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沒忘,記得很清楚。

就是因為記得太清楚了,此時此刻的紀冠城才會顯得如此多餘。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紀冠城心中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雖然答案有些可笑,至少證明了兩件事。

其一,栾彰确實拿他當分享秘密的朋友;

其二,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不會自作多情的人,他驗證了這件事。

張雲鳴從房間裏走出來,紀冠城整理好自己的尴尬情緒招呼大家吃飯。栾彰家沒有飯桌,以前都是兩個人面對面坐在島臺前,視線自然而然會放在對方身上。現在栾彰身邊多了一個張雲鳴,栾彰便不再看紀冠城了,聊天談笑時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張雲鳴的身上。

紀冠城第一次以一個局外人的視角觀察栾彰。

栾彰是個很會與人相處的人,懂得把握聊天節奏,好像會讀心術一樣知道對方每一句話的真正含義,所以總是能說到對方心坎中。光是這樣一個技能已經領先大部分人,何況栾彰的知識儲備深度和見識閱歷廣度都非常人能及,有好看的臉和傲人的財富地位,他幾乎把一個男人能點的魅力值全都點滿了,連一貫刻薄的媒體面對他時都會留三分薄面。

誰會不愛他呢?

反之,被栾彰這種人喜歡與上天的恩賜又有什麽區別呢?

紀冠城最是知道栾彰對人好時可以到什麽程度,對朋友尚且如此,對所愛之人大概會更為極致吧。這也不怪張雲鳴看着栾彰時眼底難掩的迷戀,愛人之間的濃情蜜意是忍不住的。

紀冠城真切地體會到了做電燈泡是什麽感覺,他可以維持得很體面,可是心底裏還是有些別扭,飯吃得沒什麽意思。

栾彰正在給張雲鳴夾菜,光光突然跳上了島臺。長毛貓一舉一動都會飄毛,紀冠城為了不招栾彰煩,每天早晚都會打掃,家裏才能一塵不染。但忽然來這麽一下,誰都阻止不了毛飄在空氣裏,張雲鳴揉揉鼻子,忽然打了個噴嚏。

“是過敏嗎?”紀冠城不好意地把光光抱下桌子,“我去找藥。”

“沒事沒事,不算過敏。”張雲鳴打着噴嚏解釋說,“我就是看到貓毛會覺得鼻子癢,放心啦!”

栾彰見狀,抓着光光的後頸皮将它丢去了陽臺上把門一關,物理隔離了起來。緊接着把島臺細致地擦了一遍,問張雲鳴有沒有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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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冠城目睹了這一切,被關起來的光光一個勁兒地撓門,栾彰視若無睹,只關心張雲鳴如何。

光光在進家門後只有最開始沒打針沒洗澡時被這麽隔離過,随着慢慢融入生活,栾彰允許光光在家裏任何一個地方撒野,連它喜歡跳島臺也不會過多阻攔。

但是今天,張雲鳴只是鼻子癢,栾彰就大動幹戈地把光光關起來不理不睬。即便這确實是對待客人應有的态度,可張雲鳴對栾彰來說不是客人。

飯後,張雲鳴并沒有停留太久,栾彰送他下樓,本來十分鐘就能結束的事情硬是拖拖拉拉了半個小時才上樓。見到已經被紀冠城收拾幹淨的飯桌,還不忘感嘆一句:“你收拾得這麽快啊?”

“又不是很麻煩。”紀冠城沒提是栾彰在外面膩歪太久的緣故。

他将洗碗機裏的碗分門別類地擺好,做着最後的收尾工作。栾彰站在一旁看着他不說話,紀冠城伸手打開吊櫃把一些不用的工具放上去,吊櫃第三層的深度恰好超過了他伸直手臂的長度,他不得不稍微踮起腳尖才能把東西稍微往裏推。

他挽着袖子,從手臂肌肉到揚起的脖頸連起一條流暢緊致的線,能讓栾彰的視線很順暢的從頭滑到腳。

人的身上有許多可以與吸引力做關聯的部位。有人喜歡手部或腳部,因為在足夠小的區域裏有着最多的可動關節,關節設計越複雜,動态就會越美;有人喜歡或健碩或豐滿的軀幹,因為這裏集結了人體大部分功能,帶着最原始的生命繁殖的本能吸引力;有人則單純看臉,因為臉是最直觀的信息,喜不喜歡一眼便決定了。

這些人體所能有的優點在紀冠城身上都有體現,可栾彰最喜歡看的還是脖子。

這個部位是連接大腦和心髒的唯一通路,對于脊椎動物而言,在殘酷的野外戰鬥中需要保護的不是腦袋或者胸口,而是脖子。

大腦有最堅硬的頭骨保護,心髒被收在胸腔裏,而那麽重要的支柱脊椎在脖子的部位上竟然只覆着一層薄薄的皮肉,根本無法承受野獸的獠牙。

人就是進化的時間太久以至于身體忘了太多的危機,進化到最後竟然可以讓脖子這麽脆弱的部位如此坦然地露在外面。

栾彰看着紀冠城揚起脖子,出衆的骨相再加上常年的鍛煉讓他的脖子在視覺上既不過分纖細也不會顯得笨重,從下巴尖到喉結再到鎖骨,點線若遠山連綿,恰當的肌肉好似畫框一樣将景色裝裱得當。

退一步看是欣賞,近一步看是欲望。

“你今天好像興致不高。”栾彰上前一步伸手幫紀冠城把東西放到吊櫃裏。他比紀冠城高,身型自然比紀冠城大上一圈,從背後靠近時叫紀冠城有一種烏雲壓頂的錯覺,不由自主地縮着脖子回頭問:“沒有吧?”

