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戰鬥一開始就往一邊傾斜。這些叢林裏的原著民如魚得水,身形比猿猴還要靈巧,在樹叢中上下翻飛、如履平地,而且人人都是神箭手,不知道從哪裏射來一支土箭,必有名毒販子倒下。雖然箭傷不致命,但箭頭上的毒卻是致命的,倒下的毒販子通常慘叫不了幾聲,就沉寂下來。〕

【意外脫困】

“嘿嘿嘿,”韋胖子冷笑道,“看來你們和巴斯納他們對抗時傷得不輕,怎麽了?連子彈都沒有了嗎?為什麽不開槍還擊?”這只叢林老狐果然一眼就看穿了當前形勢,第一次開口用英語與包圍圈中的人交流。張立和岳陽無法作出象征式的反擊,林中人影晃動,敵人從四面八方圍剿過來。

強大的火力壓制下,韋托的心理攻勢并沒有停止,他繼續道:“你們來做什麽,你們的目的,我們都很清楚,想要掠奪別人土地上的財富,那是一種錯誤的選擇。你們投降吧,我不僅可以保證你們的安全,而且……我們可以合作,事成後我護送你們走出這片原始叢林,并分給你們大量的……嗯,呵呵,怎麽樣,有沒有興趣?”

這本是一個十分誘人的條件,可是聽在張立等人耳朵裏,卻十分困惑。“什麽意思啊?這家夥到底在說什麽?”張立和岳陽,你看我,我看你,半靠着樹的巴桑也皺眉不語。

韋托見裏面的人沒反應,又補充道:“不要作無謂的掙紮了,就憑你們幾個人,是沒有能力吞下那麽大一筆的。要知道,什麽人——”林中突生變化,一支羽箭破空而至,一名負責在高處放哨的武裝分子應聲而倒,像沙袋一樣掉了下來。

“怎麽回事?”毒販子中頓起騷亂,一名下屬報告道:“是庫庫爾族!”韋托大驚:“什麽!庫庫爾族!這裏不是他們的活動範圍,他們怎麽會到這裏來?”

一時間,林中、樹梢上、窪地裏,全是羽毛晃動的影子。韋托顧不得再發表威脅性言論,改用克丘亞語道:“是誰?利爪還是三?我們是巴朗先生屬下,我們巴朗先生和你們簽訂有互不攻擊條約,你們為什麽進攻我們?”

林中傳回話來:“巴薩卡,你帶人在普圖馬約打傷了我們利爪頭領,我們要你們血債血償!”

韋托狠狠地瞪着他旁邊那叫巴薩卡的人,那兇狠的大漢在鷹厲的目光下頹然低頭,辯解道:“不,不是我們幹的,是一個吹蛇的老頭兒放蛇咬傷他的。我們不知道他是利爪,早知道就——”

“住口!”韋托呵斥手下,然後向林中喊話道,“誤會!那是一場誤會!我們對利爪頭領表示深重的哀痛和萬分的歉意,希望他已經康複痊愈,叢林之神會庇佑他的。屆時巴朗先生一定會親自登門道歉。”

林中沒有回答,而是響起一片野獸般的吼聲,表達了他們要為頭領報仇的決心。巴薩卡緊張地說道:“看來巴朗先生的名頭還壓不住他們,要不要把那位大人的名字說出來?”

“狗屁!”韋托一個巴掌将巴薩卡打得嘴角挂血,“這些野人發起狂來,什麽協議都是放屁。叫弟兄們小心點,這些家夥在叢林裏就像幽靈一樣。”

又是一支羽箭不知道從哪裏飛出來,一名毒販子倒下。韋托勃然大怒:“給我狠狠地打!別當我手裏的家夥是吃素的。”

戰鬥一開始就往一邊傾斜。這些叢林裏的原著民如魚得水,身形比猿猴還要靈巧,在樹叢中上下翻飛、如履平地,而且人人都是神箭手,不知道從哪裏射來一支土箭,必有名毒販子倒下。雖然箭傷不致命,但箭頭上的毒卻是致命的,倒下的毒販子通常慘叫不了幾聲,就沉寂下來。而毒販子手中的強大火力,卻在巨大樹木的掩蓋下,失去了往日的威風,往往是一通掃射,打得樹枝直晃,卻不見人影。羽箭不斷飛來,還有投石、筒箭、飛來飛去器、标槍,這些遠古的武器讓一群火力充足的現代人抱頭鼠竄,狼狽不堪。韋托見勢不對,只得下令:“撤退,撤退,集中起來,向南突圍。”

“嗖”的一聲,一個骨制的飛來飛去器從韋托眼前飛過,半空中又折返回來,把胖子的大肚子拉開一條血淋淋的口子。韋托氣急敗壞,一面飛跑,一面呼喊:“掩護我,他媽的,你們都跑哪裏去了!”

※※※

變化一波接一波,讓人來不及思考。張立、岳陽以及巴桑在包圍圈的最中心,卻沒有受到任何攻擊的跡象,特別是張立和岳陽,他們不知道卓木強巴和庫庫爾族的短暫友誼,覺得這簡直就是天降神兵,奇跡發生。那些土著戰士并沒有過分追擊,打退敵人,他們也向林中撤退。林中傳來悅耳的聲音,就像叢林女神在召喚:“快,跟我們走。趁他們的直升機趕來之前,離開這裏。”四五名臉上畫着圖騰,頭戴羽毛裝飾,手拿原始武器的部落鬥士來到四人面前。

張立和岳陽比剛才還要驚恐,天知道這些人是幹什麽的!雖然那女性聲音聽上去沒有惡意,但卓木強巴昏倒在地,巴桑還一臉痛苦之色,他們兩人無法做主。幸虧巴桑還保持清醒,他命令道:“跟他們走。”已有兩名部落壯漢擡起卓木強巴,飛速朝林中跑去,又兩人架起巴桑緊跟其後,張立和岳陽只好跟着跑去。

※※※

韋托帶着他的手下狼狽地穿過叢林,總算逃脫了庫庫爾族人的追殺。他們來到了巴斯納倒下的地方。看着那一具具完全變形腫脹的屍體,這個以冷血著稱的毒枭也膽戰心驚,倒吸涼氣。每一具屍體都以奇怪的姿勢扭曲着,肌肉僵硬緊繃,那種死亡姿勢告訴別的人,他們死于一種極端疼痛的折磨之中。有的屍體自己抓下了自己的皮膚,面目全非,腸穿肚爛;有的屍體是開槍自戕的,還有的屍體牙齒都咬崩了。前面究竟藏着什麽東西?那種觸目驚心的恐懼感,讓這群人不敢繼續往這個方向逃亡。這些屍體上的浮腫包塊,這些死亡姿勢,到底是什麽東西造成的?韋托用槍筒翻開一具屍體,從屍體的鼻孔中爬出一只黃斑蜜蜂,他馬上明白過來:“殺人蜂!他們怎麽會惹上殺人蜂了!真是該死,不知道林子裏還有沒有?從他們屍體的情況看,那群殺人峰數量驚人啊。唉,又讓那四個中國人逃掉了,我出道這麽久,還從沒這樣倒黴過!巴薩卡,你死了沒有啊?沒死就給我滾過來!你這個混賬東西,竟然會惹上庫庫爾族人!難道你不知道?我們要從叢林裏過,不和庫庫爾族搞好關系是不行的!媽的,現在他們落入庫庫爾族手中,要想把人帶走就難了!”

巴薩卡誠惶誠恐道:“是,是屬下一時大意,我,我知道錯了。”

韋托罵道:“知道錯頂個屁用,你得想辦法給我把人弄出來!”

