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平安

駱顯親自上了翠雲山, 得知歸一門的所有門徒都聚集在後山找人,似乎是什麽人掉下去了。

這時候, 駱顯還沒有把掉下去的人和舒慈聯系在一塊兒, 畢竟誰會想到意外會發生在自己的身邊呢?

“微臣參加皇上。”舒景行并不是沒有功名在身的百姓,在駱顯面前, 他也不用自稱草民。而對于駱顯的親自到來, 他也顯得尤為震驚,在腦子裏迅速過了一遍對策, 但是……他閉了閉眼,決定賭一賭。

“免禮。”

“不知貴派如此興師動衆的找人, 是在找誰?”駱顯站在他面前, 居高臨下的問道。

“不敢欺瞞陛下, 昨日微臣的妹妹上山來了。”

“果然如此,那她現在在何處?”駱顯下颌微微收緊,眯着眼睛, 觀舒景行的神色讓他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臣剛剛接到她的暗衛來報,說她似乎是從懸崖上……跌了下去。”不管什麽時候, 跟什麽人說,他的心裏總是像刀割一樣疼。如果舒慈真的是因他而死,就這樣離開人世, 他想,那些宏圖大志恩怨情仇,他統統都不會再管了。

駱顯的臉頓時垮了下來,他上前揪着舒景行的衣領, 不敢置信:“你再說一遍,是誰掉下去了?”

舒景行的嘴唇動了兩下,沒有吭聲。

駱顯甩開胳膊,大步朝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轉身回頭看舒景行,目光森然:“你最好從現在開始祈禱她沒事。否則,無論是歸一門還是你,都別想再活命,即使她那麽在乎你!”

當天下午,東郊大營的三千将士奉旨趕往翠雲山,一部分人在山上搜尋,一部分人想方設法下崖尋找,即使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找出來。

懸崖邊,駱顯單膝跪地,撚起泥土。

“皇上,懸崖邊的樹枝上,發現了這個。”紀峒走來,雙手呈上一條被樹枝劃開的破布。

駱顯擡頭看了一眼,臉龐冰冷:“拿開,這不是她的。”

紀峒頓了一下,拿走了破布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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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輪椅上的舒景行看到了,他一眼就認出那就是昨晚舒慈穿的衣服上的,拳頭收緊,他開口:“紀将軍可否将這個給在下?”

紀峒額頭都快冒汗了,他走到舒景行的面前,壓低聲音:“你想死是嗎?”

看皇上剛剛的态度,明擺着不信人跌下了懸崖,舒景行卻偏偏認定這懸崖上挂着的破布條是他妹妹的,這不是……不是在火上澆油嗎!

“只是看看。”

紀峒把破布條扔給他,看他萬般珍惜的撫過,頭皮發麻。他看向皇上的方向,不敢去想他此時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也不敢去想找不到人或者……他們這些人會面臨着何等的滔天怒火。

将士們沒日沒夜的搜羅了三天,一無所獲。除了懸崖上挂着的布條以外,沒有任何發現,就連崖底也想辦法去了,沒有見到人,更沒有見到……屍首。

“山上野獸橫行,會不會是……”有将士這樣猜測道。

紀峒拿起刀把就砸了過去:“會不會說話!”

“屬下就是這樣猜測……”被打的将士無辜的抱頭。

“想死一邊兒待着去,別帶上我!”紀峒瞪眼,殺氣沖天。

将士縮了縮脖子,低頭刨土。

将士們待在山上的時間越久,山下的猜測也就越多,見這麽多将士都聚集在翠雲山,揚州城內謠言四起。有說歸一門得罪了朝廷,現在要被滅派的,有說翠雲山上藏着寶藏,皇上南巡就是為了到這裏來挖寶的,也有人說是失蹤的那名宮女從懸崖下跌了下去……當然,後者的流傳度要低一些,因為大家都不信為了一名宮女會如此大費周章。

紀峒以為找不到人皇上肯定會大發雷霆,究其原因,說不定會把賬算到他的頭上來,誰讓他先搞丢了人?

