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滾燙的”

第1章 “滾燙的”

八月末,暑假的尾巴。

下了一天的雨,空氣裏都是濕漉漉的味道,如銀絲般的雨幕把整個城市襯托得格外朦胧。

晚上五點半,天空微微擦黑,居民樓裏的燈一盞盞亮起了,給漆黑的雨夜增加了幾分煙火的氣息。

房間裏,一個巨大的行李箱敞開着,雲游半跪在地上,仔仔細細地,一件件把準備帶走的衣服疊好。

寬松的短袖短褲下,少年人身形纖細而修長,冷白色的皮膚之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有一種近乎病态的美感。

“哎,時間過得可真快啊,總感覺咱家小游還是個小豆丁呢,這轉眼就該上大學了。”

不遠處的客廳裏,原本正在幫雲游打包被子的雲德明不知何時停下了動作,手裏拿着個紅通通的硬紙片,借着稍顯昏暗的燈光,仔仔細細地端詳着,“我兒子怎麽這麽有出息呢……紫荊大學臨床醫學專業……多好的學校啊……我兒子要當醫生了!”

“別美了你,趕緊給兒子打包行李,”廚房裏,闫思彤探出了頭,手裏拿着鍋鏟,好笑又無奈地瞥了他一眼,“那張錄取通知書你都看了八百遍了,再看下去,那紙都要被你看穿了!”

“怎麽着,現在不是你得意的時候了?”雲德明不滿于自家妻子的調侃,佯裝不悅地啧啧了兩聲,“是誰連發了十幾天的朋友圈兒說兒子要去讀大學了,還差點要在小區門口拉橫幅的?”

“媽,我沒事兒的,讓我爸歇會兒吧,我自己慢慢收拾就行。”雲游早就習慣了倆人鬥嘴般的相處模式,漂亮的杏眸微微彎起,左臉頰上挂着一顆淺淺的小梨渦,“爸你也是,別老跟我媽頂嘴,跟個長不大的小孩兒似的。”

別看雲游爸媽天天看起來吵吵鬧鬧的,倆人黏黏糊糊膩歪了十幾年了,依然是一對兒如膠似漆的小夫妻,感情好得不得了。

“行行行,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媽一般見識,”在妻子的嗔怪和兒子的教育之下,雲德明率先服了軟,他把雲游的錄取通知書小心翼翼地放在一邊兒,繼續忙忙碌碌地幫雲游收拾起東西來。

兩分鐘後,雲德明再次停下手上的動作,嘆一口氣,憂心忡忡地走進雲游的房間,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少年,說,“兒子,真的不需要我和你媽媽去紫荊陪讀嗎,好歹讓我們陪你一兩個月,你先适應适應那邊兒的氣候啊。”

“沒事的,爸,別擔心我,”雲游安撫似的朝着雲德明笑了一下,語氣和表情格外平和,“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可以照顧好自己的。”

“爸爸當然沒有懷疑你的意思,雲德明忙不疊地搖頭,目光卻始終落在雲游那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嘴唇上,再次嘆了口氣,說,“哎,只是你突然跑去了那麽遠的地方上大學,爸媽實在是放心不下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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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游從小身體就不好,患有很嚴重的先天性心髒病,雖然在小時候就及時地做了手術,但依然需要長期調理和療養。

七歲之前,雲游根本沒法适應城市裏的空氣,一直跟着外婆在鄉下療養,直到上小學時才回來了長桐市。

“哎,我說小游你真是的,媽媽知道你想學醫,但為什麽非得去紫荊市呢?”闫思彤不知什麽時候也來了,站在房間門口,又是心疼又是責備地看着雲游,“咱們長桐醫科大學不也挺好的?再不濟,周圍那麽多好的醫科大學可以選,你都看不上?”

“給我做手術的趙教授就是紫荊大學畢業的嘛,”雲游搬出了早就找好的理由,平靜地說道,“我希望能成為像趙教授一樣優秀的醫生。”

“哎,當醫生好啊……”闫思彤輕輕嘆了口氣,知道擰不過雲游的脾氣,語氣無奈道,“你到了紫荊之後要多注意休息,每天都要給我和你爸爸打電話報平安,知道嗎?”