巴薩卡一個勁兒地點頭稱是,但他心裏知道,要想從庫庫爾族人手裏把人弄出來,那不是和死神叫板嗎?他還不至于笨到那種程度。巴薩卡道:“可是我不明白,隊長,剛才明明有機會擊斃那幾人,為什麽……”

韋托道:“你懂什麽。那幾個中國人是古勒将軍點名要留下的。”他看了看左右,在這名心腹耳邊低聲道:“聽說,他們知道黃金城的入口。”“啊!”巴薩卡驚呼一聲,激動得涔涔汗下。黃金城!自從十六世紀西班牙殖民者踏上這塊土地,就被列入古印加帝國最輝煌的寶藏勝地,幾百年來,有多少人為了探尋黃金城的秘密而踏入原始叢林,前赴後繼,無以複加。韋托道:“不然我們幾個小分隊為什麽各個都争先恐後地行動?犧牲了幾個夥伴,還不值得我們這樣興師動衆。”說到這裏,韋托也愣住了:“莫金那家夥讓我拖延住這幾個人,莫非他早就知道,而且他也知道那個地方?啊,那這樣的話,豈不是——”

韋托先清醒過來,他拍了拍興奮得發呆的手下,想了想,有了主意,安排道:“雖然庫庫爾族的領地十分危險,但是他們不可能在那裏待一輩子,總歸要出來的,到時候,我們就這樣……這樣……”

※※※

韋托不知道,他與巴薩卡的談話,全被藏在一邊進行回收工作的索瑞斯聽得清清楚楚,當他聽到黃金城入口時,手一顫,險些讓手中玻璃瓶裏的蜂皇再次飛走。他十分不解,心道:“怎麽可能,誰在開這樣的玩笑?莫金?不可能,這個玩笑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是我們的情報出現了問題?也不可能,這是一件沒有道理的事情。可是,目前游擊隊和那些毒販子,這麽大規模地聯手行動,這不是莫金和那韋胖子的交情能做得到的,除了這樣的原因,似乎也找不到其他理由了。”索瑞斯無法斷定這番話的真實性,但他知道,卓木強巴一行人,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所謂的黃金城。

※※※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我在哪裏?地獄嗎?讓我想一想,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們好像被襲擊,是什麽東西,什麽東西嗡嗡亂叫!天哪!殺人蜂,是它們,就是它們!又來了!”卓木強巴猛然睜開眼睛,想挪動一下身體,只感覺全身的骨頭都被壓斷了般疼痛,幾次起身失敗之後,只能放棄。他盯着天花板,奇怪自己所處的環境,屋頂是棕榈葉和原木搭建而成,簡陋的工藝,四面的牆壁都是木板砌的,牆上挂着一些獸頭标本和鹿皮,沒有門,只有一道好像茅草編織成的門簾。酷熱的天氣和外面那些已經聽得較為熟悉的鳥叫提醒着他,此刻還處于熱帶叢林之中。可是,這是什麽地方呢?

“啊,你醒啦!已經睡了一天兩夜了哦。”好熟悉的英文發音,卓木強巴艱難地別過頭,朝門簾方向望去,同時道:“巴巴——”兔字還沒說出來,他已經目瞪口呆。

此時的巴巴-兔已經不是在普圖馬約那名衣着頗具熱帶風情的文明女郎,而是名地地道道的印第安土著女郎。一頭青絲梳作兩條馬尾辮斜搭在雙肩,其餘沒有任何裝飾,不僅如此,就是整個上身,都……都是一絲不挂,身體僅在腰際,系了一條尼龍裙。黃褐色的健康肌膚,透着女性飽滿而有彈性的肌膚,以最原古的方式呈現在卓木強巴眼前,雖然已是久經滄桑,卓木強巴還是看得心頭大震,一時呆住不能言語。

巴巴-兔自然看得見卓木強巴那圓睜着的火辣眼神,面頰不免飛過一抹紅霞,不過很快就鎮靜下來,再沒有一絲羞澀。巴巴-兔的身上畫滿各種圖騰,雙臂是簡化如長城城垛的游龍圖案,腰際至小腹好像是畫了扇內有神明的門,就……就連雙乳也畫上了荷花一樣的裝飾圖案,就好像一幅最正宗的人體彩繪。卓木強巴暗罵自己:該死,為什麽看得那麽仔細,這好像不該是現在你去關注的問題。鎮定,鎮定,這只是當地一種古樸的民風民俗,沒什麽大驚小怪的。真要命,為什麽離我這麽近,為什麽我還動不了?

看見卓木強巴憋得一臉通紅,汗流浃背的樣子,巴巴-兔嫣然一笑,道:“不用這麽驚訝吧!我本來就是原始部落的人啊。而且,就算是在文明城市,德國法國那些地方也有天體營啊,只要擺正心态,便沒有關系啦。該不會是……你有什麽不好的想法吧?”

卓木強巴大窘,幹脆閉上眼睛,以期冀禪道落得六根清淨,只聽屋中撒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過了一會兒,沒聽到聲音了,鼻子一癢,不由打了個噴嚏,卓木強巴睜開眼來,巴巴-兔就半蹲在床前,與自己貼面而視,手裏拿了根五彩的羽毛,在自己臉上畫弄。這次有了心理準備,總算好了些,至少強壓下了體內那股原始沖動,卓木強巴漸漸清醒過來,感激道:“是你們救了我?”

巴巴-兔撇嘴笑道:“長得這麽健壯,膽子卻很小呢。是啊,我哥哥靠你的蛇膏,才保住了平安,我們全族人都很感激你呢。後來聽說游擊隊和四個黃種人在叢林裏交火,我們都很擔心,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們,本來我們是去密林裏找巴薩卡複仇的,沒想真的會遇到你們。更沒想到你們竟然遇到了殺人蜂,本來殺人蜂沒有那麽厲害的,它的毒刺也是因人的體質而異,很不幸,你和另一位看起來很兇的大叔都屬過敏體質,不然你們不會傷得這麽重的。”

卓木強巴道:“看來我們的運氣不錯呢,想不到你們叢林裏通訊也這麽迅捷,對了,有沒有手機?我想與外界取得聯系。”

巴巴-兔咯咯嬌笑道:“你覺得我們這裏會有手機嗎?如果我們這裏有這些東西,那還叫什麽原始部落啊。關于你們的事,我們是聽一個落難的觀光客說起的,他們也是四名亞洲人,被游擊隊誤認了。”

卓木強巴心中一緊,忙問道:“他們人呢?是四個什麽人?有沒有受傷?”方新教授那組,不也是四人嗎!

巴巴-兔奇怪道:“你們認識嗎?他們不過是自發組織的一隊人啊,沒受什麽傷,只是受了點驚吓,我們早派人送走他們了。我想想,有一個日本人,兩個中國人吧,還有位好像是新加坡的……”接着又告訴了卓木強巴四人的大致相貌特征,原來是四個男子,卓木強巴放下心來,看來應該是那個自發驢友團的成員,那個叫肖恩的英國人不是說過,他們有四名亞裔同伴被游擊隊打散了嗎。他心中默默祈禱,但願方新教授那個小組不要有事。

想到方新教授那一小組,卓木強巴道:“對了,我們其他隊員呢?”

巴巴-兔閑暇道:“沒事的,在我們庫庫爾族的領地範圍,就算是游擊隊也不敢随便進來。來,來嘛……”說着要掀去搭在卓木強巴身上好似蘆葦編織的被褥的東西。

卓木強巴問道:“你,你要幹什麽?”巴巴-兔狡黠地笑道:“給你治療啊,這段時間一直都是我在給你治療啊。”

“你是醫生嗎?”“不是,用我們庫庫爾族特別的治療方法,你恢複得很快的。”

卓木強巴腦袋“嗡”地又發熱了,心道:“為什麽要用那樣的笑容?他們的治療方法,該不會是那種……治療方法吧?”

