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在工位上努力工作的紀冠城對于自己一天之內的命運急轉彎并不知情,正在進行時的劇情是,他拿到了EVO有史以來最高的畢業分數并且成功轉正。

同事們都在恭喜他,仿佛看着自己養了十八年的孩子終于金榜題名。

“我還沒有在內網看到你給自己的AI登記的名字。”謝爾比在咖啡時間與紀冠城閑聊,“是還沒有分配給你嗎?最近他們那些人力辦事效率真是也來越慢了。”

紀冠城說:“已經給我了,栾老師還沒有确認權限,應該是太忙忘記了。”

“他不可能忘事的。”旁邊摸魚看漫畫的數學宅男Mikye忽然擡頭,“他連我入職那天穿的什麽衣服都記得住,那還是四年前的事情。”

“……你那個古怪中二的打扮很難被人忘記吧?誰會在上班第一天就穿跟cosplay一樣?”謝爾比吐槽,突然轉頭問紀冠城,“你叫他栾老師?”

“對啊。”

謝爾比露出幾分微妙的神情:“他沒說什麽?”

“沒有。”紀冠城察覺出了異樣,“他不喜歡被人這麽叫嗎?”

“當然!”Mikye假裝摳鼻子,“他以前就在大學任教,聽‘老師’這個稱呼要聽吐了。後來不知道是什麽風氣,上個班都要管不認識的前輩同事叫老師。他就總說,我什麽都教不了你們,別叫我老師。”Mikye說話都帶着一股沒語氣的阿宅味,學栾彰學得有些搞笑,“只要別人這麽叫他,他就會第一時間糾正,難道他沒跟你說嘛?”

紀冠城回憶了半天過往細節,然後搖搖頭。在以往的接觸中,栾彰确實是以“老師”的身份出現在紀冠城的視野裏。他講課很有耐心,疑難問題講得通透,旁征博引,生動有趣,細節到位。而且他了解聽他課的每一個人,始終可以站在對方的思維角度去幫助對方解決問題。

就更不要提那些加班的夜晚,栾彰單獨為紀冠城開的小竈了。也許別人互稱“老師”只是一種社交辭令,紀冠城卻是出于對栾彰的尊敬。

“我不知道啊!”紀冠城問,“他真的一句都沒講過。難道是他暗示了但是我沒讀懂空氣?不能吧!”

“哎呀沒事沒事,他不是那種人。”謝爾比安慰紀冠城,“可能他格外喜歡你,所以允許你這麽叫他呢?畢竟是EVO有史以來拿到最高分數的人,有這種學生,做老師的都會很得意吧?”

其他幾個人覺得謝爾比說話惡心,裝作嘔吐。謝爾比哈哈大笑:“好了不說了,你有想好自己AI的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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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

“說來聽聽。”

阿基拉。

栾彰在內網系統上看到紀冠城給自己的AI登記“阿基拉”這個名字時,率先想到了前段時間紀冠城在朋友圈裏發的那張《阿基拉》中男主角金田所駕駛的紅色摩托圖片。

紀冠城大概是很喜歡這部作品,所以栾彰雖對這個後世諸多作品競相模仿的經典設定不感冒,可還是找來反複看了三遍。

金田身着紅色的夾克,駕駛那臺赤紅摩托飛馳在賽博東京的街道上飛馳,張揚叛逆,與世界格格不入。那日紀冠城也是這樣,頭帶紅盔身騎本田,“嗖”一下從他的身邊經過,車子橫推出去,驚訝落定,推開頭盔的擋風鏡看向他。

紅色也許對別人而言是耀眼的,可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刺目了。

紀冠城說請栾彰吃飯,栾彰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問題在于,一個剛來沒多久的新人請頂頭上司吃飯本身是一件聽上去非常離譜的事情。當紀冠城正式提及此事時,為了讓顯得不那麽離譜,栾彰提議叫上跨學科研究組的其他同事,大家一起熱鬧一下。

他還貼心地告訴紀冠城不必為了飯錢而有壓力,部門每個月都有團建經費,理應為紀冠城準備一次迎新會。紀冠城見栾彰打理好了一切,意識到自己先前直接表達想請栾彰吃飯的舉動興許顯得有些不妥當,便遵照了栾彰的安排。