但這兩天觀察皇上的神色,卻并無異常,除了那天到了崖底搜尋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他緊張以外,之後都很正常。不說皇上,連舒景行這個做大哥都是,沒找到妹妹的蹤影,他看起來比第一天的時候鎮定多了。

紀峒分析了一番,有了一個大膽的結論:找不到人,恰巧證明人還活着。

只是……人活着,去哪兒了?

紀峒擡頭看上座的人,駱顯眼底迸射出了一絲奇光,他起身:“把揚州城內的所有藥店鋪子都找一遍,凡是最近買過傷藥止血藥的人都給朕登記造冊,派人一一上門查訪!”

“是,臣遵旨!”

而舒慈到底在哪裏呢?時間倒回到那個晚上,她順着舒景行說的小路下山。

天黑路滑,月光也不作美,她摸黑前行,一路上都聽到山間的野獸嚎叫,即使她膽大心細,此時未免也有些發毛。她往後山走去,越走心裏越是惴惴的,心思一分,腳下就打滑了,她迅速抓住身邊的東西,避免滑出更遠。

只是這山間剛剛下過雨,泥土較濕,地面也被沖刷得幹淨,她一時沒有抓到合适的東西,一路就滑走了,直到到了懸崖邊……

當時她半只腳已經下去了,卻突然想到了自己腰間別着的軟劍,情急之下抽了出來,插在了崖上,穩住了身形。

于是,她此時的情況便成了一只手握着劍,劍插在崖上,身體懸空。

腳下的山崖,似乎有風在其間旋轉,發出了呼呼地號聲,她咬緊牙關想攀上去,奈何臂力不足,插入崖上的劍也開始往下滑去。下降了數米,她離上面跟遠了,上去的希望也就越渺茫。她知道,如果長時間的攀在這裏,天亮了會有人來找她,但她的臂力絕對不足以支撐她到那個時候。

軟劍和懸崖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她又下墜了數米,所幸被一棵樹擋住。

舒慈認清了形勢,知道上去是不可能的了,只有想辦法穩妥地下去。她手上的軟劍便是很好的助力,借着軟劍和山崖的摩擦,她時而踩着樹枝上,時而攀在劍上,最終在看得清地面的時候一躍而下,穩穩地落在了地面上。

此時,崖間的風嘶吼得更強烈了,她以劍劈開荊棘,朝着崖口走去。

只是長時間的神經繃緊以及過度使用體力讓她渾身提不上勁兒,腳一崴,她緩緩地倒在地上。

月亮從雲層裏出來,柔和的月光鋪灑在大地上,若是被詩人看見這幅美景,不知道又有多少佳句會流傳下去。

而此時,舒慈的胸膛一起一伏,全身都汗水浸濕,連胳膊也擡不起來了。

她想就這樣睡去,管他明天的太陽會不會升起,她只想就這樣歇一歇。然而,在她閉上眼的瞬間,肚子裏突然一陣翻騰,她猛然驚醒。

不能睡下去,她身體裏還有一個小生命!

或許是知道娘親想要放棄,從此刻開始,他便不停地在她肚子裏作怪,讓她惡心,讓她想吐,讓她清醒了過來。

“知道了,會帶着你走出去……”舒慈滿頭大汗地跪着起身,一手搭在小腹上,一手将劍插入了地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

城郊的一個小茅屋裏,一對年輕的夫妻正在給孩童喂食,晨光熹微,一家人其樂融融。

“小老虎,笑一個,給爹爹笑一個!”年輕的男子短打裝扮,捧着碗喂着不到周歲的孩子,笑得十分傻氣。

作少婦裝扮的女子站了起來,說:“你先看着小老虎,我去看看那位姑娘醒了沒有。”

“去吧。”丈夫點點頭,抱着碗繼續和兒子争鬥。

少婦衣着樸實,家裏一共三間房,最好的一間都讓給了突然暈倒在他們門前的女子。

此時女子躺在床上,額頭、手腕和腳腕上的傷都被包紮好了。

“你醒了?”少婦見她睜眼,立刻笑了起來,“再不醒孩子他爹都說要把你送到醫館去了。”

“謝謝你們救了我。”床上的人起身,荊釵布衣難掩國色,微微一笑便耀眼過外面初升的朝陽。

少婦被她看得臉紅:“你餓了吧,我去給你盛碗粥。”