巴巴-兔在卓木強巴胸口輕拍一記,俏容佯怒,嗔道:“你想到哪裏去了?為什麽臉紅得像卷尾猴的屁股?”接着又命令道,“轉過身去,來,一二三,你自己要用力嘛,一二三……”

卓木強巴艱難地俯卧在床,也避免了再次出現尴尬局面,他忍不住“咝”了一聲,只感到背上被叮過的地方像針紮一樣,又癢又麻,還帶着神經的刺痛。卓木強巴道:“你不會是在挑破那些被咬的包塊吧?”

巴巴-兔道:“沒有啊,我只是把已經結疤的瘢痕劃破,讓血重新流出來而已。不這樣,尹仄神不肯為你治病的。”

發音非常怪異,卓木強巴道:“尹仄神?是……是什麽東西?”此刻他已經感到背上的癢感越來越明顯,一陣陣咬痛,像是被無數只螞蟻在叮咬。

“啊,我們庫庫爾族要是被叮咬,或是得了普通疾病,都是靠尹仄神來治病的,它們是叢林裏的好醫生。你想看看嗎?”

“嗯,至少我應該對解除我病痛的醫生表示感謝。”卓木強巴說完,巴巴-兔将一個陶罐遞到卓木強巴眼前,讓他能夠看見。

“這,這就是尹仄神?”陶罐裏進進出出的,果然全是螞蟻,黑色的約一厘米大小的螞蟻,爬行速度非常迅速。卓木強巴呆了片刻,問道,“那它們現在在我背上做什麽呢?”

巴巴-兔浮出狡猾的微笑,道:“它們呀,現在正在吃你的血。然後呢,它們可以分泌出一種激素,中和你傷口周圍的毒素,那種物質呢,可以促進你的血液循環,清除你全身的垃圾,并修複被破壞的細胞。”

卓木強巴懷疑道:“有這麽神奇?”

巴巴-兔一本正經道:“當然啦,我們庫庫爾族,幾千年來,一直在尹仄神的庇護下,沒有大的災病。好了,看來尹仄神治療得差不多了,該給你上藥了。”

卓木強巴感到背脊一陣清涼,好像在擦防曬霜,不由問道:“現在擦的又是什麽藥?”

巴巴-兔道:“是我們庫庫爾族秘制的藥膏,裏面有特納草、熊早苷、貓爪藤、西番蓮葉等很多草藥的,對在叢林中被咬傷、擦傷有效極了。好了,你好好休息,一會兒給你拿玉米粥和蜂蜜來,這麽久沒進食,再強壯的人也頂不住呢。”

當巴巴-兔走出門簾,坐在遠處木制壇上無聊發呆的張立和岳陽,發出了他們的第一百零七次哀嘆:“唉,沒天理啊!”“啊,太黑暗啦!”“為什麽我不能享受這樣的待遇?”“早知道,當初就該讓那蜜蜂多叮幾口啊!”

【庫庫爾族】

當兩人第一次到庫庫爾族的領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一片比普通叢林稍高的丘地,整個地方依然被叢林所覆蓋,但在最高的祭壇處卻能看到周圍幾片小叢林的全貌和蜿蜒的河流。在蔥樹的掩映之中有百餘間木板和棕榈葉搭建的房屋,有祭壇,有宗教拜堂,有神龛,橢圓尖頂屋,V字形尖頂屋,一切部落文明所需要的建築一應俱全。而更讓兩人意料不到的,自然是部落裏的女性全都袒胸露乳,而且無比自然,絲毫沒有羞澀或掩飾的意味。岳陽和張立剛看到幾名少女頂着陶罐從溪邊取水歸來,這邊又有幾名婦女頂着衣物食品走向河邊,一路有說有笑,和城裏那些穿着衣服談天說地的女孩子一樣的表情和動作,只是,她們沒有穿衣服!兩名熱血青年見識淺薄,不争氣地看得血脈膨脹,張立更是差點流鼻血。特別是當他們看到族裏最秀麗的巴巴-兔姑娘竟然親自照顧卓木強巴,一天到晚朝那小木屋裏跑,一進去就是數小時不出來。兩人激憤得連殺了卓木強巴的心都有了。

照理說卓木強巴沒有他們年輕,好像相貌也不及他們帥,百思不得其解的二人,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強巴少爺對女性……不,是對所有雌性動物,有着近乎神奇的吸引力,殺傷範圍從八歲到八十歲。正是那種天生魔力,才讓與他同行的兩位擁有大好前途的理想青年,頻頻得不到适齡姑娘的垂青。”“這個推斷是完全錯不了的,那天不是有只青蛙死死地占據了強巴少爺的頭部嗎?現在看起來,幾乎百分之百地可以肯定,那是一只母青蛙。”有了這樣的結論,兩人的心裏才總算稍微平衡一點了。他們還不曾知道,這個看似荒謬的結論,事後竟然如預言一般精準。

“他醒了,你們去看看他吧。”巴巴-兔莞爾一笑,捧着罐子從魂不守舍的兩人旁邊經過。

“強巴少爺,時間已經過去一半了,可是,我們現在連我們在什麽方向都還沒搞清楚。”

“是啊,而且聽卷尾猴說,游擊隊在庫庫爾族領地周邊設下了埋伏,看來等我們一出去,就對付我們呢。”

“巴桑?巴桑大哥已經好了,但是他好像和這裏的祭師比較談得攏,昨天下午就一直在神廟那邊。”

“喂,強巴少爺,巴巴-兔一直都守在你身邊,你們兩人……”

“你們兩個小子——我剛剛醒過來,現在連我自己在哪裏都還沒弄清楚,難道你們不知道病人需要多休息嗎?讓我多清靜一下行不行?”

“不行!”

“強巴少爺,這裏的土著姑娘,又熱情又奔放,你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你……你可要遵守道德情操哦,可不要做出什麽讓敏敏小姐傷心的事情。”

“你……你們,你們這兩個家夥……出去!這是命令!”

“強巴少爺,千萬不要生氣,我們這都是為了你好啊。”

“是啊是啊。”

……

夜裏,巴巴-兔果然在祭壇上找到了仰望星空的巴桑,他斜卧在觀天祭旁。得到大祭師的準許,巴桑是唯一一名被允許登上祭壇觀星的外族人。說是祭壇,其實就是一個比其餘地方稍高的大土堆,庫庫爾族人用巨大的木料在土堆上搭建了一個梯形平臺,平臺上有兩個吊塔似的木架,中間牽引着一個空心圓盤,圓盤正中則是類似十字架的木條,木條與圓盤能相互旋轉移動,每逢族裏的聖日,大祭師總是一個人利用這個奇異的裝置觀察天上的星辰。

巴巴-兔雖然不知道巴桑同大祭師談了些什麽,但大祭師表示認同的人總是得到庫庫爾族人尊重的,她禮貌道:“巴桑先生。”

“嗯。”巴桑淡淡地答道,“已經五天了啊。”他那高傲的表情下有着淡淡的憂傷,他的眼中有着十分複雜的神情,好像是十分矛盾,又或許背負着沉重的壓力,至少,此刻巴巴-兔的感覺是這樣的。巴桑言語中頗有些無奈:“原本的計劃不是這樣的,我們只是想平安地穿越原始叢林,充其量考慮到要适應嚴酷的環境和抗拒危險的動物,根本沒有考慮會同游擊隊和毒販子爆發直接的沖突。冥冥中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左右着我們的行程,如今,就連老天也要來考驗我們嗎?”

