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暗鹿
暗鹿
藍允漣退出視頻會議,關閉光屏。她最近有點心事,用食指在咖啡杯口繞着無意義的圓。
衛弘的死最終被确定為醉酒摔倒,意外身亡。這件事由藍允漣親自向總部彙報,書面報告由的她本人和屠淵簽字确認。他們雷厲風行,用“官方結論”四個字結束了所有的猜疑。
一切已經蓋棺定論。
藍允漣整理好紙張,把鍵盤和鋼筆都放回原位,确保桌面一塵不染。她走出會議室,屠淵正等在外面。
其實他們是表兄妹。
“屠淵殿下,”藍允漣輕輕颔首,把文件夾遞給屠淵,說, “來自總部的文件。”
屠淵接過來,說: “謝謝,辛苦了。”
“不客氣。”藍允漣說, “元首大人下達命令,在海軍基地火化衛弘,還要追責他在崗飲酒,玩忽職守。他要整改護衛隊,衛弘是反面教材。另外,從現在開始,你全權接管皇家護衛隊。”
“好的,”屠淵浏覽文件,平靜地說, “我服從元首大人的一切安排。”
藍允漣抿着嘴,輕輕地笑了。
“元首大人原本希望鋼牙號上三權分立,”她柔聲說, “不過現在只剩兩個了。”
屠淵好像沒有聽懂。
“衛弘死了,只剩下尤艦長還有……”藍允漣擡起眼,直視屠淵, “你和我。”
她将自己和屠淵劃分在同一陣營,這有些出乎屠淵的意料。屠淵從未期待與藍允漣的聯盟,雖然他也不認為藍允漣是敵人。他在燈塔監獄裏服刑的時候,藍允漣是唯一一位去探望過他的人。
“所有人都忠于元首,”屠淵提醒藍允漣, “分立是個危險的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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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藍允漣沉默片刻,然後輕聲說, “這裏離家太遠了……”
屠淵微笑着點頭,表示贊同。
“無論你的計劃是什麽,我都不會反對。”藍允漣低頭,後頸拉出漂亮的曲線。她說: “尤艦長是軍人,你需要人手,我明白的。”
她其實非常敏銳,自從衛弘出事,護衛隊的人員就發生了變化,屠淵身邊還多出了兩個面生的“保镖”,這些藍允漣早就注意到了。他們離米拉克城太遠了,藍允漣知道,屠淵已經不受控制。
這片大陸上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家,藍允漣可以不主動參與鬥争,但她不能不會觀察。
“都說和平是世界上最不穩定的因素,福徹爾大陸每五十年就會有一場戰争,”她苦笑嘆息, “也該是時候了。”
她胸口的薔薇花胸針精致明耀,光芒和她的眼神一樣溫柔。而她本人也和薔薇一樣嬌豔纖弱,薔薇要靠攀附來存活,她也一樣。
她從來沒有學過其他的可能性。
這是藍家的習慣,也是女人的困境。
“在戰争中,屠藍兩家是最好的盟友。五十年前,我們的祖父聯手推翻了福徹爾的上一任元首,讓鹿家永遠地退出了政\治\舞\臺。”藍允漣垂着眼,睫毛像小扇子, “現在,我依然是你最好的選擇。”
藍家能提供的支持的确對屠淵有利,屠淵合上文件,也在觀察藍允漣。他極其冷靜,說: “請提出你的條件。”
“其實,誰做元首,我都不在乎。”藍允漣在袖子裏蜷起手指,說, “我只要藍家……我只要姨媽的平安和驕傲。”
誰對藍千林好,藍允漣就支持誰。藍千林一心想要帶給藍家榮耀,可是藍允漣知道,那條路的終點是萬丈深淵。
屠淵說: “我并不想當元首,我只是想保護一個人。如果當上元首才能讓他安全快樂,我就會殺了屠建濤。”
“你需要什麽都可以。”藍允漣輕描淡寫地說, “我只要姨媽。”
燈光斜映出她的側影,在窗口稍微搖晃。藍允漣和屠淵握手,她真的仿佛漣漪,美麗柔弱,又帶着未知的能量。
***
聖瑪麗教堂廢棄多年,高大的石壁被爬山虎占領,在傍晚模糊成一片肮髒的綠。鐵門生了鏽,海風吹過,聲響吱呀。阿角走過去,有點背脊發涼。
身邊的女仆及時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先生,”她低聲說, “我會保護您。”
阿角側過臉,用令人心碎的眼神看着布雷特妮。他無需開口,忠心的女仆已經明白他的擔憂。
“先生,您放心。”布雷特妮說, “房子裏的傭人都睡着了,我保證,一直到明天早上,她們才會醒過來。沒有人會知道您的行程,包括藍千林。”
