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育樹(三)
育樹(三)
我本來真的只是去瞿姜的房中尋那本兵書的,但是我要找的東西找不見,卻得了些意外的發現。
因為瞿姜之前說過,她的書房中并無機密要文,多是些她看過的或者收藏來的典籍與閑卷,便也允許我随時取閱。當我被那本書與衆不同的外封所吸引的時候,心中便也沒怎麽糾結,徑直取了過來。
別的書雖然也都是小心翼翼收着的,拿錦袋特意封好存起來的也不在少數,但是我縱目望去,用木盒收着的,卻只有這一本。
我本來以為是什麽讓人臉紅的小人書,拿過來……倒也不是因為我自己想看,純粹是希望能夠找個機會學習學□□不至于在某些方面輸給瞿姜太多,免得她總覺得我和三歲稚子毫無分別。
輕輕地打開盒子之後,卻發現裏頭裝着的是一整套書,分為上中下三冊,用方正的楷體寫着書名:《決明錄》
決明入藥,可以明目,莫非是瞿姜有眼疾,特意尋來的?還是說,這是她當年“行走江湖”之時,她師父傳給她的?
我心中好奇,便沒忍住随意翻了翻,匆匆掃了幾眼,我發現這書和岐黃之道真是半點聯系都沒有。
此決明非彼決明,不能入藥。
先帝,也就是瞿姜的父皇,當扈國的睿文帝,瞿棻,字決明。這是記述先帝故事的書。
故去之事,多看也無益,我正準備合上放回原位的時候,卻突然間在某一頁上瞟到了瞿姜的名字。
我又趕忙把那一頁找到翻開來。
“三年,帝加冠,同年大婚,娶太常女楊氏為後。”
“十二年,有女,名姜,為長公主,太後賜尊號桓。”
“十三年,後誕女,未足周而夭,為敬公主。”
我看到這裏,心中一愣,讀了一遍只覺得有些不明白,睿文帝登基的第四年有了瞿姜,只寫“有女”,第五年卻寫“後誕女”……
Advertisement
所以,按照這個隐晦的筆法,瞿姜應該不是先皇後所出。
我往下看,果然,“六年,桓長公主入安平宮。”
安平宮是先皇後的居所,這裏應該是指瞿姜正式被記入先皇後名下養着。如此倒也解釋得通,為何之前寫她的生母之時,那般語焉不詳。
我好奇更多關于瞿姜的事情,便繼續往後看,剛往後翻了一頁,卻發現了幾張夾在書中的紙。
這些紙張,看材質、款式,都像是從其他的書中撕來的,且這些記載的行文風格并不相同,應是花了許多心思從各處搜羅來的。上頭記載的事情,都與瞿姜生母淑貴妃許氏有關。
淑貴妃出身并不遜色于皇後,許家也是清貴大族,還出過幾任帝師,可謂書香門第。但是淑貴妃生下瞿姜後,身體就一直不大好,睿文帝應該很是愛重她,幾乎傾盡天下良藥,卻最終也沒能夠讓她好起來。
皇後生女後大受損傷,再無所出,其他的後妃并沒有誕下皇子。睿文帝子嗣稀薄,終此一生,也只有三個女兒。
雖然儲君之位沒有說只能夠給皇子,但無論是立子還是立女,殺母都是當扈國不破的規矩。
睿文帝既然那麽為淑貴妃焦心,用那般上好的藥材為她調養着,自然是舍不得她的。史官再隐約其辭,也還是不難看出,睿文帝是有考慮過過繼宗室之子的。但是鑒于前代禍亂,卻又不安心如此作為。
皇後自然也是擔心繼承問題,操辦了幾次選妃,但是都不了了之。最後,淑貴妃竟然自己請了太醫院的藥,借口說是病體難受不願再茍延殘喘。她喝了藥後,倒是省了睿文帝的兩處為難。
不用他親自傷害自己愛的人,也不用過繼旁的人。
“帝大恸,極厚葬之。三十一年,帝崩,同衾。”
我來當扈國的時候,睿文帝的喪儀正好過了,所以了解得那是相當少。可若帝妃合葬,那皇後怎麽辦?我翻了翻後頭,發現先皇後去世的時候,只是加了谥號貞平,享皇陵。
皇後不知道身後事,可淑貴妃“極厚”地被葬在何處,她卻是心知肚明。
她真的能夠真心待瞿姜好嗎?
果然,她谥號貞平,而非賢惠,是有道理的。
瞿姜在淑貴妃去世三月後,就被直接被封為定國長公主,滿十五歲的時候被立為儲君。
雖然關于她的記載少之又少,但是皇後對她有多不好,只言片語中卻也能夠看個大概。
先皇後喪女後無所出,心中積郁。淑貴妃一直病着,她又何嘗不是?該是自知命不久矣,料定看不到瞿姜登基的那一日,也算到等不來她報複,便無所不用其極。
缺衣少食雖不至于,但絕沒有好聲好氣地供養着。心傷比皮外傷更難醫治。史官寫“長公主不易”,那真實情況自然是不易的千百倍,說虐待都是輕了。
淑貴妃為瞿姜鋪平了路,瞿姜也不負所望,文才武略俱佳。後來“誤服”了不知什麽藥,此後無法長時間使用武功。若是輕易動武,則會心脈不穩,渾身無力。
看到這裏,我的手有些不聽使喚地顫抖起來。
瞿姜乃是定國長公主,還是儲君,就算皇後再怎麽苛待她,她再怎麽被刻意搓磨,飲食起居還是有人照顧的。
怎麽可能會誤服?
睿文帝那時候尚在,皇後心中抑郁,言辭上冷冽,但是行動上多少還是端着“嫡母”的架子,雖然多少讓她受了很多苦,但是真正傷及性命的事情卻絕不會有。
到底是誰下的毒,史書上都沒得記載,想來必然也是至今不明的。且瞿姜既然有心将其他書中的相關記載都收集了過來,那宮廷密檔該查的也都查了,睿文帝大概也沒有找到真兇。
先皇後最後未能夠享有合葬,或也有此事之因。
既然無法修習武術,若想要制衡朝堂,則注定只能多靠玩弄權術。虢姜得空的時候,總會陪着我看兵書、推演陣法,卻從未看過我練武,可是心中仍然未放下?
我突然想起那次在營帳之中,她長劍出鞘幹淨利落地結果了陸長寧的時候,幾乎未等我說完話就猛然抱住了我,整個人渾身乏力,更像是倒在我的懷中。
我當時還以為她是太過擔心我,現在一想,必然是動了武,被那藥效連累,渾身脫力,卻不想叫我看出來。
我心中一痛,雖然明白,無論何時,于當扈國,她都是不能倒下的帝王。
可我卻也私心地希望,她站不住的時候,也能夠歇會兒。
“瞿姜。”我心中默念着她的名字,有一種想要奔跑着去見她的沖動。
若她願意靠着我,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