巴巴-兔道:“大祭師說過了,這次是偉大而無所不能的查亞克憤怒了,它要懲罰破壞這個世界的人。不過我不是很明白,巴桑先生,你能把大祭師那些神明化的語言用當今的科學知識作一個解釋嗎?畢竟你所說的,和大祭師說的幾乎是一模一樣。”

巴桑喃喃道:“南美洲熱帶雨林,處于赤道低氣壓環境,受到赤道氣團循環地包裹。按照常理,這個地區一年裏有近七個月,都被厚厚的熱帶雨雲層所包裹,最正常的天氣莫過于每天日出晴朗涼爽,中午開始積雲,下午是瓢潑大雨,直到黃昏。可是我們進入叢林已經五天了,不僅一滴雨都沒下,而且每天晚上都能看見清晰明朗的星空,那些熱帶雨雲到哪裏去了呢?你,你知道海嘯嗎?”他突然問道。

巴巴-兔道:“嗯,聽說過,海底的地震引發海嘯,是非常可怕的自然災害,它和這個有什麽關系嗎?”

巴桑道:“不,沒有關系,只是道理是一樣的。當地底斷層發生錯位,海底的地形突然間被改變,它首先的變化并不是海嘯,而是由于海底容積增加,使得海面退潮,海岸線倒退數裏或是更多,露出以前從未有過的礁石。然後,海平面要重新恢複平衡,那些退去的海水排成了水牆,鋪天蓋地地席卷回來,可怕的力量摧毀一切,它們甚至能比以前的海平面高出幾十上百米,将這一平面以下的所有東西,全部淹沒、吞噬,然後退去。而此時天空的雲層受氣壓影響,與海嘯的機理是一樣的,當低氣壓受到更低的氣壓影響,大氣環流就朝周邊分散,有如吹氣球一般,将雲層排擠在氣球以外。可是,一旦氣球吹破,周圍的雲層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回填過來,那時候,幾天、幾十天未下的雨,被集中在一天傾盆而下。你可以想象,那是什麽情景。”

“啊。”巴巴-兔輕輕地呼叫着,仿佛感覺到危在旦夕。

巴桑接着道:“這種氣候的異變,很久以前或許要幾百年才有一次。而現在,大片的雨林被砍伐,安第斯山脈的植被也遭受了巨大的破壞,冰川消融加速,山口的氣壓調節作用被減弱,或許以後每幾年,或是每一年,都會經歷這樣的突然災變,這就是人們為自己行為所付出的代價吧。不過你不用擔心,我看過了,這塊林地高于周邊其他地方,就算是大雨,對你們也造不成多大影響。”

“嗯。”巴巴-兔道,“大祭師也說過了,庫庫爾神會保佑我們的平安。”

“哼,庫庫爾神嗎?”巴桑的笑意裏有些許的輕蔑,但面上卻沒有任何表情,他轉過頭來問道,“你們,是印第安人的後裔嗎?”

“呃……”巴巴-兔不知道巴桑先生為什麽突然問這個問題,她呢喃道,“這個,我不是很清楚啦,不過,應該是吧。我們祖先在這片叢林中,已經生存了很多年了,根據族裏的記錄,早在卡庫帕卡特神明時代,我們祖先就在神的守護下,在叢林裏安居樂業了。”

巴桑看着那方十字架,評價道:“不管你們是什麽人的後裔,從你們使用的這個觀星儀來看,你們的祖先,有着非常輝煌的文明歷史呢。這個儀器如此簡單,卻能很容易地追蹤太陽和月亮的軌跡,而且對觀測大熊星座與小熊星座,也都有十分突出的作用。”

聽到巴桑的高度評價,巴巴-兔顯得十分高興,但很快又沮喪下來,道:“本來,我們族裏還有世代流傳的聖石,可是就在幾年前,它被人偷走了。”“噢,是嗎?”巴桑對此突然來了興趣,追問了一些有關聖石的詳細的情況。原來所謂的聖石,是一塊刻着奇怪圖案的圓柱形石頭,據說有柄有頭,通身是淺浮雕,那形象,極像一根按比例縮小的中國華表,握在手裏就像一柄石锏。他們談到很晚,離開祭壇前,巴桑仍忘不了看一眼夜空。帶毛刺的月亮比昨天又圓一些了。

體內的毒素漸漸被清除,這軟傷來得快,好得也快,第二天下午,卓木強巴就能下地行走了,活動活動筋骨,幾無大礙,沒有疼痛的感覺了。卓木強巴沒想到,在門外是年輕的頭領蜜熊-利爪帶着一衆戰士,列陣歡迎他傷愈複出,再遠處是庫庫爾族的男女老少,巴巴-兔擔任起翻譯工作。利爪友善地大力拍打卓木強巴的背脊,高興道:“敢與古勒将軍對抗的人,一定是英雄。”又指着自己胸膛說,“你救過我的命,我們就是兄弟,都是一家人。”全族歡呼雀躍。

卓木強巴在巴巴-兔和利爪等人的帶領下,在庫庫爾族村落裏繞行。巴巴-兔是向導兼翻譯,在那充滿歡快語音的介紹下,卓木強巴漸漸了解了庫庫爾這個部落民族。

庫庫爾族人的平均身高較低,膚色比其他印第安人還要黑,戰士大多強壯結實,腿腳粗短,肩膀寬,腦袋大,其棕褐色的眼睛和黑色頭發,看起來有幾分亞洲人種的特點。他們的服飾相當簡單,男人穿的是一屏手掌寬的布條,他們将布條在腰際束成幾匝,布條的一端挂在身前,一端挂在身後,頗似日本的相撲選手那種裝束。而布條的兩端都有他們妻子或母親的刺繡或羽毛編織。女性則是在腰部以下穿一條裙子。族裏不論男女,身體暴露部位都繪有圖騰,以在臉上畫文身為美,根據身份和等級不同而刺上不同的文身。頭飾只有男人才有,女性通常将頭發分作兩到四束,男人用羽毛來裝飾頭發,通常插作羽扇形,也與等級有關。普通男人插的是金剛鹦鹉尾羽,戰士插的是鷹羽,而像蜜熊-利爪則插的是一種從中美洲來的叫綠咬鵑的羽毛。

他們居住在茅草或棕榈葉搭建的房屋中,房屋用牆隔成兩部分,前面是客廳,後面是卧室,房屋通常無門,屋檐很低,可以遮雨擋陽。床是樹枝編成的,上面鋪草席,睡覺時用草編毯或棉布當被子。人們不在室內做飯,都在室外露天起火。他們耕種玉米、木薯、蠶豆等植物,也圈養羊駝、駱馬等大型牲畜,但大多數時候是靠戰士去叢林打獵,蛛猴是他們常用的食物。他們有熟練的武器工匠,但也接觸現代的槍械,穿的衣服也有部分是現代工藝制作,這個部落并非與世隔絕,而是恰如其分地适當與現代文明接軌。他們将一些林間動物拿到外面去換取必需品,原始叢林裏處處危機,想得到那些珍稀野生動物的收藏家和餐廳老板,願意以不菲的價格買那些動物。

庫庫爾族的戰士從小生于叢林,長于叢林,叢林就是他們的家,他們熟知各種在叢林中作戰的方法,會布置簡單陷阱捕捉野獸。因此,庫庫爾族的領地,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就連在叢林裏稱霸的游擊隊和毒販子也與庫庫爾族簽訂一些互不侵犯條約。有時毒販子也要付大量的買路費,才能從庫庫爾族的領地通過,但這已經是邊緣通道,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從庫庫爾族的領地裏通過的。據說,在領地更深處,有着比庫庫爾人可怕百倍的東西,那裏更是永無人跡。