阿角沉默片刻,問: “藍千露呢”
“一樣。”布雷特妮說, “我已經确認過,她不會成為您的阻礙。”
“請不要傷害她,”阿角流露出傷心的神色, “她是無辜的。”
布雷特妮心疼地說: “您太善良了,先生。”
“我還不夠強大,對不起……”阿角忽然轉過身,托起布雷特妮的手,在她粗糙的手背上輕柔地落下一吻,顫抖着聲音說: “謝謝你,布雷特妮。”
他看上去是這樣贏弱而無暇,而且深情款款,布雷特妮滿臉通紅,羞赧地發誓,會為阿角戰鬥至死。年輕的女仆已經淪陷,她還穿着藍家的制服,但她的主人只有阿角。
“您就是至高無上的鹿,先生。”布雷特妮伸出手,碰了碰阿角的胸針, “您的存在将是許多人的慰藉。”
“說的沒錯。”教堂的大門驀然打開,仆人拎着小燈,尋鹿會的主教拄着手杖走了出來。他非常蒼老,穿着破舊的長袍,質地看上去和麻袋沒什麽區別。
“歡迎您,阿角先生。”主教說, “很高興您與我們聯系,我們已經等得夠久了。”
阿角禮貌地颔額。
主教側身示意,要帶阿角進入教堂。阿角似乎有些不确定,轉頭和布雷特妮對視了一眼,布雷特妮鼓勵地點了點頭。
阿角這才跟了上去。
在離開布雷特妮視線的一瞬間,阿角就自如地收起了所有表情。他才不可憐,更不深情,他冷酷而堅決,眼神像蜥蜴,他整個人就是浸在黑暗裏的毒藥。
月色投入布滿彩繪的巨型玻璃窗,将教堂內部變成夢中的世界。座椅全部拆掉了,身穿長袍的人們站在兩側的空地上。他們身姿僵直,全部帶着面具——鐵做的,寒光閃閃的動物面具,長突的嘴,尖尖的耳。
他們對走進來的主教和阿角深深鞠躬,有人跪下來,去親吻阿角拖在地上的背影。
阿角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時隔多年,他的心跳再一次铿锵有力。
因為他找到了自己的世界。
通道盡頭的祭壇也經過了改造,地上由紅漆畫出巨大的倒星。而臺階上,聖母瑪利亞的雕塑被一座看起來很像的巴弗滅的鹿頭生物取代。阿角停在牠面前,覺得渾身戰栗。
他完全能想象瑪麗亞誕下耶稣的場景,因為他感覺自己正在降生。帶着鮮血和粘\液進入這個世界,清晰地知道自己命運不凡,經歷苦難,他最将成為福徹爾的信仰。
“你們的組織要改名字了,畢竟你們已經找到了我。”阿角輕聲說, “尋鹿已經結束,接下來。”
他抿出笑,說: “該‘複鹿’了。”
***
夕陽西下,天際流蕩着石榴色的薄雲。一只信天翁沖擊其中,仿佛豔麗花田裏的白蝶,用翅膀掀起彩色的漣漪,它自由又強悍。
屠淵在海邊找到了滄餘,小魚正躺在濕漉漉的石頭上,曲着手指,輕輕地敲一只寄居蟹的殼。那只寄居蟹探出頭又縮回去,怪可憐的。
“你來啦。”滄餘向屠淵舉起手,對掌心的寄居蟹說, “打個招呼吧!”
他的手不穩,寄居蟹快被他弄吐了。它非常不滿意,連殼帶蟹掉過身,用屁股對着屠淵。
“看來它不喜歡你,”滄餘鼓了鼓臉,說, “真遺憾。”
他的長發沾了海水,屠淵坐下來,被蹭濕了手背。屠淵擡指,用貓爪草的花瓣動了動那只寄居蟹。
寄居蟹被花頂得搖晃,而且這顏色對它來說太豔,它更暈了。
真的要吐了!
“哇,”滄餘也看到了花,說, “小太陽。”
“送給你,小魚。”屠淵把那一小束貓爪草給滄餘,眼神裏浮現出只有滄餘能察覺的不舍。屠淵說: “這應該是今年最後幾朵了。”
滄餘接過來,問: “來自那片花田”
屠淵說: “是的。”
他把寄居蟹從滄餘手裏接過來,動作非常穩。過了一小會兒,寄居蟹嘗試着鑽出了殼,忐忑地睜着兩只比黑豆還要小的眼,示威似的揮舞着兩只迷你鉗子。
可憐又勇敢。
天空中的太陽徹底地沉了下去,滄餘指尖的金黃小花顯得彌足珍貴。他小心地碰了碰,有些花瓣的邊沿已經幹涸打卷了。
天地間只剩海浪聲,潮濕而綿長,浸泡着身體,也浸泡着思維。它自帶一種力量,将滄餘和屠淵越推越近,直到依偎在一起,持久地相貼。晚汐敲打着岩石,海洋在呢喃,宇宙在呼吸。
屠淵将寄居蟹放歸自然,浪花漫上礁石,滄餘将貓爪草送給海水。小花順勢漂流,像是海中的金色珍珠。
滄餘有點困倦,他索性在屠淵懷裏躺下來,閉起了眼。屠淵握着他的手,腕上的小珍珠被覆在兩個人肌膚之間。
他們明天就要起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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