“多謝……”

還沒等舒慈道完謝,害羞的少婦便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像是有人在後面攆似的。

舒慈倒在她家門口并非無意,那時她的确走不動了,也不知道這是哪裏,躲在暗處觀察了一番這家人,放下心後,這才走出來裝作暈倒在她們家的門前。當時暈倒是假,可後面的昏睡就是真了。

她睡了這一覺起來,哪兒哪兒都疼,唯獨精神極佳,像是重獲新生。

少婦給她盛了一碗玉米粥,端到她的面前,說:“家裏窮,沒什麽好招待的,你見諒啊。”

“聞着挺香的。”舒慈捧過碗,笑了起來。

少婦抿唇一笑:“我夫君也喜歡吃我做的飯,她說比酒樓裏的廚子的手藝都好。”

她臉上帶着甜蜜和驕傲,說起自己丈夫的時候神采奕奕。

舒慈喝了一口,點頭:“确實不錯。”

少女喜氣洋洋:“你快吃,吃完了我再去給你盛一碗,家裏其他的人沒有,玉米粥管夠!”

舒慈很快面子,一碗粥全部喝完,當然,也阻止了她再去盛。

“我看你比我年紀小,怎麽稱呼?”舒慈問道。

“我姓舒,家裏都叫我貴姐兒,我夫君姓馬,是個打獵的。”

舒慈愣了一下:“你姓舒?”

“對啊,怎麽了?”貴姐兒笑着說。

舒慈嘴角揚起:“這可巧了,我也姓舒。”

“是嗎!”貴姐兒眼睛都亮了,“這十裏八村的只有我們一家姓舒,如今可找到同姓的了,真是緣分啊!”

舒慈說:“看你年紀小,若不嫌棄,你可喚我一聲姐姐。”

“那感情好!”貴姐兒伸手握住舒慈的手,笑着道,“我從小就想要有姐妹,奈何只有三個哥哥!只是你看起來年紀也不大啊……是姐姐嗎?”

“我二十六。”舒慈笑道。

貴姐兒嘴張得極大:“你、你有二十六?你莫不是為了诓我喊你姐姐的?”

“真的是二十六,看不出來嗎?”

“你這看着頂多二十啊!”貴姐兒呈現癡呆狀,她仔細回憶自己認識的二十六的婦人,村頭的王大姐,對面山上的鄭嫂子,臨鎮上的掌櫃夫人……哪一個二十六的看着不像是眼前這位舒姐姐的娘啊?

外面似乎有馬蹄聲傳來,不只一個,似乎是一群人來了。

“兄弟,有水嗎?”騎在馬上的領頭問道。

門外的年輕男子抱着兒子站了起來,說:“有,院裏就有一口缸,各位官爺進來吧。”

衆人紛紛下馬,抱拳感謝。

“多謝這位兄弟!”

“不客氣。”

貴姐兒聽到聲音,伸頭往外看:“舒姐姐你先歇着,我出去看看。”

領頭的人喝完水了,對着年輕男子抱拳:“這位兄弟,打聽一下,你這邊有沒有看到一個綠衣服的女子經過?她興許負傷了,從山崖那邊走來。”

“你說的是……”

“這位官爺,你們這是在尋人?”貴姐兒一口打斷丈夫的話,笑着問道,“是什麽人,逃犯嗎?”

“她可不是逃犯。”領頭的小将搖頭,“我們都找三天了,若再尋不到人,估計兄弟幾個只有卷鋪蓋走人了!”

“哦,這樣啊,那幾位先喝着……”貴姐兒眼珠子轉了一圈,瞪了一眼丈夫,轉頭朝屋子裏走去。

“舒姐姐!”

“怎麽了?”舒慈擡頭。

“外面一群官兵在找你。”貴姐兒面色緊張的說道,“你要不要從後門逃?不對,你腳崴了,走不了多遠……”

舒慈伸手:“你過來扶我一下。”

貴姐兒上前,眉頭緊鎖:“你怎麽樣?要不等天黑了我讓虎子哥送你回家?”