族裏分為人權和神權,人權是族長,也就是蜜熊-利爪和巴巴-兔的父親,神權是大祭師,總是居住在神廟裏。而所謂的神廟,就是一間不大的樹屋,聳立在近四十米高的樹冠中,确實能讓人産生一種神聖高貴的敬仰之情。據說巴桑醒了後,說了幾個天氣異變,與神廟的大祭師說法不謀而合,被大祭師邀請面談,事後還同意他上祭壇觀天。關于這段經歷,連卓木強巴都感到不可思議,但事後巴桑總是淡淡避開不談。

庫庫爾人善飲,他們利用蜂蜜和水,加上一種特殊的樹根釀酒,做出來的酒,酒香醇烈,濃度很高。

而讓卓木強巴感興趣的是,庫庫爾族幾乎家家都養狗,很雜,小的無毛犬、蘭花犬、臘腸犬,大的菲勒犬、牧羊犬、鬥牛犬都有,還有個別品種卓木強竟然叫不出名字。更讓人驚奇的是,這些狗都不叫,見到生人偶爾扒開眼皮打量一眼,又閉目睡覺去了,就連那幾頭以兇悍著稱的巴西獒犬也是如此。

卓木強巴問過巴巴-兔為什麽他們養的狗不叫,得到的回答是,那是很早以前流傳下來的訓狗方法,他們當地的俗語是,“不會叫的狗才是好狗。”卓木強巴總覺得這種說法好像在哪裏聽過,不過大病初愈,始終回想不起來。他來到一頭形似攀頗犬的土狗面前,摸了摸這頭正蜷曲身子呼呼大睡的家夥,這家夥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卓木強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甩甩尾巴,接着睡覺。卓木強巴好奇道:“如果不叫,它們主要用來做什麽呢?”

巴巴-兔道:“可以用來追蹤獵物,不過大多數時間它們都和孩子在一起玩,它們在村子裏的地位可是很高的。村裏有習俗,如果誰家的狗狗不幸離世了,要為它們舉行隆重的葬禮,而且最後會和它們的主人合葬在一起。”卓木強巴又問了些關于這些美洲犬的問題,結果發現巴巴-兔并不太喜歡狗,只知道有這個習俗,至于是怎麽流傳下來的,就不太清楚了。

除了神廟和祭壇,巴巴-兔幾乎帶領卓木強巴走遍了庫庫爾族每一個角落,讓他對這個半原始半文明的部落有了個大致的了解。參觀完庫庫爾族,卓木強巴感覺身體也恢複得不錯,打算向巴巴-兔告辭,卻被巴巴-兔拒絕了,她說:“你現在的傷勢剛剛複原,身體感覺不到什麽,但體內的毒素沒有被完全清除,在叢林裏走不了兩天又會複發的,我必須繼續給你上藥。還有,就算要走,也一定得過了明天再走,明天就是我們庫庫爾族的大日子,大家都會參加慶賀的,如果作為我們部落大恩人的你不來參加的話,就表示看不起我們庫庫爾族人,我們可是很會記仇的哦。叢林裏的游擊隊和毒販子都知道,在這一片叢林,得罪了庫庫爾族人,那将寸步難行。看你,那麽着急地要走,難道我們庫庫爾族那麽讓你讨厭嗎?”

卓木強巴道:“不是,因為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匆忙,很多事情你們不知道。我們是參加一個類似錦标賽的隊伍,要在規定的時間從普圖馬約穿越原始叢林趕到聖瑪麗亞去,在這裏一耽擱,我們已經落後其他隊伍了,所以我想,如果我能行動了,我們必須趕快追上其他隊伍。”

巴巴-兔撅着嘴道:“我不管,反正你們最遲也得過了明天再走,你那幾位朋友都還在幫着我們布置慶典呢。”她心裏想着:“給你擦了那麽多晃晃木汁和馬伽油,總不能還沒起作用就讓你走了。”想到這裏,不由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看得卓木強巴又是一頭霧水。

卓木強巴道:“明天應該不是豐收的日子,會是什麽大日子呢?”

巴巴-兔偏着頭道:“嗯,怎麽說呢,明天是我們一年一度的大慶典,從很早很早就流傳下來了,就像……或許就像美國的獨立日吧,我想應該是這樣的,不過按照祖輩的說法,這可是神欽定的節日哦。”

卓木強巴拗不過巴巴-兔,只能勉強答應下來,他想獨自靜一靜,想想這次穿越遇到的問題。巴巴-兔也要忙着置辦族裏的祭祀典禮,叮囑卓木強巴不許亂跑後,就讓他獨自在部落裏休息。

卓木強巴回憶了這次行程中所遭遇的問題,不是沒有準備,他們也調查研究過游擊隊和毒販子的勢力範圍,也查閱了美洲叢林中危險生物的資料,可是,當他們真正面對這些危險因素的時候,卻顯得有些手忙腳亂。他想起呂競男在訓練時告誡他們的教條,看來那些話說得确實很對——“沒有親身經歷過,只有理論知識,哪怕你能把那些知識熟讀萬遍,倒背如流,也不如你實際運用它們一次。”

從巴巴-兔口中得知,庫庫爾族的領地在普圖馬約和聖瑪麗亞中間位置,也就是說,他們幸運的被庫庫爾族帶着前進了一大段距離。如果後天再離開庫庫爾族的話,時間将過去一半,行程恐怕只走了三分之一,剩下一半時間如何才能完成另外三分之二的行程呢?不行,必須完成這次穿越,一定要讓呂競男那個婆娘知道他們有這個能力,就算是在游擊隊和毒販子的雙重夾擊下,他們也能徒步穿越最危險的原始叢林。到那時,看她又拿什麽話來說。這樣,就可以直接前往尋找帕巴拉神廟了。在那廣袤的草原上,那威風凜凜的身影,那雙霸氣十足的眼睛,還在等着自己呢。

【庫庫爾祭典】

卓木強巴在一塊高地平臺上坐下,悠然神往,仿佛已經看到紫麒麟就在眼前。高臺下的村落中,庫庫爾族人進進出出,忙忙碌碌,正積極籌備着慶典。遠處有塊空壩子,一群庫庫爾族小孩在做游戲,他們在遠處立了幾塊木板,有大有小,輕輕插在泥土裏,然後用一個方形的裝有泥土的小布袋,投擊木板,似乎按照擊中木板的大小來确定地位的高低,玩得十分開心。

卓木強巴羨慕地看着那群小孩,孩子群中有男有女,而庫庫爾族的小孩,都是不着任何衣物的,他們開心地嬉戲打鬧着,好似根本就沒有性別之分。看着一群天真活潑的小孩,卓木強巴不禁遙想:“在遠古的時代,人類不也是如此?穿衣只是為了禦寒,防止割傷劃傷。是從何時起,人類開始披上文明的外衣,在宗教禮儀下,又對這種原始表示出不齒?他們忘記了自己動物的本性,自稱為天神的寵兒,那是與大自然造就的其餘生命完全不同的存在,所以對那些低等的生物可以肆意掌控,對不利于文明的大自然也可以恣意破壞。好比庫庫爾族這樣的文明,又能在叢林中繼續存在多久呢?他們要麽融入文明,要麽被文明所消滅,只有這兩條路可走了。”他站起身來,望着一片寧靜的叢林,誰又知道,在這寧靜的背後,隐藏着多少陰謀和殺戮。生命因侵占而存在,在須彌芥子之中,又何嘗不是時刻上演着吞噬和掠奪。驀然間,卓木強巴再次驚愕地回頭,看着那些游戲的小孩,那種游戲,實在太熟悉了,自己小時候也玩過吧。是了,小時候也玩過這樣的游戲,只是石板代替了木板,石塊代替了布袋。有多少年沒玩過這樣的游戲了呢?三十年,還是三十五年?太久了,記不清了。