“放心,媽,我知道的。”雲游知道闫思彤這是妥協了,淡淡地笑了下,繼續低頭收拾起自己的衣服,嘴上十分乖巧地保證道,“我什麽都聽你們的。”

說着,雲游忽然咳嗽了起來,身體佝偻着,本就蒼白的嘴唇瞬間失去了血色。

一陣悶痛從胸口處傳來,他有些痛苦地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小游?小游!”剛還在數落雲游的闫思彤瞬間變了臉色,旁邊兒站雲德明則立刻走到雲游身後,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小游,深呼吸!”

“咳、咳咳——”雲游艱難地喘息着,片刻,氣息終于平穩了下來,只剩下淡淡的悶痛還停留在胸腔。

“沒事了……”雲游松開了自己胸前已經被抓得皺巴巴的衣服,安撫似的朝着身邊兒的父母笑了一下,語氣恢複如常,“剛剛嗆了一下,已經緩過來了。”

這種情況對于雲游來說太常見了,他的心肺功能不太好,經常受了點兒涼就咳嗽,去醫院裏檢查也查不出什麽問題。

父母對于雲游的情況非常了解,但還是忍不住地揪心,雲德明轉身去給雲游端了一杯熱水,闫思彤則忍不住碎碎念道:“哎……可惜小陸去了京市,和紫荊隔着兩千公裏,不然還能拜托他幫忙招呼一下你。”

雲游手裏握着雲德明遞來的玻璃杯,眼睑微垂着,在聽到那個名字的瞬間,失神了一秒。

杯子裏的水微微晃蕩着,掀起一圈圈地漣漪,一如雲游蕩起的心緒。

片刻,他收斂起目光,輕輕抿了一口杯中的溫水,輕輕道:“就算是我倆在一個城市,我也不可能事事麻煩他。”

“那有什麽關系,你倆從小可是一起長大的,他幫你你也幫他嘛,”闫思彤才不懂雲游的那些小心思,說,“以後你長大就懂了,你們這種青梅竹馬的感情才是最真摯的,要陪伴你們一輩子呢!”

“我……”雲游的嘴唇微張,想要說些反駁的話來,可他的嗓子就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了那般,一個詞都說不出來。

他的眼睑微微垂下,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的臉頰上落下一小片淡色的陰影,片刻,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可是……我不想要。”

闫思彤口中的“小陸”名叫陸寒山,是個比雲游大一歲的鄰居家哥哥。

陸寒山人如其名,長着一張清冷氣十足的臉,高鼻梁,狹長眼,深眼窩,性格一如寒山上的石頭一般冷漠,渾身上下都透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息。

七歲那年,雲游從鄉下回來城裏,第一次見到陸寒山時就暗暗決定要遠離他,然而很不湊巧是,從小學到高中,雲游與他一路同班,又因着倆人是鄰居的關系,兩人的十幾年幾乎被綁在了一起。

無論雲游情願還是不情願,回憶在長桐生活的這麽多年裏,他的記憶裏充滿了陸寒山的身影。

平心而論,雖然陸寒山總是冷着臉,但在兩人認識的這十多年裏,雲游對他算不上讨厭,甚至于是十分感激的。

雲游不是一個喜歡麻煩別人的人,但他的身體情況擺在這裏,是以無可避免的,他給陸寒山添過很多麻煩,也受過陸寒山的不少照顧。

小學那段時間雲游家裏不像現在這麽富裕,雲游還要一直吃藥,父母出去工作的時候就會把雲游送到陸寒山家裏去,和陸寒山一起睡覺。

後來上了初中,兩人學校離家很遠,每天都會一起騎車上下學,陸寒山收拾東西的速度快,就在樓下,跨坐在自行車上等雲游,兩人一起走過了春夏秋冬。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學校組織素質拓展活動,一整個班的同學一起去山上野炊,雲游的身體忽然不舒服,是陸寒山一步步背着雲游下的山,那天的天氣很冷,雲游趴在陸寒山的背上,身下是他健碩的肌肉,耳邊是他雜亂而沉重的呼吸聲。

