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山火(三)
山火(三)
陸長寧被瞿姜一劍所殺,靠人血為生的蠱蟲失去了有生命力的宿主,便也不再能為禍人間。軍中大夫先是将他擡了出去,後又在大帳內撒些許多藥物,此事便算了了。
我重複了一遍最初的那個問題:“陛下怎會來此?”
瞿姜道:“來迎将軍。”
我不信,道:“戰争已經勝利,陛下此時在宮中和群臣一起慶賀才對,怎麽會大老遠過來一趟?”
“嗯,有理。”瞿姜像是很高興我識破她的“謊言”
“陛下。”我喊出口後才發現我方才語氣極為……
不嚴肅。
聽在人耳中,定然是正在撒嬌。
果然,瞿姜招架不住,她道:“你別與旁人說啊。”
我承諾道:“陛下放心,臣絕不多言。”
她輕笑一聲,貼近我的耳側小聲道:“朕在逃婚。”
“逃婚?”我差點沒喊出來搞得人盡皆知,這實在是……
我現在是該謝過上天垂憐我之前的祈願嗎?
瞿姜見我反應如此之大,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一聲:“我也到了該議親的時候了。”
我有些怏怏地“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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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我不開心,竟然又笑了起來:“你不高興?”
我哪兒敢啊,“陛下說笑了。”
瞿姜挑起我的下巴來,“将軍何時也學會了虛與委蛇?”
我無奈道:“陛下高看臣了,陛下定親,本就是該舉國歡慶的喜事,臣何德何能在此事上存有異議?”
瞿姜的手指從我的下巴上移開,在收回去的時候,有意無意擦着我的嘴唇而過,“這便是高看,那聽到接下來我說的話,将軍豈不是要連夜奔逃三千裏?”
我皺眉道:“陛下有何指點?”
瞿姜道:“阿泱,我們定親吧。”
我第一反應就是,她這是在開玩笑,從說“逃婚”二字開始,就是在引我發笑,好叫我不再分出心思來念着方才陸長寧之事。
“陛下。”我笑着拉開我們二人之間的距離。
沒成想,我退一步,她竟然進了兩步。
“阿泱,我認真的。”瞿姜握住我的手,貼在她的心口處,“你願意,同我定親嗎?”
“?”我見她眼神中不帶一絲敷衍和玩笑,頓時啞口無言。
居然是來真的?
我想了想,覺得可能她是一時急昏了頭,便好言相勸道:“陛下,你我皆是女兒身,這如何使得?”
瞿姜道:“過往也不是沒有這個先例,你只說願意不願意就好。”
我還是覺得不說荒唐,至少有些草率,這是涉及她人生之事,若是能夠結門好親事,興許對她皇權穩固也多有裨益。我一介永翼國遺民……
我嘆了口氣,“陛下。”
瞿姜将我另一只手也握住,懇切道:“就當是幫幫我。”
我聽了這話,突然有些不高興,帝王婚姻,茲事體大,豈能用這個“幫”字?
她見我沉了臉,霎時也有些失落,“你不願意?”
我确實不願意“幫”她,但若是真的可以,我倒是不排斥同她結親。
“不是……”我需要想想該如何措辭,“并非不願,只是此事事關重大。”
“阿泱。”瞿姜冷靜地問道:“你願意見我嫁給我不喜歡的人嗎?”
我本想說:“可臣也不是陛下喜歡的人。”
剛動了下嘴,就被她用食指抵住,“你願意見我嫁給我那不成器的皇兄嗎?”
我雙眼猛然睜大。
什麽?
瞿姜要逃婚的對象,居然是她的皇兄?