其實栾彰只是想讓紀冠城再欠得時間長一點。

大家約在了周五的晚上聚餐,地點就在附近常去的餐館。紀冠城給大家準備了禮物,比如送給謝爾比一頂複古的報童帽;送給烏鴉一本深度研究精靈語的外文原版書;送給二次元宅男Mikey一個他喜歡的漫畫角色的塑料小人;送給喜歡追女團的花癡發條橙一張精致的小卡……沒有人不會被如此細致入微的體貼驚喜所打動,便都對紀冠城更加關照,一個剛來不久的新人用最快的速度被大家拉入了團夥。

紀冠城左右看看,不見栾彰蹤跡,問道:“栾老師呢?”

謝爾比說:“他之前給我發消息說有些工作沒處理完,要晚點到,讓我們先吃不用管他。我看他那意思是夠嗆來。沒事,估計他在你也放不開吧,哈哈,吃你的吧!”他一副很能理解栾彰苦心的口氣,紀冠城卻沒有因此放松。

與自己約定的人卻把更改的計劃告訴了別人,這不免讓紀冠城有些失落。

他明明也給栾彰準備了禮物來着。

衆人喝酒聊天,紀冠城在酒精的作用下話漸漸多起來,為了讓自己能集中注意力,他不住地瞪大雙眼,眼底愈發朦胧。

這時,包房的門開了,紀冠城下意識地扭頭看過去,栾彰出現在他的眼睛裏。

“抱歉,我來晚了。”栾彰看着紀冠城的眼睛,像是對所有人說,又像是只對紀冠城說。

他的态度誠懇至極,心裏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抱歉,因為他是故意的。

他與紀冠城約定好卻遲遲沒有出現,甚至給謝爾比傳遞出可能來不了的信號。老道的謝爾比自然會慣性從職場社交角度向紀冠城暗示他為什麽不來,他不來才是為了紀冠城好。

而他突然來了,在紀冠城眼中看到驚喜時,他知道紀冠城一直在“是”或者“否”之中來回盤旋拉扯的情緒終于有了落腳點。而他站在門口的一幕會變成一個強調重點的慢鏡頭,一時半會兒很難被紀冠城忘記。

人類的注意力曲線就是如此。

謝爾比給栾彰讓了個座位,那位置正好在紀冠城的斜對面。發條橙起哄讓遲到的栾彰拿出點說法出來,大家跟着哄擡氣氛,栾彰只好笑着問:“你們想怎麽樣?”

“小紀說。”發條橙指向紀冠城,“本來飯局也是給小紀慶祝的。”

“我?”紀冠城啞然,其他人均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态度,完全沒有要拯救一下後輩的樣子。大家都知道栾彰言出必行,絕不會擺架子。今日只要紀冠城能說出來他要栾彰做什麽,栾彰不會拒絕,同樣也不會記恨。

正是因為太了解栾彰,所以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提的要求都會顯得有些無聊,只有紀冠城這個新來的興許會有一些不一樣的舉動。

這會是個很好玩的測試。

紀冠城并不知道自己已經淪為了人間觀察者們的試驗品,栾彰看他犯難,便說:“沒關系,你可以随意提。”他也有些好奇的。

“我想不上來。”紀冠城只好說,“不過好像別人一般都是喝杯酒就好了。”他看向栾彰,“這樣行嗎?”

這個要求再簡單不過,可是周圍人都用驚訝的眼神看向紀冠城,随後轉向栾彰。紀冠城有些不明所以,這不是最簡單的事情嗎?不過,他還是很識相地說:“其實沒關系吧,聚餐也沒必要講究那些……”

“對啊。”謝爾比适時地晃動酒瓶,“哎呀,已經喝空了呀。”

“那就再開一瓶吧。”栾彰認真地說。

安靜了幾秒之後,烏鴉意味深長地說:“太陽真是從西邊出來了。”

栾彰不能接受“無法主觀控制自己身體”的設定出現在他身上,所以大家都知道他從不接觸任何成瘾的東西。除此之外,酒精對于神經的影響也一直被他诟病。這方面他自律到變态,在觀雲第一個版本正式上線并拿到巨額融資時的慶功宴上,所有人都喝到盡興,煙酒亂來的王攀扒着栾彰的肩膀讓他陪兄弟喝一杯他都無動于衷,現在竟然會答應紀冠城。

當一個原則與另外一個原則對沖時,難道連栾彰也無法兩全其美嗎?

