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栽樹(一)

栽樹(一)

瞿姜來此的真實目的應該是為了犒賞将士們,她頒了好些道嘉獎令下去,連此次随身帶着的配劍都直接賞給了一位戰功頗豐的上将軍。

用午膳的時候,我自然是替一衆将士們再次拜謝她,她不等我說完就将我的手一把握住。

“你昨日答應了的,今日不會反悔吧?”

這話前言不搭後語,我不曉得她在說什麽。但是我本人素來重信,答應了的事情從來不會違約,想也沒想便道:“陛下要是不放心,臣自可以立個字據。”

瞿姜聞言,并沒有就此作罷,反倒真叫人去取了紙筆來,“那便請吧。”

我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她,面前之人确實是瞿姜無疑,但是她的種種舉動卻讓我感到無比陌生。

我認識的那個瞿姜,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

我想不明白,她嘴上說着唯覺得我可信,怎麽一到這種時刻,反倒言行不一了。

我正琢磨着我答應了什麽,看到手上的玉镯才想起,我是答應與她成親了。

好吧,這都能忘,是該立個字據。

我心中情緒起伏較大,下筆之時自然也變沒有往日的定力,字跡稍有輕浮之感。我發現之時,本想換張紙重新寫過,但是餘光瞧見瞿姜似乎一動不動地盯着,怕她多想,便作罷了。

等寫完後,我正猶豫着該咬破那只手的手指給這字據蓋個印,她便将朱砂印泥遞到了我的手邊。

“謝陛下。”我有些受寵若驚。

“不妨事。”瞿姜神态自若,我覺得若是真有需要,她甚至會親自為此磨墨。

拿個印泥而已,确實不算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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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蓋了拇指印後,将立好的字據雙手呈給她。

瞿姜明明一直在旁看着,我寫的什麽她也一清二楚,卻還是又細細看了幾遍,随後頗為珍重地貼身收好。

我實在覺得這舉動好笑,也沒刻意憋着。

瞿姜見我神情,倒也沒有問罪我大不敬,只問:“何故發笑?”

我道:“只是覺得陛下待臣太好了。”

瞿姜沒再往下接,每次我說的話與她原本期待的答案不同時,她都會這樣沉默一小會兒。

可是我并非佞臣,一來不喜歡總緊着她愛聽的說,二來也真是沒能力時刻将她的所思所想揣摩清楚。

好在瞿姜雖然不高興,但是從不會執着地等我說出她滿意的那個答案來,她道:“明日班師回朝。”

“是,明日卯時動身。”我答完後才察覺,她并非是發問。

“你……”瞿姜大概真是變了,因身份使然,她以前是不會在言語上兜圈子的。

我請示道:“嗯?陛下有何指示?需要臣做什麽?”

“可否不騎馬?”

鬧了半天,竟然是這樣一個問題。

我用眼神問她:我是将軍,我不騎馬,還能怎樣?走路?

瞿姜沒想着和我商量,她道:“明日與我共車。”

我下意識道:“陛下,此舉于禮不合。”

瞿姜看了我一眼,“什麽禮?”

我道:“君臣之禮。”

瞿姜道:“錯。”

我不解:“陛下何意?”

瞿姜道:“你昨日答應我了,方才也立了字據。”

我恍然大悟,這是讓我即刻履行作為她未來伴侶的責任,随行伴駕、不離左右:“承蒙陛下不棄。”

不得不說,這個字據立得不錯,我有時候确實忘性有些大。

于是第二日,鳳大将軍便第一次沒有在軍中騎馬,而是同陛下同乘一車。

無人有資格過問,我也犯不着解釋,可瞿姜卻頗為貼心地通知了一下全軍将士——大将軍已經與她締結婚約,回朝之後便定親。

她同我說是說她已經知會過衆人,無人敢怨我不與将士們同行,而有刻意谄媚君上之嫌疑,叫我放下心來。

可我卻覺得這個“衆人”不僅僅指的是軍中,反倒更不放心起來。

将軍嘛,不問出處,可是這後宮之主,能來歷不明嗎?百姓們真的會祝福我們嗎?瞿姜會不會被他們說成是昏庸?

進皇城的時候,我從車窗縫隙裏瞧見一大群人圍着張榜的地方,紅色灑金的紙面,是帝王布告婚訊所專用。

果然被我猜中,這個“衆”的範圍很廣。

瞿姜見我要看,非但沒攔着,居然還一把将車窗拉開來,“若是看不清,也可以在此停車。”

我連忙道:“不必如此勞煩。”

“朕若知會衆人,自然是昭告天下。”瞿姜笑着用指尖刮了刮我的耳側,“莫羞。”

我覺得我本來不羞的,被她這麽一說,還被她的手指一撩撥,耳朵才全紅了。

“阿泱。”瞿姜握着我的手,這幾日她格外喜歡這樣用自己的雙手将手前後嚴絲合縫地握緊。

“嗯?”

“我聞見許多将士們和百姓的祝福,也看得出他們真心為此高興,你呢?”

“将士們和百姓的祝福?”我怎麽沒聽見。

“嗯。”瞿姜肯定地道。

見她如此肯定,我懸着的心也就安定許多了。

瞿姜又重複問了一遍:“你呢?你高興嗎?”

“自然高興的。”

能幫上她的忙,我這麽會不開心?

瞿姜露出一個笑容來,她登基後笑得越來越少了,若是她往後總願這樣笑,這忙幫得可太值當。

我和她同望着窗外的人群,那布告上具體寫了些什麽,我不清楚,瞿姜便簡要講給我聽。

為國征戰的大将軍,原是當扈國隐世高門之一的嫡小姐,與陛下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在守得邊境安寧之後,值此短暫太平之際,将與陛下訂婚。

難怪會得到這麽多的祝福,在這個布告裏,大将軍和陛下,不說天造地設,但也絕對是門當戶對。

我被憑空塑造了個無可挑剔的身份。

百姓和将士們不會知道,那個與他們陛下青梅竹馬、兩情相悅的,不是什麽扈國隐世高門之一的嫡小姐,而是一個永翼國人。

瞿姜見我有些出神,輕輕捏了捏我的手,“阿泱?怎麽了?可是布告……”

“沒有。”我掩飾道:“只是在想,為何是訂婚?”

瞿姜有些詫異地看着我,“怎麽,阿泱如此着急?”

我後知後覺,方才掩飾的話着實有些讓人浮想聯翩,“也不是……”

“好了,并非你想的那樣。”

我也沒想怎麽樣,但是這不好說,我便幹脆不答話,繼續聽她說。

瞿姜很耐心地解釋道:“因只是暫時停戰,所以若即刻舉行婚禮,耗費巨資實在不妥,可我又并不想一切從儉。”

“為何?從儉有何不好?”

“不想委屈了你。”瞿姜同我十指交握,“阿泱,你嫁給我時,必得風光無限,叫天下豔羨。”

罷了,既然她喊我阿泱,那我的身份照舊是她所熟知的那個,這就足夠了。

天下人如何,随天下人的心就是。

反正,我無需天下人心所向,只希望她能真心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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