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是有緣前世來

自是有緣前世來

“你們看,那是什麽?”忽然有人喊道,語氣激動。姚桐也好奇地投過視線去。

卻錯過了某個人眼中一閃而過的銀芒,他拉住了姚桐。

“怎麽……”姚桐還沒來得及說完,潛水器的燈忽然熄滅了,周遭一片黑暗,他下意識攥緊了程瑞澤的手。

緊接着,又是一陣天旋地轉。水流擊打着艇壁,如推山倒海一般。姚桐幾欲幹嘔,眉頭緊緊蹙着,所有的感官都變得混沌起來。

恍惚聽到一聲嘆息:“睡吧,醒來就好了。”

是誰交疊了記憶?前世今生,只為一人守候。

是誰妄用神術?尋找千年只為與一人相守。

主夢神起先是鲛人一族的首領,後被天神點化,繼神位。不過這主夢神在成神前曾有過一段與人類的塵緣。

那時科技尚未發達,依舊是馬車行街,長袍留發。

不期然的遇見,就此糾纏了一生。

……

南海外有鲛人,水居如魚,不廢績織,其眼泣則能出珠。(《博物志》)

姚家是涼城出了名的商戶,加上當時有海外異邦來國朝見,百姓們都知道,大海的另一邊有着別的國度,出海交易便成了商人謀利的渠道。

姚家也靠着這份生意紅火了起來,幾乎每年都會出幾次海。

姚家大少爺姚桐從小耳濡目染,便也生了想要跟着出海的心思,可姚家父母卻說海上兇險,并不打算讓他去,只叫他學着管賬經商。

但俗話說的好,越不讓做的事越想做。姚桐從小到大不知悄悄溜出去,喬裝溜上船過多少次。感受着廣闊大海上吹來的海風,越發喜歡這種感覺了。

而等他回去時,每每便免不了一頓責罰和祠堂罰跪,屢犯不改。

終于,姚家父母定了規矩,待他及冠後便許他随船隊出海。

這年,姚家公子及冠,英年清姿,意氣風發,一身青衣,如竹如風。

“爹,孩兒已過冠禮,渡口正好有一批瓷器要送,不如就讓孩兒跟着?”姚桐說道,他手裏一直管着姚家在涼城的賬目,而涼城以南便是臨海,港口衆多。

姚老爺捋着長須,嘆了口氣,他膝下就姚桐一個兒子,海上危險海盜猖獗,姚家的貨船也不是沒出過事,還賠了不少銀子。

但承諾過的事……

左右不過這一次,應當無事。

“唉,罷了,你去吧。去之前與你娘道個別。”

“嗯。”

姚桐點頭應諾,行了個告禮便轉身離開了。

姚夫人初得這一消息,淚水便止不住地流,抱着姚然痛哭挽留了一陣兒,安慰了許久,才緩過神來,勉強算是答應。

臨行前又一個勁兒的準備東西。

最終,姚桐從一堆東西中排了幾樣裝進了包袱。

眼下正是暮春時節,不算炎熱,也說不上寒冷,只不過海水依舊冰涼刺骨罷了。

港口現如今已是人滿為患,掌舵的船夫哪裏叼着半塊油餅,見姚桐上船,趕緊将口中油餅三兩下嚼掉,含糊不清地行過禮後,便指揮着人拉帆。

船內廂房——

“這批青花瓷共有一萬件,有三千送往卡爾斯達,還有七千送往斯爾格。”管賬的夥計彙報道,面容隐約藏着幾分憂郁。

斯爾格是他們之前從未去過的,直到前些日子,有夥斯爾格的商人來到這兒,想跟他們談筆生意。還專門載了幾個姚府的人載船去探了探路,一月個後才回來。不過成果也是頗豐。

那邊的人對瓷器很感興趣,若這筆生意成了,之後還會有別的生意找上 門來。姚老爺考慮一番,還是答應了。

不過夥計還是擔憂,因為要到斯爾格,必須經過墨本海,據說那地方有惡鲛存在——會吃人的魚。上次雖沒遇見,但指不定這次就…………

“嗯,你名下去吧。”