衆人懷着一肚子的問題與好奇盯着栾彰一飲而盡,再看栾彰沒有什麽其他不适的反應,大家這才放下心來。

飯局散夥時已是深夜,紀冠城張羅着幫醉漢們打車,又囑咐烏鴉到家之後一定要在群裏發消息。都處理完之後只剩下他和栾彰,栾彰問他怎麽回去,他說先回公司取摩托,栾彰說自己還要回辦公室處理點事情,兩人正好順路。

脫離了群體的喧鬧後,兩人并肩走在月湖幽靜的小路上似乎沒有什麽可以聊的話題。栾彰忽然開口說:“你怎麽突然話少了?”

“沒有,我只是在想啊。”紀冠城回答,“我那樣做是不是不太好?好像有些勉強你,但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你不用有什麽負擔,那不是什麽無理的要求。再說了,我是你的上司,如果真的不想,你能勉強我什麽?我之所以這麽做也是忽然起了念頭,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的?”

“你對我說過好多話。”

“哈哈,是這樣嗎?那你記得多少?”

“一部分吧。”

栾彰笑道:“那看來我還是說了不少廢話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

“開玩笑。”栾彰正色,“我只是在那一刻忽然想,我從來都不喝酒,甚至厭惡喝酒,厭惡一件事繼而絕對不會去做,提也不提,是不是也是一種狹隘呢?我跟你講過,我們需要去不斷嘗試自己從未嘗試過的東西,體驗不一樣的人生,才能對“人”有更深入的了解。神經網絡學科像心理學也像哲學,需要面對很多哪怕自己不喜歡的東西,或者是內心深處的恐懼。面對真實的自己是很痛苦的,但踏出一步,其實也沒有想象中那麽痛苦,說不定還能找到更好的舒适區。”

“所以你要開始煙酒不忌了嗎?那可不要嘗試電子煙啊,有點自欺欺人。”

“……”什麽跳脫思維?栾彰無語。

“好吧,被你這麽一講,我大概以後遇到有抵觸情緒的事情也會試着換種思考方式吧。”

“所以你就當做我是借着你給了我一次嘗試的機會吧。要知道沒有一個合适的臺階,突然做一件自己絕對不會做的事情也挺奇怪的。”

紀冠城理解的栾彰的意思,心中放松了許多,甚至對栾彰開起了玩笑:“你這麽說搞得好像我被你算計了一樣。”

他無意猜中了命題,栾彰毫不慌張,默默轉移話題:“你不是喝了酒嗎?怎麽還要開車回去?酒駕不合适吧?”

紀冠城定住,如夢初醒:“壞了!我給忘了!”他不常喝酒,從飯館出來之後下意識地要去取車,一路上和栾彰聊天把常識都抛在了腦後。還好栾彰提醒了他,不至于犯下錯誤。

兩人已經快要走到公司,紀冠城卻失去了回去的意義,但到都到了,他幹脆問栾彰還要處理什麽工作,有沒有什麽他能幫忙的。

“也沒有什麽,但可能會弄得很晚,你也幫不上我什麽忙,還是回去吧。”栾彰就是為了跟紀冠城走這一段才編的瞎話,怎麽可能真的有工作?

“……我真的那麽廢物嗎?”

“沒有,在我心底裏,你一直都是一個很優秀的人。我希望你能在EVO有所建樹,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這話可能工作場合裏沒什麽機會講,如果你覺得突然聽到很奇怪,就當是我不勝酒力吧。”栾彰說罷見紀冠城眼睛都亮了起來,不想聽紀冠城的熱血宣言和對工作的各種問題,自己打斷自己接茬說:“我看你給大家都準備了禮物。”他伸手,“我的呢?”

紀冠城一怔,趕忙掏向背包:“不好意思我忘記拿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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