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酒吧的招牌很隐蔽,第一次來要找很久。
栾彰不喝酒,但是跟老板是舊相識,破天荒的來做客,認識他的酒保自然好生招待,像往常一樣給了他一杯白水,他卻讓酒保幫他換掉。
“需要我幫您提前聯系好人來接嗎?”酒保關心詢問。
“會有人來的。”栾彰笑着回答。
與出門時的狀态不同,栾彰的心情其實很好,連一貫不大喜歡的酒味入口都沒有那麽強的排斥感。他不喝酒,兩次破例都是因為紀冠城,如果紀冠城在午夜十二點之前還沒有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就要紀冠城好看。
在等待的時間裏他也沒閑着,看了兩份工作文檔,做了十二個優化批注,順便跟王攀和劉樹溝通了一下對于明年發布會草案的意見。
酒精漸漸溶進他的血液裏,然後被輸送到各個組織區域。只需要短短三十秒,乙醇就可以穿越屏障抵達大腦,抑制神經系統的工作,讓栾彰開始感到放松。他看了一眼時間,故作困倦地趴在桌面上,雙耳盡量保持着對于周圍環境的偵聽。
也不知道是不是血液中酒精濃度的攀升,他的大腦各個區域逐漸被托管。在漆黑的環境中,他開始擔心如果紀冠城不來怎麽辦?如果紀冠城心裏沒有那麽在乎自己怎麽辦?如果紀冠城始終不敢踏出那一步怎麽辦?
栾彰一路排兵布陣運籌帷幄,卻突然走到了一個岔路口。要麽選擇自己主動向紀冠城袒露,要麽逼紀冠城坦白。顯然後者更能讓他立于不敗之地,可從時間成本上來說,前者雖不是最優解,但是是最快解。
他難得在大腦托管之下進行無意義的漫想,正在抉擇之際,忽聽風鈴響動。
有人來了。
預期目标即将達成對于栾彰而言有着相同的激勵效果,他趴伏着等待紀冠城的來臨,可風鈴聲落下許久也未聽到有人經過。栾彰擡起頭看了看,方才來人不是紀冠城。
“很晚了栾先生。”酒保對他說,“您要等的人還會來嗎?”
栾彰擡頭看向牆上的鐘表,秒針即将要跨過數字12,心中對于紀冠城的信手拈來已經即将轉變成憤恨不滿。
這時,風鈴發出急促刺耳的聲響,門被大力推開,風呼呼往裏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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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彰回頭,見光亮之外有一人影,不是紀冠城是誰?
“栾老師!”紀冠城大踏步地跑過來,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卻什麽都不管,抓着栾彰說,“我終于找到你了!”
紀冠城的身上夾着冷風,撲到栾彰面前的海洋氣息卻不叫人覺得寒冷,溫暖的洋流将栾彰包裹起來。
“你來幹什麽?”栾彰面色不善,甩開紀冠城的手。
“我來找你回家啊。”
“你不是要搬走了嗎?我自己的家想什麽時候回什麽時候回。”
紀冠城湊到栾彰身上聞了聞,栾彰背過身去,紀冠城看栾彰這無理取鬧的模樣就知道栾彰喝多了,心中縱容他這種行為,甚至好好哄着栾彰說:“栾老師,今天都是我不對,我有什麽想法都應該提前先跟你溝通好的。哎……其實我也挺笨的,不太擅長處理這些事情,只是仗着你對我好就自然而然地以為怎樣都可以,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我跟你道歉。”他靠近栾彰,稍微欠身讓姿态處于下位,眼睛上擡注看向栾彰,壓低音量說:“栾老師,別生我氣了好不好?”
栾彰注視着紀冠城不做反應。不是他在拿喬,而是他在想自己應該作何反應。紀冠城這番話語哪裏是不會處理人際關系的笨拙?簡直就是頂級情商!哪怕對方再怎麽不高興,這認錯态度足夠撫平情緒,甚至會給人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栾彰不想讓紀冠城得逞,直說:“我說過,不是你的錯,是我的。”接着就是不想見到紀冠城一樣抽身而去,紀冠城連忙跟上,兩人在寒風中一前一後。紀冠城琢磨不透栾彰,心想總是這樣也不是辦法,幹脆跑到栾彰面前将其攔下。
“你最近到底怎麽了?總是不開心的樣子。”紀冠城說道,“你可以直接告訴我,不要讓我猜,好嗎?”