第二天,庫庫爾族人一年一度最盛大的節日,他們稱之為娜提姆克神之節,在一片喧嚣聲中拉開了序幕。庫庫爾族人在村落中心最大一塊空地上,用木板搭建了一個舞臺。一大早,男女老少們都來到舞臺周圍,人人都将自己的身體精心描繪,畫最濃的彩妝,畫最複雜的紋飾,族長和大祭師也都有出場。卓木強巴等人見過族長和大祭師後,被安排在貴賓席就座。巴巴-兔沒有坐在族長身邊,卻特意跑來為卓木強巴他們擔任解說。

大祭師是位老人,被稱為阿金邁,他一開始說話,臺下便鴉雀無聲。高亢的聲音響徹空曠的廣場,直到大祭師說完之後,巴巴-兔才小聲告訴卓木強巴他們,這是大祭師在替全族人向神靈祈禱。

在大祭師說了一長串發音後,慶典正式開始,庫庫爾族人用木鼓、獸骨、果殼、陶器等敲擊發出有節奏的聲音,用有四孔的笛狀物吹奏出雄渾的音樂。四名壯漢擡着一人進場,族人紛紛恭敬地讓開一條路來,俯地磕拜,周圍還有許多随同人員揚手提足地旋轉着舞蹈前進,跟随而行,直到場中。

卓木強巴等人看到,場中的人都戴着木頭雕刻的面具,面具上塗着紅藍兩色,凸顯猙獰之色。巴巴-兔說,那被擡着的男子就是契蘭,他将把最高神靈的回複傳達給族人,而這第一幕,就是授神儀式。

那位叫契蘭的男子高高在上,随後許多戴着各式動物頭型面具的庫庫爾族人在鼓點音樂的伴奏下陸續入場,接受了契蘭的祝福。每一位獸頭面具者都要在場中和周圍的木刻面具者表演一場舞蹈,大抵是模拟那種動物的行為,表現那種動物給庫庫爾族人帶來的好處等等。巴巴-兔介紹,這是契蘭傳達最高神的意志,将對庫庫爾族人有幫助的動植物都授予神的稱號,總共會有一百多位不同的神出場。

他們從巴巴-兔那裏得知,庫庫爾族是一個多神的民族,他們信奉“天地萬物,皆有神靈”,諸如先出場那個掌管玉米的神叫尤姆·卡克斯,而另一位掌管可可豆的神叫埃克楚亞河。其中最神秘的神莫過于因那維阿,據說,他是一位行走在世間的真神,至高神之一的犬神派來分身守護着他。後面的舞蹈表現的是因那維阿指導庫庫爾族人的祖先打勝了戰争,修建了城堡,又教會人們醫療、冶金、農耕、畜牧、文字書寫等等……

看着看着,張立不由疑惑道:“奇怪了,怎麽我越看越覺得像是西藏的跳大神?”

岳陽道:“什麽叫跳大神?”

張立道:“也是一種宗教活動吧,就是帶着各種面具的一種舞蹈,團長帶我去看過。西藏的面具更大,畫得更詭異,好像是講降妖伏魔的一些故事。不知道是不是古代文明都有類似活動啊?”

岳陽道:“哦,我們那裏叫跳欠,我們那裏也有,你這樣說,還真有些像,奇怪了?”

張立道:“這種崇拜神明的舞蹈,強巴少爺應該比較了解吧,強巴少爺,強巴少爺?”

卓木強巴正發呆呢,打從祭祀舞蹈一開始,他就愣住了。雖然說那木雕的面具和藏戲的面具有所不同,但是那舞蹈姿勢,那種舞蹈表現的內容,不正是藏族的羌姆嗎?雖說不喜歡過多涉獵宗教方面的東西,但是羌姆和藏戲,卻是小時候的卓木強巴比較感興趣的東西。如今雖然沒有羌姆時的宏大音樂,只有鼓點和敲擊破殼的聲音,但這些庫庫爾族人跳起的舞蹈動作,他們戴着的那些獸頭面具,和小時候看到的羌姆何其相似。那一剎那間,這原始而神秘的舞蹈,仿佛又将卓木強巴帶回了西藏,那個幼年時,只屬于大自然的、尚未被文明征服的西藏!

在張立的連聲詢問下,卓木強巴回過神來,喃喃道:“什麽?跳神?或許,這便是遠古的人類最初學會的模拟大自然的肢體語言吧,所以,從遠古流傳下來的舞蹈,不管是什麽種族,不管在什麽地域,都有着驚人的相似性。我是這樣理解的,你們有什麽看法?”

張立道:“嗯……有道理,我贊成你的分析。”

岳陽則發表不同意見道:“這樣的說法,似乎有點勉強吧。我聽說,西藏曾經也是一個多神明的民族,這個庫庫爾族也是很多神明的,他們的跳大神又和西藏的跳大神這麽像,照這麽看來,他們該不會真和西藏有什麽聯系吧?”

張立嗤笑道:“你可真能聯想,要知道我們現在是在哪裏,是在距離中國大陸兩萬公裏的南美洲。這庫庫爾族又是當地的原生民族,又處在這個地理位置,幾乎都不怎麽和外界接觸,你說他們和西藏有關系,你有什麽證據?”

岳陽兩手一攤,道:“憑直覺。”

“呿。”張立一擺手,表示不屑一顧。

但是岳陽随後補充道:“從我們這次準備出發前,教官說了那句奇怪的話開始,随後我們被游擊隊和毒販子莫名追殺,然後在這個原始部落裏卻看到一些好像和西藏有關的東西,這些讓我無法理解。看似無關的事情背後,好像有某種聯系,我的直覺告訴我,我們這次,不只是穿越叢林那麽簡單,一定有什麽,是我們不知道的。”

卓木強巴一驚,岳陽的直覺,并不是簡單的靠感覺得出結論,他是在他那缜密的邏輯思維下得出了這樣的直覺。聽岳陽這般說來,他也産生了懷疑,那麽,昨天看到那些小孩子玩的那種游戲,這地方,難道真的和西藏有關?

巴巴-兔瞪着一雙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這兩個竊竊私語的人。巴桑提醒道:“老實地看着,少說話,這是人家很重要的祭典。”

接下來是遷徙之旅,一位裝扮成老者的庫庫爾人,背負象征極其沉重的巨大包裹,在舞臺旁邊開始繞場而行,所有的庫庫爾族人都站起身來,跟随在他身後,卓木強巴等人也加入了進去,巴巴-兔解釋道,這是表示當初祖先為了尋找到安身之地而進行艱難的跋涉,所有的庫庫爾族人都不會忘記,今天的生活是無數先輩用鮮血和青春換來的。

繞場四周後,全族性的遷徙活動結束。第三部分是戰争篇,只見兩組庫庫爾族人戴着塗有不同顏色彩繪的面具,表示兩個部族,一開始是黑色面具的外族人占據了上風,紅色面具的庫庫爾族人節節敗退,就在這時候,一位戴着象征祭師面具的庫庫爾人站了出來,他鄭重地取出一塊象征聖谕的樹皮,大聲宣讀,在宣讀聲中,一位庫庫爾族少女被擡了上去。

這位庫庫爾族少女全身赤裸,臉上繪有黑色紋章,被平放在象征祭壇的木桌上,顯得非常幸福和榮耀。紅色面具的庫庫爾族人用刀在少女身體正上方來回比畫,然後将許多紅色的水果、堅果和谷物放在少女的胸腹手足間,過了一會兒,又取下那些水果谷物,和其餘戴紅色面具的庫庫爾族人分食。

岳陽驚訝道:“庫庫爾族人也會這個,這好像日本的人體盛哦。”

這次張立問道:“什麽盛?人體盛?是什麽東西?”