“我對你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吧?是怪我沒有提前跟你說明白嗎?”

“唔……”紀冠城矮身從栾彰的籠罩之下鑽了出來,拿着抹布擦竈臺,讓自己有些別的事情幹,“沒有怪你,就是有點意外。我以為只是朋友所以也沒想那麽多,要是男……男朋友的話,多少還是不一樣的吧?”

栾彰察覺到了紀冠城的躲閃,不過多逼迫,和紀冠城拉開一點距離,輕松地靠在島臺邊:“你覺得他怎麽樣?”

“挺好的,很熱情禮貌,和他聊天也很有趣。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是沒有太多生疏的感覺。”紀冠城簡單評價一番張雲鳴,單看這個人的話,紀冠城确實覺得對方很不錯。但配栾彰的話……聊天時張雲鳴說自己是一個普通職員,既沒有漂亮的學歷履歷,也沒有在崗位上做出什麽矚目成就,難免叫旁人覺得與栾彰是不相配的。

“我覺得他怎麽樣不重要吧?他又不是要跟我在一起。”紀冠城開玩笑地說,“你喜不喜歡不是才最重要嗎?為什麽要在意別人的看法?”

“話可不能這麽說。”栾彰回答,“雖然感情這個事情很私人,可人是社會化動物,是各種經驗和關系的總和。我喜歡的人自然也希望我的朋友會喜歡,要是你們不對盤,我夾在中間會很難做的。既然你也很喜歡他,那我就放心了,他可以常來家裏。”說到這裏,他忽然提高音量,“諾伯裏你覺得呢?”

“還要我回答嗎?”諾伯裏反問。

這個時候早就被放出來的光光忽然又跳上了島臺,紀冠城想到吃飯時的一幕,問道:“那他來的時候是不是需要提前把光光關起來?”

栾彰看着躺下翻肚皮的小貓沉默不語,紀冠城見狀連忙把光光抱下來,說道:“以後我會教它不要到處亂跳的。”他才想起來,貓也好他也好,現在都是借住在栾彰的家裏。寄人之下就不要提出那麽多問題。

“我回頭買張飯桌吧。”栾彰這才說,“你下個月初是不是要過生日了?”

“啊?”紀冠城反應一下,“是吧。”

“什麽叫‘是吧’?連自己生日都不記得?”

“我對過生日沒什麽概念,也沒覺得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不會收到家人朋友的祝福嗎?”

“有吧……爸媽會給我打個電話。”紀冠城說,“我一直都獨自在外地上學,很少能和他們在一起,同學的話,男生之間好像也不會太在意這些細節。”

栾彰問:“那今年你想怎麽過生日?”

“煮面吃?”這個問題真的難倒紀冠城了。

“那天是工作日,頭一個禮拜我要出差不在家,不過當天我能回來。”栾彰翻看日歷,“我會回來陪你過生日的,你想在家裏吃飯還是在外面?”

“不用那麽麻煩吧?在家裏就好?”

“行。”

栾彰能看出來,雖然紀冠城嘴巴上對生日沒有期待,但心中還是有所期待的。這是人的共通性,期待的也并不是生日,而是對于未來某天約定的兌換。

這是一個激勵目标,随着時間的臨近,大腦就會開始調動各個區域去不斷地加深這個期待的興奮感。

就像對于假期的憧憬,馬上就要見到某個人,或者即将去到喜歡的城市。

人是不受控的。有了這個目标,時間會過得很慢,但每一天都顯得有動力。

出差這件事不是栾彰編的,他是真的要出門。順便在出差的這段時間處理一下和張雲鳴之間的關系。發消息和張雲鳴親親我我了幾句,他現在還需要張雲鳴,并不會馬上踹掉。

他通過算法進行圖像比對,在交友網站中數千萬用戶裏找到了全部和紀冠城有相似點的用戶,然後再通過精細化篩選将範圍縮小。自己與他們逐一建立對話之後,選中了最符合他“口味”的張雲鳴。

擺弄張雲鳴這樣一個會在網上交友的gay不費吹灰之力,他兩三下就被栾彰迷得死去活來,以為“灰姑娘”的劇情落在了自己的頭上,栾彰叫他做什麽他都願意。

與此同時栾彰同步推進的就是在生活中不斷給紀冠城洗腦,讓紀冠城誤會自己對他有別樣情愫,然後抛出張雲鳴這個存在之後一點一點地冷落紀冠城。

比如不再按時回家吃飯,和紀冠城聊天時候總會不經意地聊起張雲鳴,看到某樣東西之後會提到張雲鳴是否喜歡,連周末也經常不在家,問就是去和張雲鳴約會了。

這當中大部分時間其實被栾彰花在了圖書館裏,他可沒那麽多閑工夫真的和去張雲鳴做點什麽,他只是為了讓紀冠城在意。

“你真的覺得這麽做有用嗎?”諾伯裏冷不丁地從栾彰的手機裏冒了出來,“紀冠城的神經好像比我們預測的還要粗。”

“你知道你為什麽可以成為一個新物種但是不能成為人類嗎?”

