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雪下到後半夜才停,栾彰清楚地知道這件事,因為那時他醒着。
張雲鳴和栾彰回家時以為會發生些什麽,明明兩人在門口險些擦槍走火,雪那麽大,氛圍那麽好,應該要發生些什麽的。
可一進門沒多久,栾彰接了個電話,忽然說自己有急事要回去加班,甚至無法送張雲鳴一程。張雲鳴雖然失落,但也能理解,和栾彰在小區門口分手後自己等了好久才叫到車。
确認張雲鳴已經離開,栾彰才慢悠悠地回了家。
“我還以為你會和他來一次。”諾伯裏略帶輕浮地說,“我都已經準備好休眠了。”
“我是那麽無聊的人嗎?”栾彰道,“工具而已。”
諾伯裏習慣了栾彰對于他人的這番态度,他不懂人類情感,所能表達出的全部情緒都是通過以往的數據不斷積累訓練的結果,栾彰說張雲鳴是工具,其實更便于諾伯裏的理解。
“今天的數據更新了。”諾伯裏提醒栾彰。
“結論呢?”
“……至少剛才紀冠城的心率非常高。”諾伯裏可以通過網絡挾持紀冠城一切電子設備,監聽數據自然不在話下,“他離開之後一直在走路,沒有發生什麽支付行為,不知道今天晚上會住在哪裏。”
“他連身份證都沒有帶。”
“他可以後半夜回來,畢竟就算以為你們要……後半夜也應該差不多了吧?”
栾彰對諾伯裏總是提不相幹人等的話題有些厭煩,反問:“你覺得呢?”
“他不會回來。”諾伯裏連忙說,“他很懂事。”
栾彰走向窗前,看着窗外被雪覆蓋的夜色,喃喃自語道:“有的時候就是太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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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伯裏說紀冠城不會回來,那幾乎就是基于紀冠城人格模型分析最準确的判斷了,可栾彰還是一夜未睡,隐約希望紀冠城的手機上能返回一些消息。
沒有,什麽都沒有,諾伯裏說紀冠城估計是流落街頭了,初雪的日子就被趕出家門,賣火柴的小女孩都沒他慘,栾彰是壞人。
天蒙蒙亮,栾彰才給紀冠城打電話問他在哪兒。紀冠城聲音模糊,剛說自己在樓下的便利店,栾彰就把電話挂了。紀冠城不知道哪裏惹到了栾彰,重新又趴回桌子上。不一會兒,店門口的接待音響了起來,趴在臂彎裏的紀冠城只覺頭頂一陣冷風吹來,突如其來的壓迫感讓他自覺地擡起頭。
竟然是栾彰!
“你為什麽不回家?”栾彰質問,“我應該只是讓你去買東西吧?”
“但是超市關門了,我沒有買到……”
“那你不會回來?”
“你不是……”紀冠城腦子被栾彰搞暈了。昨天晚上栾彰那意思不就是讓他不要打擾好事嗎?他很識相地自己在外面找地方對付一下,怎麽現在反倒成了他的不是?
栾彰嘆氣,抓起紀冠城的胳膊說:“走了,回去了。”
不料紀冠城卻抽回了手,問道:“他還在嗎?”
“你覺得呢?”栾彰道,“我沒見過你這麽笨的人。”
“哦……”
栾彰領着紀冠城回去,臨走時紀冠城還不忘記跟夜裏值班收留他的店員說了謝謝。到家之後,紀冠城顯得對這個環境很是陌生,栾彰故意問他怎麽了,紀冠城搖搖頭,徑自去把陽臺的窗戶打開,然後才去給貓喂飯。
“我也餓了。”栾彰邊說邊把呼呼灌風的窗戶關上,“你不覺得冷嗎?”
“下過雪之後空氣比較好。”紀冠城回答,忙活起早飯的事情。栾彰坐在島臺前,看着紀冠城的背影忽然說:“你好像很在意。”
“我在意什麽?”
“我帶人回來這件事。”
“沒人不會覺得奇怪吧,至少可以提前跟我說,好歹……”說到這裏,紀冠城深深嘆氣,“算了。”
“為什麽不繼續說下去?”