舒慈輕笑,她說:“多謝你的好意,我想我的家人應該找到我了。”

“找到了你了?外面那群人……”

大門被打開,貴姐兒扶着舒慈走了出來,院子裏的一群人本來圍着水缸,這下都朝這邊看來。

沒有人會以為她們是一家人,即使穿的衣服料子相似。走在前側的那個女人太有威勢了,她出現在門口,目光一掃,院子裏寂靜無聲。

領頭的小将咽了咽唾沫,覺得自己可能要……升官了。

綠色的衣服,帶着傷,還這麽有氣場……伸手搭在旁邊的人的手腕上,一看就是宮裏出來的人。

“這位……”小将上前,略顯遲疑。

舒慈站在臺階上,低頭看他:“這位将軍,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小将:“……”

“我腳崴了了沒辦法騎馬,你去禀報紀峒,讓他派馬車來接我。”

“紀、紀将軍?”

“愣着幹嘛,不想升官了?”舒慈輕笑。

小将一拱手,朝外面跑去,翻身上馬,親自去報信。

“舒姐姐……”貴姐兒往她身後躲了躲,“你是……什麽人吶?”

舒慈笑:“現在才問會不會晚了?”

“呵呵……”貴姐兒讪笑,有些不好意思。她的手觸碰到舒慈亮出來的一截手腕,滑滑的,像是絲緞,她低頭看去,瑩白如玉,沒有一絲瑕疵。這是多好的人家才養出來的啊……貴姐兒看着自己的粗糙的手,默默地縮回了袖子中。

舒慈坐在院中的凳子上,一群将士退了出去,将小茅屋圍了起來。

“虎子哥……”貴姐兒走到一邊,招手。

虎子抱着放下小老虎走過去:“怎麽了?”

“舒姐姐來頭不小,咱們救了她……”

“你想什麽呢?咱們救人可不是奔着回報去的。”虎子垮了下臉。

貴姐兒扯了扯他的衣袖:“你看那群官爺那麽怕她,她肯定是官宦人家的太太,你不是早就想去衙門做事了嗎?我等會兒去求求她,她一定肯的!”

“我想去那是想靠自己的本事去,不想走後門。”

“你上次也說不走後門,那為什麽劉大都進去了,你沒被招上?還不是劉大的叔叔是縣衙裏的文書嘛!”貴姐兒急了,“你功夫這麽好,做一個打獵的不可惜嗎?你別跟我犟,這次就聽我的好不好?”

“貴姐兒,別犯渾。”虎子擡頭摸了摸她的腦袋,“咱們有多大本事就捧多大的飯碗,別想着搞這些歪門邪道。”

“你——”貴姐兒被噎住,瞪他。

“我知道,嫁給我你受委屈了。”

又是這招……貴姐兒翻白眼。

“不委屈,你要我說多少遍!”

“那就聽我的,別挾恩圖報,咱們做人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貴姐兒嘆氣:“好吧,咱們就一輩子住茅草屋吧。”

“放心,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和小老虎住上磚瓦房的。”虎子伸手握住貴姐兒的手。

貴姐兒心裏甜絲絲的,但還是故意翻了一個白眼,以示不信。

這邊,夫妻倆談着私密話,那邊舒慈在逗小老虎。

“你叫小老虎?名字可真威風。”舒慈伸手握住他的小手。

小老虎對着她笑出了牙龈,流口水。

舒慈拿起別在他衣裳上的手絹幫他擦口水,笑着說:“你爹娘是好人,你也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小老虎:“咿咿呀呀啊!”

舒慈笑着說:“那倆人說什麽都寫在臉上,還以為我不知道?小老虎,你說你爹娘笨不笨?”

“娘——”小老虎咧嘴。

舒慈握着他的手一顫,心裏柔軟極了。

此時,奔騰地馬蹄聲響起,遠處,塵土飛楊。

舒慈握着小老虎的手擡頭,遠處騎着高頭大馬的男人飛奔而來。兩人相隔數米,但她好像看清了他眼裏的激動和着急。

貴姐兒走過來,偏頭看向外面,問:“舒姐姐,是接你的人來了嗎?”

舒慈揚唇一笑,點頭:“是啊,孩子他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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