“為什麽?”

“因為人類擅長僞裝和欺騙。”

栾彰在紀冠城生日當天返回,這天也是紀冠城回EVO總部開會的日子。朝夕相處的人好長時間不見面肯定是會想的,紀冠城以為自己回EVO的辦公室能見到栾彰,可掃了一圈人影都沒逮到。他問Noya栾彰有沒有來上班,Noya說人來了,可沒一會兒就一邊打電話一邊着急地走了,好像有什麽急事。

紀冠城不知道對于栾彰來說除了機房炸了還能有什麽急事。

就算再怎麽好奇,栾彰沒跟他提他就不好問,晚上下班之後回家照例做飯。今天是個不同的日子,既是栾彰出差回來的日子,也是他的生日。栾彰不在時他才發現這麽大一個房子住起來是多麽的空曠寂寞,平時總能聽到的聲音和聞到的氣息忽然不見了,确實會讓人不住地回憶。

好在栾彰今天就要回來了。

紀冠城飯做到一半就收到了栾彰訂的蛋糕,他很開心,把蛋糕擺在中間,周圍圍着做好的飯菜。紀冠城産生了一點滿足感,特意拍了張照片記錄此刻,等栾彰到家就能開飯了。

半個小時過去,一個小時過去,栾彰還是沒回來。紀冠城給栾彰發消息詢問,栾彰沒有回複。

紀冠城從晚上八點等到了十一點,房門沒有動靜,手機沒有消息,飯菜涼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

栾彰通常在進實驗室時才會音訊全無,但在那之前他都會告訴紀冠城自己在做什麽,以免紀冠城有急事找不到自己。

紀冠城擔心栾彰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只好給栾彰打電話。一開始沒人接,紀冠城不放棄,終于在臨近十二點的時候打通了電話。

“你在哪兒?是出什麽事情了嗎?”紀冠城忙問,“我給你發了好多消息。”

“我在醫院。”

“啊?你在哪個醫院?我現在過去。”

“不是我。”栾彰道,“雲鳴生病了,我陪他在醫院輸液。”

“噢……”聽了這話,紀冠城松了一口氣,他還以為是栾彰自己進了醫院。随後,栾彰在電話那頭說:“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你早點休息吧。”

紀冠城剛要說幾句關心的話,就聽見張雲鳴虛弱無力撒嬌的聲音。

他說,老公我冷。

在醫院忙碌的背景音和廣播之下,這樣小小一聲卻能穿透所有頻率抵達紀冠城的耳膜。他舉着電話,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翻湧無限。

“沒什麽事我先挂了。”栾彰對紀冠城這麽說,不等紀冠城回答,電話變成了忙音。

好像沒有什麽不對的,張雲鳴是栾彰的愛人,愛人肯定是要排在第一位的。紀冠城懂這個道理。可是當栾彰為了張雲鳴把和自己早早做下的約定抛之腦後的時候,他又變得不懂了。

明明是栾彰提出來要給自己過生日的,明明是栾彰自己訂的生日蛋糕,明明栾彰說過這天會趕回來的。

紀冠城什麽都沒有要求過,可最後承受這一切的人是他。

友情和愛情都是人類情感,但是它們大多時候無法共存,因為它們實在是太過相似了。都會對一個人産生依賴,都會在這樣的依賴中産生獨占的欲望,都會因為欲望而變得狹隘自私。

當被放在比較的天平上而最終沒有被選擇時,那種落差足以殺死理智。

時間不知不覺跨過了午夜,這一年當中對于紀冠城來說最特殊的一天過去了。他又長大了一歲,多長一歲就要多懂一個道理。

友誼是地久天長,愛情是萬歲,地和天是地球物質的存在,如果地球毀滅天地不複存在,那友情必将終結。而萬歲是時間概念,地球可以毀滅,宇宙可以爆炸,生命可以消亡,只有時間是永恒不變的。

所以愛情要比友情偉大得多。

栾彰在他生日這天教給他這個道理,卻沒有對他說一句“生日快樂”。

紀冠城把手機放在一邊,他深呼吸,再拍拍手,好像壞情緒就可以被驅趕似的。他把飯菜收進冰箱,收蛋糕時猶豫了一下。

蛋糕不大,裱花精致用料考究,看上去就價值不菲。紀冠城把蠟燭開拆點燃,一抹溫暖的光照亮了他的雙眼。

沒人對他說,他就自己對自己說。

“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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