“我會盡快找到房子搬出去的。”紀冠城說道,“家裏有個電燈泡确實很不方便,這不怪你。”
聽了這話,栾彰心下了然,嘴上只冷冰冰地說了一句:“随便你。”
只要沒有栾彰從中作梗,紀冠城找房子的過程比之前順利了許多。很奇怪的是,紀冠城發現最近栾彰到家的時間比自己還早。這不太符合前段時間還和人膩膩歪歪的戀愛設定,栾彰到家之後也不似以往那麽喜歡聊天,總是眉頭緊鎖盯着手機若有心事的樣子。
再聯想到最近很少到張雲鳴的消息,紀冠城猜測可能兩個人吵架了。出于情感,他很想問問栾彰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栾彰在處理生活問題上總會捅婁子,紀冠城會本能的關心栾彰的一切。可是出于私心,他并不想太過多了解,知道的越多他就越困擾,越覺得栾彰與他漸行漸遠,于是刻意回避相關話題。
等他正式找到房子的時候再和栾彰聊聊吧,也許那個時候他可以回到平常心,把自己放在一個普通朋友的位置。
隔着崇拜和溫柔的迷霧看人,難免堕入幻境迷失方向。
紀冠城終于圈定了一個比較中意的房子,等再看過最後兩套之後就可以敲定。事已至此他也應向栾彰坦白,因心中有愧,他略帶殷勤地問栾彰晚上想吃什麽,今天是周五,他有大把時間準備。
栾彰隔了大半天才會給他“随意”二字。
紀冠城按照自己理解的發揮,栾彰回來後見到一桌子飯菜,臉色變得不太妙。他沒有像往常那樣與紀冠城互動,而是在書房裏待着一會兒,等紀冠城叫他的時候才走出來。
“吃……”
“你今天是不是有話對我說?”栾彰打斷了紀冠城。
“算是吧。”紀冠城笑了笑,“一邊吃一邊說好嗎?”
栾彰搖頭:“不,你先說。”
“我明天就能把房子定下來,周日我就可以搬走了。”紀冠城只好說,“這樣你也可以好好和男朋友相處,也許……也許更方便一些。”
他本是看着栾彰的雙眼,以為這對于栾彰來說會是個好消息。可說着說着,栾彰的表情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更加陰沉,好像紀冠城做了什麽天大的錯事。紀冠城摸不透栾彰的心思,說話音量越來越小,最後甚至轉移視線,不再看栾彰。
兩人沉默許久,紀冠城打破寧靜:“吃飯吧。”
倏地,栾彰關上了房門。
紀冠城的腦子被門框震得“嗡”了一聲,他從未見過栾彰生氣的模樣。一貫溫柔的人突然生氣是件很可怕的事,不論對方出于什麽理由,都會讓面臨這一切的人率先想到是不是自己的錯。紀冠城猜想栾彰可能是氣自己的決定太過突然,沒有提前告訴他,只好敲門說:“栾老師對不起,我應該提前告訴你的,我……”
這時門突然開了,紀冠城的手指差點敲到栾彰的身上。只見栾彰已從居家常服換成外出的套裝,紀冠城茫然地睜大眼睛,栾彰說:“你不用跟我道歉,錯的從來都不是你,是我。”他不給紀冠城消化的時間,推開擋路的紀冠城快步離家。
紀冠城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他躊躇之際,栾彰人就沒了蹤影。
“怎麽會搞成這樣啊!”紀冠城頹廢地蹲在地上,只有光光喵喵地跑來,用頭蹭他的手掌。
“他最近心情是很不好啦。”諾伯裏開口說話。
“你知道為什麽嗎?”
“當然知道。不過他不讓我告訴你,說會讓你覺得很困擾。”諾伯裏風涼說道,“你也知道啊,他這個人看上去十項全能,可是感情和生活總是被自己搞得一團糟,他想讓所有人都好,最後就是所有人都不好。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現在也是活該。”
“你怎麽能這麽說他呢?”
