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出山(一)
出山(一)
兩日後,我已經能下地行走自如,便再三謝過顧菟,表示叨擾多日,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
顧菟倒是沒有攔着我,只問:“回程沒有馬匹,可需要為你去尋一匹來嗎?”
我搖搖頭,“不用麻煩。”
我其實不怎麽喜歡騎馬,起先是因為騎得不怎麽好,颠簸得我難受,每次下來都想吐,可偏偏又吐不出。後來掌握了方法,颠倒是不颠了,只是并體會不到詩句中所寫的那種舒闊之感。
期待已久不得,便大失所望,也失了興趣。
悠悠地走回去,倒也不錯。左右都是風光,擡頭即是天光,慢是慢了些,可總歸步子是我自己邁的,每一寸的前行都覺得踏實。
想來顧菟上次真是誤入冀望山,并不知曉其具體位置,她問道:“很遠嗎?”
我方向感很好,記東西極快,背路線圖更是,甚至還能夠在腦海中直接構設出來。她既問起,我當即就在腦海中想出一幅從此處到冀望山的地圖來,大致估算了一下後,回複道:“走走停停,夜間投宿客棧,不出兩日便可到。”
她覺得還是有些遠,問道:“真不用找匹馬來?”
我道:“不用。”
顧菟不再強求,只将她的雨笠遞給我,“今冬似乎雨水格外多些,未免路上又下雨,帶上這個吧。”
我道:“你把你的給我了,那你自己怎麽辦?”她也是需要上山采藥的。
顧菟道:“我在雨天自可以不出門。”
我見她誠意給我,再推辭倒也不好,便道了聲:“那多謝了。”
接過雨笠我便準備離開,剛邁出腿卻突然被她喊住,“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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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過頭來,“還有何事?”
她道:“你沒梳頭呢。”
我想起來了,早起的時候不過随便在腦後一束,這在山中還好,在外行走,總歸是會被視作“不守規矩”的。
我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多謝提醒。”
她問道:“需要我幫你嗎?”
我一愣,有記憶以來,都是我自己梳頭,師父從不作要求,也從不會幫我。
顧菟問的時候應是心直口快,沒怎麽多想,見我猶豫,她面上也有些尴尬,“若你想自己來……”
“好。”我回得有些着急,過後覺得不好意思,便又補了一句:“勞煩了。”
顧菟的手很好看,卻并不是什麽那種閨中大小姐的柔嫩潔白式好看,是我偏愛的那種骨節分明、十指修長,還帶着層薄薄的繭,感覺與之交握會很有實感。
她替我束了個發髻,原先的發帶作固定之用倒也挺穩當。這裏沒有銅鏡,我回過頭來,借她眼中微微閃過的一抹光亮得知,我的樣貌配這發型是不錯的。
“多謝。”我很開心。
“不必客氣。”她語氣中也盡是輕快。
我将雨笠戴好,同她辭行。
走了挺遠才想起來,這期間,我們似乎從未稱呼過彼此的姓名,要麽省略稱謂不用,要麽以人稱代之。
我沒得友人,但是卻見師父會過她的友人,在交談時,他們總是互稱名或號的。
這樣一看,是有些奇怪了。
其實還有一事更奇怪,進茶樓飯館或投宿客棧之時,店家看我這身帶暗紋的衣衫價值不菲,都是客客氣氣喊我貴人或者小姐的。倒是顧菟,在我的山上遇見了我,只喊姑娘。
罷了,人情世故看是書上別人走過一回事,親身來體驗,又是另外一回事。
大概是我不懂。
不多不少剛好兩日,我回到了冀望山,可是一路走到冀望宮卻遍尋不見師父蹤影。好在一應吃食都有,我勉強能燒幾個菜,倒也餓不死。
沒想到,半月過後,師父還是沒回來。
她從未離開過如此之久。
我覺得很不對勁。
師父說我們二人按照計劃分頭行動,可是從始至終我拿到的都只有屬于我的這一份任務。至于師父要去何處,她的任務是什麽,我通通不知。
每日溫書練武,倒也不覺得時間走得快,可是到底這麽久過去了,外頭是個怎樣的形勢,永翼國是輸還是贏,我還是應該去問問的。
我收拾了一下,把半披的頭發也重新打理了一下,仿着顧菟幫我梳頭時的樣子,全部束了起來,又戴好那雨笠,正往外走着,忽然聽見匆匆腳步聲。
不是師父,更不是顧菟,來者是師父的友人,我曾見過的幾面。
他自號為宋半仙,師父喊他宋半癫。
雖然他年紀只大我半輪,可到底是師父的友人,于是我一開始便喊他半仙閣下,但是他卻像是很受不起一般,叫我不必加“閣下”二字。可是喊半仙是真的很奇怪,喊宋半仙則顯得不莊重,我正犯難的時候,他将他的本名告訴了我,讓我喊他宋河鷺。這可比宋半仙更不莊重,可是師父卻沖我點頭。從那之後,我便都這樣喊了。
反倒是他,一直喊我鳳閣下。
宋河鷺第一次看到我束發,還帶着雨笠,遲疑了片刻才道:“鳳閣下?”
“宋河鷺!”我有些詫異地望着他,師父的友人中不乏喜歡飛檐走壁的,可他素來是行為舉止最端莊的那一個。行走坐立都是有模有樣,食不言寝不語,喝酒都必用袖擺掩着。
今日提着下擺這樣大步地跑過來,還是頭一回。
我想他是來找師父的,便說:“師父不在。”
“我知。”宋河鷺眼下有些泛青,該是近日都沒怎麽休息好。
“我正想着下山一趟,正巧你就來了。”我犯起懶來,想着借他之口聽聽外頭風雲變化,順便也免了這一趟奔波,“對了,現今外頭怎麽樣了?聽師父說陸吾國進犯,可擊退了嗎?”
宋河鷺的雙眼一直有着超越年齡的深沉,每一次同他對視,我都覺得我似乎在和歲月相望。
這一次也不例外,而且比過往更增添了幾分風霜之感。
“沒有。”他道。
我心中一驚,“沒有?”
“是。”宋河鷺往常雖然話不多,但也不至于如此惜字如金,今天他情緒很反常。
我咬着下唇,思忖了半響後問道:“你既然知道我師父不在,那上山來是何事呢?”
宋河鷺道:“有事情需要告知鳳閣下。”
我道:“何事需要你特意跑上山一趟來找我?永翼國不敵陸吾國,需要我……”
我本想說“再次出山”,卻突然覺得這話可能不該說,畢竟師父傳我任務之時都是叫我閱後即焚,便改口道:“需要我相助?”
宋河鷺道:“不必勞煩了。”
我諒他心情不好,耐着性子問道:“那到底是所謂何事?”
宋河鷺嘆了口氣,似乎是想了很久終于想通、下定了很大的決心才将這個消息告知于我,他開口的時候,聲音中都帶着些壓抑不住的顫抖。
他說:“節哀順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