她只有一位表兄,便是那位整日裏花天酒地沒個正形的成王瞿盈虛。
“成王殿下?”我還是不敢相信。
“正是。”瞿姜點頭。
“怎麽會是他?”對着這種游手好閑、胡作非為的王爺,我實在拿不出什麽尊敬的态度來。
人稱成王,其實是一事無成之王。
“他是你的族兄啊。”後一句我沒說,只在心裏放着——這可是有違綱常倫理。
瞿姜倒是不以為然,平淡道:“只是同我名義上結親而已,為的是占據皇夫之位,防止旁的外戚幹政。他在宗廟前以身家性命起誓永不背叛,我給予他不高于丞相和大将軍的權力,如是而已。”
若我站在她的角度來思考,和瞿盈虛結親,确實可以避免外戚權力過大,而且聽她意思,似乎已有一套完整體制約束皇夫的權力。若是二人相配,确實是她的助力。
于是,我思量了片刻後,斟酌道:“這倒也不錯。”
“倒也不錯?”瞿姜看着我,幾乎是氣笑了。“阿泱,你當真覺得這道也不錯?”
“臣覺得……”我嘆了口氣,照實說道:“他立誓過後,必然無法反你,支持他的人,也必然站到你這一邊。皇室中,其他人更是無能與你們二人相抗,确實是不錯的。”
瞿姜抿了下唇,徹底松開我的手,後退了一步道:“自古以來,當扈國每當有公主承襲帝位之時,便要嫁予她們的族兄,籠絡宗族,鞏固皇位。”
我點了下頭,這個我知道,但我并不明白她突然提起的真實用意何在。
“可我卻偏不想如此。”她道,“若是當扈國皇子承襲帝位,可要娶族中公主鞏固皇權否?不用。陸吾國從不許公主承襲帝位,他們的皇子也更是不用娶族中姊妹。永翼國和當扈國雖然允許公主繼位,卻十分‘苛待’。永翼國女帝需要分兵權給皇長兄,而我則是要把本該屬于我摯愛之人的位置給我的族兄,還需連帶朝中分量極重的權位一起。”
她看着我,有幾分黯然地問道:“憑什麽?”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其實我不僅不了解當扈國這一套奇怪的制度,也并不了解身為女帝的她。
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要的是什麽。
“陛下想要什麽呢?”我問道,“陛下想要國境安穩,選了臣為大将軍,臣便自會替陛下守土征伐。陛下若是現在也想要江山穩固,那定下親事,必然也能如願以償。”
瞿姜看向我:“若我想要不違心呢?”
我一愣,這是我當年給予她的祝願,我不自覺發問道:“何謂不違心?”
瞿姜道:“此生此時,此刻此地,不同瞿盈虛結親,便是不違心。”
我總覺得,她這是拉下了最後的面子同我在說,我若再直接回絕,恐怕我們之間,會落得連君臣都做得很難看的地步。
但是若直接答應,我不能幫到她,便變相是害了她。
我嘆了口氣:“陛下,臣雖然官拜大将軍,可我是永翼國人。”
瞿姜見我态度有轉圜的餘地,眼底寒意漸漸散去:“你若願意,這些都不妨事。”
這話像極了她當時要我做大将軍時說的。
她既然能夠讓我做當扈瞿的将領,那給我安一個什麽不得了的身份,也定是易如反掌。
我是決定了陪着她,可我扪心自問,從未敢想過要以這種方式作陪。
她見我猶豫,雖然心中着急,卻還是耐心道:“阿泱,你就當幫我一回。”
我在心中嘆了口氣,又是這個“幫”字。
罷了,她是我的君上,更是作為我友人的顧菟,幫就幫吧,我合該幫她的。
我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最終還是猶豫地點了下頭。
在她伸出雙臂、立刻将我緊緊擁入懷中的時候,我略顯掃興地道:“不過,臣希望陛下答應臣一件事。”
“什麽?”
“若陛下遇到了真心喜歡的人,需與那人解釋清楚,臣只是幫陛下一把而已,莫讓人誤會了。”
瞿姜聞言,抱着我的手一松,我感覺到她整個人都變僵硬了。
“怎麽了?不行嗎?”我覺得這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
“沒什麽不行的。”瞿姜在我耳邊輕嘆一聲:“你放心吧,到了那時,我會解釋清楚的。”
“嗯,如此甚好。”
并非是我有意讓她落個不快。
更多的是為了提醒我自己,日後行為處事,也需要個立個界限——說好了是“幫”,便不能出格。
“愛欲于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這雙指揮千軍萬馬、提劍上陣拼殺的手,不能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