲。

“你為何懸挂着為師的佩劍?”

往日裏從容不迫的葉長岐心中一緊,只覺得周身熱血沖向大腦,耳根不可控的發燙。

什麽叫為師的佩劍?

葉長岐自重生以來就抱着将傾劍,理所應當認為這本該就是自己的佩劍。至于斷裂的飲風劍,雖然聽兩位師弟說自己本名佩劍,可葉長岐并無太多不舍。

反倒是将傾從不離身……

他從未想過将傾劍居然是開樞星君的佩劍。

葉長岐被這驚人的消息沖擊得一時難以置信:“師尊……徒弟不解。”

開樞星君擡了下手,原本懸挂在葉長岐腰間的奇古長劍穩穩地落到他掌中。

葉長岐一愣,在古墓的燭火中神思恍惚,仿佛被劍尊握在掌心的不是一柄冰冷的将傾劍,而是他的靈魂。

他聽見開樞星君冷靜的聲音。

“長岐,你說的重生為劍靈,難道是指重生成為師的劍靈了?”

冷開樞擡眸,到嘴邊的話便斷了。

躍動的火光中,他的大弟子伏犀明眸中有迷茫不解、恍惚與惱怒,諸多情緒雜糅在其中。

最重要的是,他看見對方緊抿雙唇,面上飛霞。

冷開樞垂下眸,手中的将傾劍仿佛不再是一柄劍,而是一捧炙熱焦灼的火焰,将他的掌心燒得滾燙,那些溫度順着手掌湧進五髒六腑。

燒得他神魂俱顫,忘乎所以。

那些被萬象回春封印的記憶與欲望逐一冰釋,緩慢充斥在震顫的魂靈的每一寸。

葉長岐只見得自己的師尊五指一緊,把将傾劍攬入懷中,壓眸沉沉地說:“長岐,你是我的劍靈。”

他居然将自稱換成了我。

葉長岐不負衆望,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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