“他讓你不開心,你還要維護他,你人還怪好的哦!”
“只是恰巧他最不擅長的一部分讓我碰到了而已,人無完人,只能在一個又一個錯誤裏修正自己。就是一個又一個錯誤組成了人與人不同的經歷與交往,快樂也好難過也好,都是生命中獨一無二的一部分。”紀冠城說道,“栾老師幫助過我很多,他對我的好我都記得很清楚。如果我僅僅因為他在做選題時選了所喜歡的人而對他變得怨恨,那麽我自己的感情未免顯得太膚淺了吧?竟然随随便便就可以被推翻,把喜歡變成讨厭。我想,我的感情還沒有低賤卑劣到那種程度。”
雖然當下确實會覺得很難過,會有很多不切實際的想法。
“那你是喜歡他嗎?”諾伯裏語出驚人。紀冠城吓了一跳,立刻說道:“你不要用這個詞,他、他……哎,你不明白。”
“我有什麽不明白的?人類不就是喜歡和讨厭嗎?如果你不讨厭他,那不就是喜歡?”
“我只能說人類的感情很複雜。”紀冠城聽到“喜歡”這個詞覺得有些刺耳,這不應該出現在他和栾彰之間,特別是栾彰喜歡男人且有伴侶的情況下,便更不應該出現了。
只聽諾伯裏冷哼一聲,說道:“是人類喜歡搞得複雜罷了。”
“所以人才是人。”紀冠城道,“好或者壞,善良或者邪惡,自私或者慷慨,這就是屬于人類特有的溫度。我接受這樣的自己,也接受這樣的別人。”
語罷,房間內變得安靜,過了一陣,諾伯裏的聲音再次響起。
“紀冠城。”諾伯裏第一次稱呼紀冠城的全名,“我不懂你。”
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先進的人工智能技術集大成之作品,在他的系統內儲存着紀冠城從出生到現在幾乎完整的一生。在不斷地訓練之下,他可以精準地推算出紀冠城在某一事件之下做出所有反應的概率,這件事從未出錯,也絕對不會出錯。
可是現在,他産生了疑惑,數據真的一定是對的嗎?
“這個命題實在是太宏大了,我也很想跟你聊下去。”紀冠城繼續說道,“不過現在不是時候,我得想辦法找到栾老師才行。”
他給栾彰打電話,栾彰自然不接。諾伯裏讓他別管栾彰,凍死在外面最好,紀冠城始終放心不下。早知道剛剛就應該追出去才對,怎麽自己就遲疑了呢?
多半還是被栾彰吓唬住了。
“這麽晚了能去哪兒呢?”紀冠城自言自語。栾彰是個沒有什麽業餘愛好和生活情趣的人,同樣也沒有複雜的社會關系,紀冠城完全想不到栾彰大晚上的能往哪兒跑。難道是跑去找張雲鳴?紀冠城直覺不太現實,可還是會忍不住想,如果是在張雲鳴那裏,至少他也能放心一些。
紀冠城想了很多辦法都不奏效,諾伯裏勸說:“栾彰年紀比你大那麽多,你擔心他什麽?”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紀冠城也不知道在擔心栾彰什麽,在一起生活的日子裏都是他在照顧栾彰,仿佛他只要一放手,栾彰就完蛋了一樣。
這種錯位颠倒的關系會讓他對栾彰産生憐愛之情,并把栾彰納入自己的保護範圍,容忍度自然而然地無限提升。
“哎,實在不行我出去碰碰運氣吧。”紀冠城打算出門。
“哇,你也是夠笨蛋的!”諾伯裏道,“你怎麽不問問我?”
“你知道嗎?”
“這個家裏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他的手機定位系統可在我這裏。”
紀冠城欣喜追問,諾伯裏得意洋洋地告訴紀冠城一個地址,紀冠城搜索一番,發現這是離栾彰家不遠的一個酒吧。
“他去酒吧幹什麽?他根本不會喝酒啊!”紀冠城想到栾彰出門時的那副悲切神情,急忙跑了出去。
仿佛世界在等着被他拯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