姚桐點點頭,公子玉冠錦衣,點頭微笑時似風拂南竹。

待人離開設多久。

他便用坐不住,獨自一人出了船艙。

日光透過紗似人的雲酒在了靜靜湧動着的海洋上,如金子一般。

姚桐出身商賈之家,卻并不大愛金銀之物,反倒更喜些雅物,幼時還喜歡在海岸邊撿些海貝。專門差人用銀線串起來,做成飾品,挂在珊瑚擺架上。

海風伴着飛鳥,深海托着晴日,遠處的湛藍色的海翻湧着一朵又一朵冰晶似的花。

大概過了半個多月。

等姚桐再次走到船頭時,遠處已是墨黑一片,隐約聽得幾聲咆哮,連海面的風也變得凜冽而兇猛了。

“少爺,快回艙,要有雨了!”掌舵的船夫喊了一句,船上的人紛紛變了臉色,但多年行船的經驗讓他們不至于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慌亂。

姚桐不知為何,擡頭望了眼遠處的海浪,他仿佛看見有什麽東西在那片風暴中心,銀色的光芒在一瞬瞬間變得耀眼而刺目。

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想看個清楚,卻兀的像是被什麽給盯住了,心裏沒由來的恐慌。又聽見船夫說話,便轉身往船艙走。

等反應過來時,背已經汗濕了。

只是還沒待他做出什麽反應,就有人來報:“少爺,船不知道被什麽給撞了,已經開始漏水了!”

“先叫人将瓷瓶挪到船艙,再找一些木板和釘錘将漏水的地方補起來。”顧不得許多,姚桐說完這句後便跟着出了船艙去幫忙了。

海水漸漸鑽進了船身。

海面忽然吹來了大風,湛藍的海面在不知不覺間已變得浪濤洶湧了。

禍不單行,拉帆的絕斷了一根、

姚想此刻正拿着木板和釘錘,看見斷裂的繩,急忙沖過去拉住了,手背青筋突起,向來白皙的掌心也被勒出青紫的痕跡。

許是求生的意志太過強烈,他竟咬牙撐住了,這段時間裏,船上的縫隙也被及時修補好了。

有下人沖過來幫忙,但此刻海上風浪太大,能站穩已是不易。

船夫正掌着舵,兩腳死死地釘在船板上,臉上是極力冷靜掩藏過後的緊張不安。

忽然,他看着遠處越來越大的浪,心一橫,轉了舵,朝着另一個方向駛去。

——那邊的海浪并沒有如何的洶湧澎湃,只是海域的上空卻彌漫着大霧。

好在随着航行方向的改變,船漸漸穩定了下來。

姚桐手上的帆繩也被衆人幫着接過,重新綁在了桅杆上。

恍惚做了一個夢——大海也有殘酷無情的一面。

僥幸逃過一劫,卻兀然覺得有些恍惚了。

“少爺,你的手……”

有人拿着藥油過來。姚桐這才将目光落到了自己手上,已是青腫紫紅一片了。

“嗯。”他将手攤開,讓人上藥。

轉頭看向一旁掌舵的船夫:“你方才可是轉了方向?”

“回少東家,方才那個方向海浪太大,小的沒辦法,只能轉了舵,這片海域小的曾經駛過,只要小心些,可以直達卡爾斯達。”

原本他們是計劃先過墨本海——傳說中有惡鲛生存的海域,到達斯爾格将七千件的瓷器先送到,再回程時剛好經過卡爾斯達将剩下三千件瓷器交貨。

但如今只能改了計劃,直穿霧海,先到卡爾斯達。

而霧海也正如它的名字一般,越深入,便越是危險。

如白绫一般,似要向人索命。

姚然看着海中若隐若現的暗樵,神色愈發凝重,直到夜幕降臨,疲倦襲來,他才勉強回了廂房。

夢裏是今日發生過的一切,卻又被他無意識地改了結局。

他夢見自己并沒有來得及抓住帆繩,夢見船被海浪傾沒,而他也永遠墜入了深海……再也見不到爹和娘,也沒有機會去見識自己不曾領略過的國度。

思及此,便猛然從夢中驚醒了。

環顧四周,他松了口氣。看着船外透進來的臉色,便再沒了睡意,索性起了身,随手披了件單衣,踩着鞋出了船艙。

思念總在夜深月明的時候在一瞬間侵襲而來。

爹娘在府中也不知過得如何了,涼城有沒有新的好玩意兒。

他伸出手,摸到了一片輕紗似的霧。

兀的,海面上似乎有什麽一閃而過,可惜霧太大,天太暗,姚桐沒看清。會是鲛人嗎?