凜冽的寒風在身側吹刮着,帶來刺骨的寒意,看着陸寒山冷峻的側臉,在那一刻,雲游感覺到無比的慶幸:幸好,還有陸寒山在。

……

如果不是因為不久之前的那件事的話,雲游恍惚間想,自己或許真的會和陸寒山報一個地方吧?就算是不讀一個學校,一個專業,至少也會在一個城市。

哪怕陸寒山總是冷着臉,雲游也願意和他離得近一點。

可惜沒有如果,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有些話一說出口就收不回去了。

雲游輕輕地嘆了口氣,他沒有告訴爸媽,但他和陸寒山之間的關系已經不能用“朋友”來形容了。

甚至于,他選擇距離首都兩千公裏外的紫荊大學,除了因為自己當年的主治大夫畢業于那裏之外,也有一部分想要逃離陸寒山的因素。

闫思彤沒聽到雲游嘟囔的那句,迷茫地,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什麽?”

雲游不欲讓父母為自己的事情擔心,很平靜地笑下,說:沒什麽。”

闫思彤沒再繼續糾結下去,絮絮叨叨地念叨了雲游兩句,又回廚房做晚飯去了,雲德明也回客廳繼續幫雲游打包被子了,留雲游一個人留在房間裏,慢吞吞地收拾着要帶去紫荊市的衣服。

雲游第一次出遠門,沒什麽經驗,這也想帶那也想帶,但又帶不走那麽多,斷斷續續地打包了一周的行李,東西沒有收拾好不說,把自己累得夠嗆。

吃完晚飯後,雲游又收拾了一會兒亂七八糟的小東西,累得渾身腰酸背痛的,早早地洗完澡上了床。

對于心髒病的患者來說,睡覺是比醒着要難受的,雲游的睡眠向來很淺,經常分不清楚自己是醒着還是睡着了,也分不清楚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

或許是因為晚飯那會兒闫思彤提到了陸寒山的緣故,雲游做了一個與陸寒山有關的夢。

夢裏的場景是一個風格簡約的卧室,白色的牆壁上嵌着一個黑色是衣櫃,房間內的家具只有一張大床和一個書桌,也全都是黑色的。

雲游對這個場景再熟悉不過了,這是陸寒山的卧室,從小到大,雲游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了。

小學那幾年雲游家裏不那麽富裕,小雲游吃藥又是一筆很大的開銷,父母有時忙得沒空回家,白天總會把雲游送到陸寒山家裏來和陸寒山玩,晚上才來接他回

那時候陸寒山很嫌棄雲游,每次都跟雲游離得遠遠的,好像他身上有什麽髒東西似的,而在夢中,長大了的陸寒山卻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他拽着雲游的手臂把他推倒在床上,把他禁锢于自己的雙臂之間,低下頭,肆無忌憚地親吻着他。

陸寒山的唇瓣是滾燙的,牙齒毫不憐惜地碾過雲游略帶有肉感的唇珠,舌尖在雲游的齒間掃蕩。

過分窒息的感覺讓雲游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這種感覺他太熟悉了,那是他快要發病的感受。

“不要……求你……陸、陸寒山!”

雲游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氣,猛地推開了陸寒山,趔趄着往門外跑去,房門打開的瞬間,眼前是一片明亮的白光,雲游倏然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天花板上雲朵形狀是燈,燈是熄滅着的,鑲嵌在淡藍色的牆壁的牆壁上,周圍還有各種塗鴉手繪,這是雲游自己房間裏的布置。

雲游終于意識到,原來剛剛是一場夢境。

黏糊糊的汗液貼在皮膚上,因為呼吸不暢,雲游的臉頰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緋紅,他微微抿起嘴唇,左邊頰側的小梨渦若隐若現。

雲游笑的時候也會有梨渦,很多人誇很可愛,但他現在顯然不是快樂的表情。

天還沒亮,還在下雨,外面黑漆漆、霧蒙蒙的一片,看不到一顆星星。

後半夜裏,雲游一直沒能睡着,他雙手環抱着小腿,腦袋搭在膝蓋上,整個人縮成一小團,呈現出一種防禦的姿态。

不想承認,但雲游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

就在不久之前,一向待人冷漠的陸寒山突然對他表了白,還……

蜷縮在被窩裏,雲游保持着剛才的姿勢,恍惚間,思緒卻不自覺地飄遠了。

不知第多少次,他又回想起了那天。

作者有話說:

寶貝們元旦快樂!帶着小陸和小游給大家拜個早年!

我自己很喜歡這個故事,希望大家也能看得開心!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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