岳陽吞吐道:“這個,這個……哎呀,反正就和你現在看到的差不多啦。”

巴巴-兔解說道,那臉上繪制的黑色紋飾,象征她是被選中的神的祭品,那是非常榮耀的一件事情。據說很古老以前,那位少女是真的要為天神獻出自己的鮮血和生命的,不知是什麽時候,這個儀式已經漸漸演化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吃過食物的紅色面具人再和戴黑色面具的人開戰,這次,戴紅色面具的庫庫爾族人有如神助,威力大增,很快就将戴黑色面具的外族人打得落花流水,丢盔棄甲而逃。

岳陽看過這段表演,突然感到一絲震動。那古樸笨拙的原始舞蹈表演,和那充滿節奏感的音樂,那被簡化的戰争中,庫庫爾族戰士食用擺放在那名少女身體上的紅色果實,似乎在隐喻着什麽。他不敢肯定,但總覺得那種暗含的隐喻,讓他感到背脊發涼。

同樣感到震驚的還有在一旁暗中握拳的巴桑,舞蹈的形式并未給他帶來太多震懾力,讓他感到不安和緊張的是那種鼓點的敲擊聲,那緊促的好似戰鬥的節奏給他帶來莫名的恐懼感。他知道,或許在記憶的深處,曾經聽到過這樣的聲音,但是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他卻不願也不能回想起來。

接下來開始庫庫爾族的全民慶典,大家都加入其中,開始和歌起舞,男女老少,一同狂歡,岳陽和張立急不可耐地沖進舞臺,和那些庫庫爾族人打成一片。卓木強巴站在一旁,也能感受到庫庫爾族人的熱情洋溢和興高采烈。

遠處,幾名庫庫爾族獵人正驅趕着一只挂了紅綢的好似羊一樣的動物,看來應該是羊駝了。當先一人持了個木杯,用樹枝沾水灑水開路,嘴裏念念有詞,另一名拿着鐵器的赤膊壯漢似乎等着準備對它開膛破肚。卓木強巴問巴巴-兔道:“那是在做什麽?”

巴巴-兔微笑道:“是在放生,既是為了慶典,也是為了慶賀你康複啊!”

“哦。”卓木強巴望了望,覺得這一幕十分熟悉,像是在哪裏見過。誰知那個赤膊壯漢拿着鐵器,竟然準确無誤地捅進了那似羊動物的胸腔,鮮血頓時從那鐵器中噴湧而出,顯然直插心髒。那動物被幾名庫庫爾族人抱牢了四肢,掙紮不脫,抽搐了幾下,倒地死了。看到這個場景,卓木強巴想起來了,這好像一場法事,自己以前在西藏見過類似的場景。難道說,原始文明間,真有着驚人的相似性嗎?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卓木強巴不由問道:“不是放生嗎?怎麽……”

巴巴-兔解釋道:“我們所指的放生,是指徹底解脫。首先為那羊駝打開生命之洞,也就是心髒,然後切斷動脈,剝皮後切成肉塊,放在不同的容器裏,按照肉的部位不同而有嚴格的等級區分,用三角支架烹煮,然後今晚會有一個宴請賓客的儀式,大家會為你唱表示感謝的贊歌。你看,大家都來了。”

庫庫爾族人載歌載舞,熱鬧非凡,他們拿出最好的食物款待少頭領的恩人,用最隆重的禮節祝福卓木強巴。

這天晚上大家一邊喝酒,一邊有人跳舞作樂,利爪斟了十碗酒,向卓木強巴一伸手。卓木強巴淡淡一笑,面不改色地将十碗酒一飲而盡,讓利爪大跌眼鏡。他原本是想說,一人五碗,既有示好,也有再分高下的意思,沒想到卓木強巴竟然獨飲十碗,而且若無其事,這份本事,他是自嘆不如。而庫庫爾人以能飲烈酒為英雄,卓木強巴自然又大大地風光了一次,為他斟酒的巴巴-兔,眼裏自有他意。他們哪裏知道,姑且不論卓木強巴的藏族出身,就是他常年在商場摸爬滾打的經歷,那早就是久經考驗,這十碗酒自然是小菜一碟。稍後,在桌席上,利爪非常誠懇地邀請卓木強巴他們在部落裏多留幾天,稱他們是庫庫爾族人最尊貴的客人,巴巴-兔也表示了同樣的意思,但卓木強巴卻委婉地拒絕了。

“為什麽要急着走呢?”不僅巴巴-兔一臉失望,連張立與岳陽也是一臉失望。

卓木強巴老實答道:“其實我們這次的目的,只是穿越這片叢林,作為對我們野外生存訓練的一種歷練。至于搞成現在這個樣子,連我們也沒有想到。原本計劃時間總共只有十天,現在時間過去一半了,我們又白白耽擱了兩天,既然傷已經好了,我們就必須盡快趕路,才能彌補時間上的損失。”

岳陽在一旁提醒道:“可是,游擊隊的人就守在庫庫爾族的領地周圍,就等我們出去呢。”

張立也道:“是啊,這次我們不知道是接受的什麽訓練,被毒販子和游擊隊雙重追擊,別說是我們,就算是正規特種部隊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吧。十天想穿越這片叢林,我看根本不可能的,我們不如就待在這裏,等十天一過,他們就應該來尋找我們了,要不然到時候再與他們進行聯絡,就算我們又失敗一次好了。”

卓木強巴雙眉一擰,巴桑已經冷笑起來:“哼,這可不像是特警說的話啊。訓練的目的,就是要面臨各種險境,也包括了與敵人對抗,就這麽放棄的話,那不僅僅代表這一次失敗,而是所有的訓練都白費了,根本就沒有機會迎接更高難度的挑戰,你明白嗎?”

張立道:“可是,我們現在連基本的武器都沒有了,我們拿什麽去和那些游擊隊對抗?這次受了傷,還有庫庫爾族人幫我們,那麽下次呢?下次你和強巴少爺或是別的人,包括我、岳陽,我們再倒下,還有這麽好的運氣嗎?”

巴巴-兔不知所措地看着這四名客人,他們怎麽說着說着就劍拔弩張的樣子。卓木強巴道:“好了,好了。沒什麽好争論的,以少勝多、以劣勢扭轉局面,赤手空拳游刃于敵人的重重火力包圍之內,這也是我們訓練的科目之一。我們一直接受的野外生存訓練,就是要靠雙手在完全陌生的環境中營建出适于自己生存的形勢。不可能扛着大規模的軍事武器到處跑的,更多的時候,我們要靠自己的……頭腦嘛。這次形勢對我們不利,誰又說我們非得去與游擊隊拼武器多,據我所知,庫庫爾族,不是還有一道後門可以出入嗎?”最後一句話,卻是用英文說給巴巴-兔聽的。

巴巴-兔結巴道:“那個,是沒錯啦,可是那裏,那裏怎麽能通過呢?那裏被劃作阿赫·貝奇安息的禁區呢。”

岳陽道:“真的要走那裏嗎?那裏好像是連庫庫爾族人也禁止入內的叢林死地啊。”

卓木強巴問道:“和走游擊隊武裝守着關卡的原始叢林比起來,你覺得哪個更危險?”