轉而又被他自己否決了,他們進了霧海,而鲛人長年居住在墨本海,大抵是不會出現的。

到了将近破曉的黎明。

海霧變得更加濃稠,算是伸手不見五指。

若放作從前,姚桐會覺得美而夢幻,可若放在如今,他只覺得恐懼難安。

這種緊繃的情緒一直持續到太陽徹底從雲中露出,金光如利刃一般穿透海霧。

随着視線還漸清晰,海底的暗樵也被暴露了出來。

衆人這才驚覺,他們似乎進了一處暗樵林,船身正艱難地穿行着,時有磕碰,船廂裏隐約傳來瓷瓶碎裂的聲響。

忽然,有人驚呼:“糟了!要撞上了!”

衆人順着他所指的前方望去,是好幾座暗樵接連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巨大

的暗樵山,正如攔路虎一般注視着即将要觸樵的貨船。

須臾。

原本平靜的海面競緩慢洶湧了起來,似在迎接着什麽。

船夫原本被大霧遮住了視線看不清路,這會兒見快要觸樵了,趕忙打轉了舵,想擦着那座暗樵山過去。

可惜好運沒有第二次。

巨大的浪打了過來,驅逐着不屬于這裏的人類。

直到墜入海中。

姚桐都還有些恍惚,看着陽光透進海,那澄澈的藍,他竟覺得有些美,可又有些說不出來的怨。

閉眼前,他好像看到有條魚朝自己游了過來,還是條很美的魚。找不到可以相提并論的東西。

“我是,死了嗎?”姚桐睜開眼,感受着石床的涼意,打了個寒噤。

話音剛落,耳邊便傳來了一道聲音,很清亮,很幹淨。

就是聽不懂。

他朝着聲源轉頭看去,眼中是極璀璨的光,寫滿了驚豔。

眼前的鼓人有着銀白色的發,微卷着披在肩頭,雪眸淡薄,如高山之雪,只可仰望,不可亵玩。可偏生又臉嫩的很,像個還未及冠的少年。輕咬着唇瓣率,似乎有些緊張,又有些好奇,總之,可愛的緊。

“你是鲛人,這裏是你的家?”

姚桐往四周看了看——

這是一住岩洞,頭頂還有着倒挂的鐘乳石。順着一條水流往外,便是大海。

鲛人甩了甩尾巴,直沖着姚桐眨了眨眼睛,顯得溫良又無害。

還翹起尾巴尖,指了指放在石床邊的紅果子上,用手作了個吃的動作。

這個,可以吃。

姚桐先是被他眨眼睛的動作弄得心癢——這條魚,方才是在同他撒嬌嗎?

轉而又看見了一旁的紅果子,心頭泛起暖意,道了句:“多謝。”

然後便拿起果子咬了一口。

那鲛人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他的話,眉眼彎彎,還朝着他游了過來。

銀色的鱗片被岩隙中透進來的光照得愈發美麗耀眼。

一時讓人移不開眼睛。

鲛人看了他一會兒,似乎有些猶豫,最後又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低下頭,揪住尾巴上的一片鱗片,一用力,扯了下來,遞給了姚桐。

姚桐一怔,接過他遞來的鱗片,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給我嗎?”

鲛人歪了歪頭,雪眸中透出幾分懵懂,又見姚桐接過了鱗片,猛地點了點頭。一雙精靈耳似乎也張開了幾分瓜度。

——這就是傳說中的鲛人?随随便便就救了個陌生人,還把自己的鱗片拔了送給毫不相幹的人,這也太單純了吧?這要是被別人知道了,指不定要被欺負……

——這就是人類嗎?有點傻,一頓果子,一片鱗,就願意和他在一起了。族長說,成了年,就得找另一半了。這個人類雖然有些傻,但長得好看啊,啞巴媳婦也沒關系的。

“你這樣,會被人騙的。”姚桐摩挲着手上的鱗片,觸感冰涼滑膩,若放在夏日,定當是解暑良物。

“若以後你再遇見旁人,切不可将這東西随意給出去。”

姚桐語重聲長道。目光落到了他的耳朵上,很別致,潔白中透着點點金色,也不知道摸起來是什麽樣的感覺,是不是和魚鱗一樣。

鲛人雖然聽不懂姚桐的話,但對他的目光卻十分敏感。

只見那雙漂亮的精靈耳動了動,隐約泛出點兒粉,擺着尾巴到了姚桐的身邊,又兩手撐着石床邊緣,借力躍上了石床,一個勁兒往姚桐身旁蹭,嘴裏還吟唱着什麽,如海豚般空靈悅耳。

姚桐下意識想接住他,卻不知是碰到了什麽,使得那雙本就泛起粉的耳朵變得愈發紅潤了。

姚桐沒忍住,上手摸了摸,兀然感受到那再尖傳來的滾燙,走這發好奇了。

“我可以摸摸你的尾巴嗎?”

