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出山(二)

出山(二)

我一時之間有些懵然,甚至剎那間五感皆失,回過神來的時候,正被宋河鷺半攙着。

“你說什麽?”我雖然知道既然他急匆匆過來同我說,必定是已經确認了的消息,可是若不聽上個百八十遍,總是抱有僥幸心理。

不對,是就算聽上個千遍萬遍,我也不願相信。

他怎麽會讓我節哀順變?

我師父怎麽會出事呢?

“鳳閣下,節哀順變。”這一次,他的聲音倒是不再顫抖。

顫抖的人變成了我。

我腿上失力,即使宋河鷺攙着也無濟于事,我站不穩,索性坐在了地上。整個人都抑制不住地在抖,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流出來的,直到視線模糊。

“……”宋河鷺嘆了口氣,“早知道閣下會傷心,卻沒想到居然到了這般地步。”

其實我也沒想到,我在這一刻之前,完全沒料到我對我師父會有如此之深的感情。我以為不過心中沉痛個把時辰,最多也就是哭個幾句。

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待心中稍微安定了些後,用袖子胡亂蹭了蹭眼睛,道:“我去接師父,她現在何處?”

宋河鷺詫異地看着我,像是覺得我沒聽懂他的話,抑或是我瘋了:“閣下?”

“我說,我去接我師父的靈柩回來。”我從地上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你知道她現在何處嗎?”

宋河鷺道:“閣下不能去。”

“我是她親傳弟子,于情于理都該去的。”我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雖然我孑然一身頗為孤苦伶仃,可是喪儀禮制我卻也是學過的,且記得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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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師父沒有婚嫁,沒有子女,我自然該去這一趟的。

宋河鷺道:“已經有人收殓,閣下不必去了。”

我皺起眉,道:“師父是這山中人,會想回來的。你不告訴我,我自己下山去問旁人。”

說着,我就撇下他往外走。

宋河鷺立馬沖上前來攔住我:“閣下莫去。”

我甩開他,加了速度,運起輕功,他卻眼疾手快,再次成功将我攔住。

我本來極為生氣地瞪着他,卻見他突然彎了膝蓋,似乎下一刻就要給我下跪,我趕忙将他扶住,“你別……”

他動作打止,卻也沒有徹底起身,只是看着我。

“好吧,我聽你的,只是你需得給我一個理由。”我最終敗下陣來,“還要告訴我前因後果。我師父繼承鵸鵌血脈,可以避兇邪之氣,這次是何故出事?”

宋河鷺這才直起身子來,道:“閣下的師父曾發過一個誓,此次是為了兌現誓言。至于不讓你去的理由,是她不希望你去。”

這理由還真是讓我毫無漏洞可鑽,我既不可能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直接質疑宋河鷺假傳師父的意旨,也不能真的去問我師父是否有此意。

良久,我才問道:“是何誓言?”

宋河鷺道:“誓與永翼國共存亡。”

“我師父乃是……”我有些不敢确定:“殉國?”

宋河鷺點了點頭。

我覺得頭有些痛,我師父居然是殉國而死?那這豈不是意味着,陸吾國與永翼國之間的戰争,永翼國不僅吃了大敗仗,還已經亡國?

我雖未說出這些問題來,但是帶着滿腹疑惑去尋宋河鷺的眼神時,他并未否認。

是真的了。

永翼國就這樣亡了。

我順從本心而問:“百姓何如?”

宋河鷺看了我一眼,“何故有此一問?”

我道:“突然想問。”

他道:“降者不殺。”

我問:“那拒不降者呢?”

他道:“拒不降者,為忠臣良将,準殉君,為王公貴戚,允殉國,不予牽連,二者皆可遷入祖陵安葬,享後嗣祭拜。為百姓者,連帶家人,男子變賣為奴,女子變賣為娼,鼓動他人者,則立斬不赦。”

我只問了百姓,他倒是答得詳細,不過這答案卻并不使我滿意,“為何同為永翼國人,忠臣良将、王公貴戚與百姓竟然還不是一個處置方式?”

宋河鷺同師父不同,有問必答:“臣本為忠,民本為順。”

我道:“可是臣本為忠,忠的自是聖君明主,民本為順,順的也該是其心所向。陸吾國何能以此為由……”

宋河鷺打斷我:“閣下。”

我抑制住了想要接着破口大罵的欲望,“嗯?”

“閣下看不慣的事情,未來還會有許多。今日同我說這些,我自不會多心,可是萬不可如此輕易同旁人講了去。”

我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是要同我說這個,正欲辯駁幾句,他卻拱手作揖道:“閣下且聽我此言,百利無一害。”

我無奈點了頭,玩笑道:“你莫不是替我師父來管我的?”

他卻鄭重道:“我無天賦血脈,無法為閣下提供更多助力,自是擔不起管束教育閣下之職的。”

确實,我師父說過,我父母膝下只我一個,他們二人都有天賦血脈,乃百分之百傳到了我的身上。沒有血脈之力的人,在很多事情上,确實很難直接指導我。

“不過玩笑話,你莫放在心上。”我見氣氛活絡,便重提下山之事,“我還是得下山一趟。”

宋河鷺趕忙張開雙臂擋住我的路:“不可。”

我知道見師父肯定是不行了,便換了個緣由:“永翼國已然覆滅,那這山想來也不會再按照永翼國尚存時的儀制屬于師父。”

宋河鷺沒有立馬接上話來,看來我說得不錯。

我道:“那也就意味着,我在這山中也不能長久。何況,我已經出師了,此山留不住我了。”

宋河鷺定定地望着我:“一定要去嗎?”

我堅定道:“我之前從來沒有違逆過師父的意思,可若是這次她是真的明言過不讓我去,那我也只能做一回忤逆之事了。”

宋河鷺嘆道:“我送閣下去吧,見過便回來。此山僻遠,陸吾國希望得到民心順從,短期內也不會清算這些。”

言畢,倒還真帶起路來。

我跟在他身後,萬分不解道:“并非是我疑心你,只是為何你一開始百般阻攔,現在卻又突然願意帶我去了?”

宋河鷺道:“開始阻攔是因為閣下的師父托付我攔着你,現在帶路則是因為閣下說一定要去。”

我道:“我的話,分量有那麽重?”

他道:“重。”

我本想問我是誰,可是一怕宋河鷺為難,二則此時最重要的另有其事。

既然師父殉國而不被追究,自然是有着極顯赫的身份,我為她親傳弟子,宋河鷺重視我的話,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如是想着,我便也沒再開口。

宋河鷺帶我來的地方,乃是皇家陵寝。

我正疑惑我師父為何會葬在這裏,看見石碑上所刻,頓時明白過來。

永翼國,冀望郡主,白榆。

難怪宋河鷺方才說冀望山暫時不會被清算,這原是師父作為郡主的封地。

我在師父墓前,行畢三跪九叩大禮,沒有離開的意思,更沒有回去冀望山的打算。

我只想靜靜地跪在石碑前,多久都可以。

宋河鷺催促我道:“該走了。”

話音剛落,陸吾國士兵卻已經圍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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