巴桑道:“都很危險。據庫庫爾族人的歷史記載,從十六世紀起,西班牙人、德國考古學家、美國探險家,很多人都陷入那片叢林沒有出來,那是一片被稱作探險家墳墓的嘆息叢林。最後一次是1965年,英國探險家莫拉爾的生命歷程在叢林中畫上了句號。”

卓木強巴拍着巴桑肩膀打氣道:“沒有關系的。別忘了,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如今的科技日新月異,一九六幾年的人不能通過,并不代表我們也不能通過。”

巴桑斜睨着張立和岳陽道:“我倒是無所謂。”

卓木強巴看看張立,張立低頭不語,再看看岳陽,岳陽想了想,道:“死就死吧,誰叫你是隊長呢。”卓木強巴微微一笑,道:“那好,就這麽定下了。”

利爪通過妹妹翻譯道:“既然你們執意要走,我們也不能強留,就讓我們今夜盡情地開懷暢飲吧,查亞克神會保佑你們的。”

“來,幹杯!”

……

【神壇私語】

狂歡之後,曲終人散,巴巴-兔帶着卓木強巴上了祭壇,天上星辰依舊,只是月光暗淡。高貴的公主散開一頭秀發,雙手抱膝蜷坐在祭壇中央,帶着孩童般欣喜的眼神,望着浩瀚的夜空道:“小時候,我就常常一個人到祭壇上來看星星。那些星星看上去是那麽遙遠,又好像離自己那麽的近。那時候,我就常常想,叢林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呢。但那時我還不敢有這樣的奢望,離開叢林到外面的世界去,真是一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後來,到叢林裏來的人越來越多了,有毒品販子要從我們領地借路通過,游擊隊希望雙方避免發生沖突,而還有些人喜歡你們所謂的珍稀野生動物。我從他們那裏聽到很多外面的故事,有百層的高樓,有飛行的飛機,甚至人都能夠上太空了,據說能直接飛到月亮上去。”

說着,巴巴-兔回頭看着卓木強巴,後者正專注地聽着,她又說道:“我十五歲那年,我的丈夫死于叢林之中,按照族人的說法,是觸怒了叢林之神,天知道他怎麽死的。可是我父親當時說了一句話,生于叢林,長于叢林,死于叢林,這是最好的歸宿。當那個男人被擡回來時,半邊身體都發黑了,我從未有過那樣的恐懼,我突然想離開這裏,從未有過的強烈渴望,但是族裏的規矩是沒有族長同意不允許這樣。族長——我的父親,他有那個權力,卻堅決地不答應我。”巴巴-兔眼裏閃過一絲狂野,“後來,我找到一個來收購野生動物的男人,陪他睡了兩晚,只有一個條件,讓他帶我出去,走出這片叢林,這該死的看不到邊的叢林!他答應得很好,可是到頭卻又反悔了,他想把我殺死在叢林裏,然後搶走我身上的配飾,卻被我哥哥一箭射死了。後來,或許是由于父親覺得虧欠了我,才同意我走出叢林,他們先送我去聖菲波哥大讀書,後來又去美國。其實,我父親也算一個開明的族長,他說,外面的世界在變化,我們部族要生存下去,就必須知道得更多。他希望我學成回來,能給部族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是——”

随着一聲嘆息,祭壇上陷入了長久的寂靜,卓木強巴能感受到眼前這名女郎的憂傷,擔負起改變一個部落命運的使命,對誰來說都是太過殘酷的責任,何況是名年輕的女性。巴巴-兔道:“我很害怕,在外面待得越久我就越害怕。因為我知道,我無力改變些什麽,要改變一個部落,改變他們千百年來的生活習俗和文化,那真是太難了。部族要想獲得新的發展,就必須離開叢林,可是一旦離開叢林,這個部族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我一直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出去了十年,回到部族後發現大家依然過着那種落後的生活,以後每當不順心時,我就會一個人溜出去,這就是你上次看到我和我哥哥起争執的原因。他們想我回去,我卻不願意,按照族裏的規矩,呵呵,我是不能再嫁人了。”

巴巴-兔又望着星星,長長的睫毛下,星辰在她眼中閃爍:“我在讀書時,也有過幾個男友,可他們一聽說我是部落族長的女兒,竟然一個個吓得魂不附體。我記得最清楚,有一個男友,他吃驚地問我,聽說有的部落裏,男女交媾之後,女方會把男方吃掉,是真的嗎?哈哈,真是好笑啊,我還從來沒聽說過有這樣的部落。”

巴巴-兔笑着,她的眼中,憂傷卻更加明顯起來,她突然站起來,轉了一個圈,緞子般光滑的肌膚,在月光下如脂凝玉,秀發就像銀河飄落,美麗的眼睛和那俊俏的五官,勾勒出如皎月般迷人的臉龐。飽滿而渾圓的雙乳,驕傲地挺立在月光下,微微顫抖着,緊繃的肌膚沒有一分多餘的脂肪。無論從哪個角度,都顯示着這是一個年輕而旺盛的生命,一朵正在怒放的鮮花。巴巴-兔迷離地看着卓木強巴,問道:“我美嗎?”

卓木強巴點點頭,雖然沒有稱贊,但他的目光是贊許的。只見巴巴-兔有如一個賭氣的小女孩,狠狠地道:“如果我能碰到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我會和他遠離這裏,再也不回叢林來。我一直都是這樣想的,一直都是。”

随着呼吸,她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卓木強巴示意她坐下。巴巴-兔在卓木強巴咫尺之間抱膝而坐,一雙慧眼在月光下如一泓秋水。她長久地看着神壇之下,那裏,百餘間草屋安息陣列,那是她的全體族人,她肩負着改變他們命運的使命。卓木強巴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安慰人本不是他所擅長的,只能陪着巴巴-兔陷入無聲的沉默。夜更深了,微涼的和風拂動了誰的長發,星光輝映,雪白的月色普照在誰的肩頭。巴巴-兔全身都被皎潔的月光籠罩,黑發如夜,肌膚如月,她仿佛化作一位凝思的女神,只能遠遠地用懷着崇敬的目光去打量。卓木強巴的酒意又湧上頭來,蒙眬中為誰迷醉了。

在那天地消融,唯有月光女神的空間,隐隐傳來了天籁之音,那歌聲幽怨哀婉,如杜鵑啼血,黃莺送子,讓聽者的心為之顫動。仿佛一種來自天堂的哀傷,深深地思念着什麽,足以勾起人們心靈最深處的傷痛。卓木強巴在迷茫之間,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被那歌聲揪去,時而失落,時而感傷,雖然還沒有恸哭的悸動,但自己靈魂深處那道被封印得最深的記憶之門,就在那一聲聲悲壯凄婉的訴說之中,不經意間,被敲碎了。

卓木強巴從夢幻般的感覺中驚醒過來,原來是巴巴-兔在低聲吟唱,雖然聽不懂歌詞,但音樂無界,聲音原本就不是一定要聽歌詞的。那歌聲,時而像是風過密林的輕聲,時而又像山澗細泉的低吟,時而如萬軍征戰的激昂高歌,時而如漫天繁星的竊竊私語。卓木強巴靜靜地聽着,仿佛聽懂了其中的意義,如史詩般悠長,如史詩般悲壯,人間的喜怒哀樂,人世的漫漫長途,皆在那曼妙的歌聲中鼓蕩。

歌聲漸低,最後曲調一變,宛若安兒之曲,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歷經艱險的人,帶着滿身的疲憊,終于回到母親的懷中。舒适,安心,沒有任何的作僞,也找不到半點虛假,可以讓你完全地放松,閉眼長眠。不知何時,巴巴-兔已停止了歌唱,可卓木強巴的耳中,那聲音,仿佛還飄蕩在九天之上,大地與之共鳴,那近乎西天的梵音,讓人的心靈得到徹底的洗滌。

卓木強巴的心,前所未有地激蕩跳動着,久久無法平息。巴巴-兔開口說道:“只有唱這首歌,我的心情才會好過一些,将心中的煩郁都一掃而空,随歌聲宣洩。”

卓木強巴平複心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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