見這魚這麽好說話,姚然初時的警惕逐漸消了下去,反倒有些得寸進尺了。

“嗯~”鲛人聽懂了尾巴兩字,眸子忽然瞪大了,一下子潛回了水裏,半天瞧不見腦袋再露出來。

姚然還以為他是害羞了,便只在石床上靜靜等侍着。

腦海裏回憶着這段時日發生過的事,船被浪打翻了,而他現在身處孤島上的岩洞中,若是待久了,定是要生病的。

而他眼下能依靠的,只有面前這條看起來有點兒單純好騙,甚至連話也不會說的鲛人。

也不知道爹娘知不知道這事……

姚桐忽就有些後悔來海上了。

這片海洶湧而詭淌,不是他想要的寬廣、寧靜、深沉而溫柔有力。

正想着,身上突然傳來一陣重量感。

那銀白的尾似乎還發着光,摸上去,有點涼,但,又很好摸。

姚相擡頭,正好對上了面前這尾魚漂亮的銀眸。

深邃、神秘,卻又格外稚氣。

若放在他們那兒,應當也還只是個未及冠的少年。

“真好看。”姚桐不由得感嘆一句鲛人全身都是寶,今兒他算是真正見識到了。

鲛人歪了歪頭,似乎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可看見姚相笑,他便也跟着笑了起來,當真稱得上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了。

姚桐不由得想起了纣王。

都說纣王陷于妲己美貌,昏洗誤國

可在他看來,這尾魚可比那狐貍精要漂亮多了。

“要是你會說話就好了。”姚桐似有些遺憾,又往那魚尾上摸了兩把,導致剛剛還在笑的魚瞬間變了臉色,神情有些糾結。在鲛人一族,摸尾巴是很親密的動作。

還暗含着求歡的意思。

鲛人早在姚桐收了自己的鱗片時,便将這人劃分為了自己的配偶。媳婦兒這麽主動……

姚桐只見某條魚的銀眸逐漸變了顏色,介于紅色與黃色之間,看向自己的眼神也變得怪怪的。

而下一刻。

姚桐便被精蟲上腦的魚給咬了一口。

疼得他眼淚都出來了,垂頭一看,鎖骨上好大一個牙齒印。

“你咬我作甚?”姚桐蹙着眉頭。

卻發現方才還膽大妄為的魚瞬間換了一副委屈巴巴的神色。

一顆不規則的小珍珠從他漂亮的眼尾劃下。

姚桐趕緊伸手去接。

卻發現這魚更來勁兒了,珍珠一顆接着一顆往下掉。好不可憐。

姚桐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話說的重了。

“別哭了,我沒怪你,也沒故意兇你。”

“都是我的錯,別哭了,好不好?”

鲛人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他的話,不哭了,只拿一雙看起來極單純的眼睛去瞅他。

活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兒被丈夫哄好了一樣。

姚桐心道。轉而反應過來,又有些唾棄自己。

人家一條什麽都不懂的魚,他在這兒亂想什麽。

而鲛人只知道媳婦兒不生氣了,心裏暗道:媳婦兒太嬌氣,被咬一口就受不了了,以後可怎麽辦。

也不知過了多久,姚桐突然打了個噴嚏。

他知道,這是要感染風寒的前召。

而他現在能依靠的,只有……

“瑞澤。”他喚道,這是他給鲛人取得名字,姓還沒想好,畢竟,這魚可不像是沒家的野魚,這樣單純的性子,若沒人護着……

鲛人似乎也很滿意這個名字,一聽姚桐喚自己,屁颠颠就游了過來。

一過來,便爬上了石床,極其自然地用手抱住了姚桐的腰,用尾巴纏住了姚桐的腿。

“你,可以帶我離開這裏嗎?”姚桐說着,怕他聽不懂,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遠處海面。

[你要離開我嗎?]鲛人開口說了話,但姚桐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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