“不好,我就是這種有話不會直說的人,你是第一天知道嗎?”栾彰看着紀冠城表情的變化,不住說道,“如果你覺得這樣很讨厭那我也沒有辦法,我也早就跟你說過,如果你知道真正的我是什麽樣子,也會讨厭我遠離我。你看,我沒有說錯吧……”
不知是天氣寒冷還是情緒激動,栾彰的臉頰有些紅,紀冠城當他喝多了胡言亂語,還未出口安慰,只聽栾彰自嘲笑道:“沒有人會喜歡這樣的人,一個兩個,你們都走吧,我想自己一個人待着。”
他用力推開紀冠城,紀冠城捕捉到他話裏的信息,反手按住他的雙臂将他锢住,不準他離開。
“你跟張雲鳴之間出現什麽問題了嗎?”紀冠城猶豫問道,“你們……”
“分手了。”栾彰毫不避諱地回答。
怪不得他最近不再提起張雲鳴,總是對着手機悶悶不樂,原來今日爆發的症結并不在自己身上。紀冠城情緒複雜,或有惋惜或有無奈或有釋然,甚至還有一些難以名狀的輕松。
“好端端的怎麽會分手?”紀冠城的理性人格占了上風,此時應以撫慰栾彰為重。雖然自己的情感經歷很是空白,但也能猜想到理由無外乎彼此性格不适合,觀念不合适,或者移情別戀。
想到移情別戀,就算是紀冠城都難免刻板地認為這在男同性戀群體中恐怕很常見,他相信栾彰不會是那種人,那張雲鳴呢?
不對,栾彰這樣的人中龍鳳,與他愛過一段,別人還怎麽可能入得了眼?
栾彰遲遲不開口,紀冠城忍不住追問:“不要一個人憋在心裏,難受的話可以講出來,我們不是朋友嗎?”
“朋友?”栾彰面露苦楚地質問。紀冠城的心髒被這柔軟的兩個字撞得一縮,他松開手往後退了一步,盯着栾彰,等他往後說,又不敢聽他往後說。
“我的時間只有這麽多,我也只有一個人。你可能會覺得我把很多精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從而忽略了你,但是他也會這麽認為,好像我跟他在一起不是出于喜歡,甚至可能對我來說,你更重要。”
紀冠城驚訝,他單以為栾彰一門心思撲在張雲鳴身上,難道視角的另外一邊,事情并非如此嗎?
“這……這種事情可以解釋清楚的吧?”
栾彰張開口,後面的話呼之欲出。他很想說出最簡單的那個答案,把自己塑造得苦情一些,仿佛兜兜轉轉意識到在張雲鳴和紀冠城的取舍之間他更想選擇紀冠城。紀冠城是一個相當優秀的人,他欣賞并且喜歡紀冠城,也許一開始這種情感很純粹,但是他不能保證這感情不會變質。他很迷茫彷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故而選擇跟張雲鳴在一起,可這樣反倒證明了貨不對板就是貨不對板,一切只是自我麻痹。
他知道自己這麽說紀冠城一定沒什麽辦法,哪怕紀冠城出于憐憫都有可能當下答應自己點什麽。可話到嘴邊他卻改了注意。
他仍舊有驕傲和矜持,他想身居高位,想讓紀冠城先開口,想聽紀冠城說喜歡他,想讓紀冠城求着被他愛。
哪怕時間緊迫,哪怕風險很大。
“不用解釋,反正我最後做出了選擇。不過你也要走了,沒有必要關心這些。”栾彰向前走了幾步,坐在路邊的長椅上,頹廢地向後仰去,合上雙眼,嘆息道:“你走吧。”
那孤寂的模樣仿佛已經習慣了任何一個人從他身邊離去,他從未擁有過什麽,就算死也沒有什麽可眷戀的。
沒人真正愛他。
紀冠城心中酸澀動容,若栾彰是為了他和人分手,而自己還在為了那些厚此薄彼的小情緒糾結,那實在是太不應該了。愛本就是難以分享的,給了一個人就不能給另外一個人,栾彰說他做出了選擇,那麽……那麽……
“栾老師。”紀冠城去拉栾彰,“別在這裏睡覺,會生病的。”
栾彰閉上眼睛看樣子是醉了過去,完全不配合紀冠城。紀冠城只好架着他的雙臂将他抱起來,栾彰的重量全都壓在紀冠城的身上,臉順勢埋在紀冠城的頸窩,好像兩個人在親密擁抱一樣。
栾彰的氣息一口一口觸及着紀冠城的脖頸。
“別管我了行不行?”栾彰無力悶聲說,“饒了我吧,紀冠城。”
“不行。”紀冠城怕栾彰滑到,抱得更用力,“我不會不管你的,我帶你回家。”栾彰掙動,紀冠城更加強硬,對待栾彰像是在對待不聽話的小孩,硬生生地把栾彰拖了回去。
這一路下來耗費了紀冠城不少的體力,到家後甚至來不及出聲把燈喚醒,他就被栾彰絆得一起倒在了地上。
地板很硬,發出“噗通”悶響。
還好紀冠城眼疾手快,用手掌墊住了栾彰的頭,才不至于這個價值連城的腦袋砸在地上受傷。
這樣的動作使得紀冠城幾乎趴在栾彰的身上,兩人面貼面,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栾彰的眼睛半睜半合,分不清是醒是夢,紀冠城想輕輕将手抽出來,卻被栾彰緊緊握住。
“別離開我好嗎?”栾彰喃喃自語。
紀冠城以為栾彰說夢話,但還是小聲回應:“……好。”
栾彰的手覆在紀冠城的脖子上,他的手指很涼,紀冠城被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下意識地要縮緊身體。
動彈間,一個吻落在了紀冠城的嘴角,一聲嘆息落入了無言的黑夜。
也許明夜彗星就要來了,今夜的人們已然知曉。若沒有去新世界的船,那麽便坐在離天空最近的地方看一場煙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