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第三章

門外,水手的交談聲漸遠。

屋內,兩人的疑惑越累越深。

互不相識的人,為什麽被認為是私奔的情侶?

隔着門聽水手們的說話語句很自然,自然到已經親眼見證了房內兩位客人的關系。

夏洛克清楚記得昨晚十點入睡,現在是上午十點半。過去的十二小時中,他身上發生了什麽?

明明是突兀地出現在陌生艙房,但水手們對他與女人的存在毫無疑議。

如果自己記憶正确,就有兩種可能性。客房裏發生了調包事件,或水手們出現了群體性思維混亂。

促成第二種可能的難度較大,更讓人懷疑是第一種推測。

客艙原來住了一對私奔情侶。昨夜趁着水手們沒注意,房內悄悄換了人。

夏洛克被無知覺地被送上了船。不知道對方的目的,是不是随機選擇,或蓄意讓他與陌生女士綁到一起。

養尊處優的女士,偏偏違背世俗規則地□□雙腳。這樣的離經叛道能做出被家族不齒的私奔,倒也符合性格。

她的情人卻跑路了,讓無辜的福爾摩斯被牽扯進來,可能還有更深一步的陰謀。

一種合理又通暢的推斷。

夏洛克做出理性分析,但在望入陌生女人的灰色眼睛時,他宛如精密機器的大腦居然産生感性質疑。

瞧!多麽清澈的眼神,多麽純粹的神情,仿佛對她的一絲猜忌都是亵渎。

呵呵——

夏洛克似乎聽到上帝在發笑,笑每個思考的人類。

柯莎沒裝,是真無辜。

從沒接過情侶私奔任務,哪怕她與對面男士的裝扮确實像極了貴族小姐與落魄紳士的出逃。

如果沒有詭異消失的薄繭,沒有多出的古怪腳鏈,她更可能将此看成誤闖了某場大型真人秀。

眼前的情況,卻似陷入靈異逃生。

還有十分鐘靠岸。

柯莎不浪費時間,繼續試探。陌生男人顯然對她的腳踝産生了異樣情緒,是不是了解古怪腳鏈的內情?

她提起長裙,似自然地走向對方。

不經意間露出了腳鏈,順口報出假名,“西格森先生,您可以稱呼我凱西小姐。”

夏洛克:啪!瞬間感到仿佛有一巴掌打在臉上。

這個女人哪有不可亵渎的矜貴,不用約等于,全都是居心叵測地勾引。

“女士,您确定自己叫凱西?”

夏洛克臉色嚴肅,一秒也不停地朝旁側移。“呵!您的名字該讀作「謊言」。”

如果不叫「謊言」,這女人怎麽能頂着矜持又無辜的神色,将腳裸皮膚暴露在陌生男士的視線裏。

柯莎眼神一暗。兩分鐘前,腳鏈閃靈般的虛影提示讓人不能暴露真名,這個男人居然直接揭穿了?

不僅揭穿了,當她露出腳鏈靠近,這人還下意識地避開。腳鏈的本質很可怕嗎?

等一下,有哪裏不太對。

柯莎掃過桌上的煤氣燈,又再從頭到腳打量陌生男人。

這套洗舊的衣服是19世紀70年代常見款。

兩百年後,不能沒人穿着這種款式上街,畢竟時尚是一個圈,但會做出些許改良。

即便一比一複刻,但有錢搞複刻的,又有幾個會故意把衣服洗到老舊地能扔箱底

掌心薄繭能消失,腳鏈能自動佩戴,有沒有一種可能,就說是一種可能——人會穿越時空?

柯莎假設這種可能,有的古怪變得合理起來。

為什麽船艙沒有電器?

為什麽男人看到她的腳踝,目光奇異又不願多逗留一秒?

只因現在是維多利亞時期。

轟!似有什麽塌了。

不是精神世界崩了,而是返回熟悉世界的道路猝然消失。

柯莎突然懂了腳鏈閃現的沒頭沒尾的警告。

「千萬不要洩露你的真名,否則靈魂将淪為深潛者的養料,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柯莎為驗證離譜到合理的推測,故意再次提起了長裙,一步一步向對面走去。

“西格森先生,恕我愚昧,不懂您的意思。我說什麽謊了?難道您認為一雙襪子就能判定一個人是否忠貞純潔?”

“噔!” “噔!” “噔!”

銀色高跟鞋踏着木地板。

夏洛克聽着女人逼近的腳步,心頭顫動。每被靠近一步,都似在他心上敲響一下戰鼓。

他沒有再次後退,筆挺站立。宛如捕獵中的鷹隼,眼神銳利,誓要看透來人僞裝下的真面目。

柯莎在距離一步之遙時停下。

“長久以來,社會認為女人不穿襪子出門是天性放蕩。難道從來如此,就是對的?不穿襪子又不是殺人放火,我不喜歡,憑什麽不能做?嗯?!”

空氣裏,似有火星迸發。一聲聲責問,幾乎是貼臉輸出。

兩個人靠得太近,讓身上散發清苦幽甜與古巴煙絲味發生了微妙地交纏。

夏洛克沒想過會有這一天。

短短的五分鐘,居然把自己的推理結果反複推翻。

現在可以斷定女人不是誰的禁.脔,也沒有故意勾引他,而是實打實地挑釁他。譏諷他被世俗教條所困,沒有智慧去看穿社會規則的不公。

被挑釁,被譏諷,人會怎麽反應?

夏洛克表情冷漠,似不會有絲毫波動。

嘴角卻不可控地上揚,弧度若有似無,到底洩露了真實的內心。

柯莎感到意外,竟然會捕捉到男人一閃而逝的笑容。

夏洛克語氣冷淡,回答:“凱西小姐,您确實未傷害他人,是能選擇自己的活法。”

理智恰到好處地掌控大腦,遮掩了心中的贊賞。

誰說從來如此就是對的,離經叛道的人說不定才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正因懂得先驅者的艱難,所以才會吝啬表達贊揚。

他不在意旁人的評價,也向來沒有廣泛朋友的喜好,但此時此刻竟為陌生人多考慮了一點點。

不願自己的贊美會不合時宜地催發對方的冒進。有時超越時代會被定義為瘋子,被備受大衆攻讦。

柯莎的意外更深,別以為她聽不出對方冷淡外殼下的誠摯善意。

太難得,尤其是考慮到“西格森先生”是19世紀土生土長人士,要有足夠的智慧與理性才能超越時代的規訓。

柯莎揚眉,也笑起來。“西格森先生,您很有趣。”

話音落下,火星四濺的氣氛趨于平緩。

您也很有趣。

夏洛克把這句話藏在喉嚨裏,反而單刀直入地追問:“那麽您與誰約定私奔了嗎?”

氣氛緩和不出一秒。

夏洛克緊盯着眼前人,試探說來就來。

柯莎沒感到被冒犯。局勢不明時,疑心病重不失為好習慣。

“沒有。昨夜我在倫敦遠郊參加宴會,不清楚為什麽在這間客房裏醒來。”

說的是大實話,但隐去了穿越時空的部分。

不是所有事都能坦誠。

閃靈般的虛影文字警示不能說出真名,需要進一步警惕,她是否也不能說出來處?

柯莎必須有所保留,未知風險太多。

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結局時能有幾個贏家?幾個人能全身而退?

腳鏈警示裏「深潛者」是誰,會是“西格森先生”嗎?他沒對古怪腳鏈做出反應,是真的看不見,或是精湛演技?

柯莎:“您呢?是哄騙了哪位貴族小姐一起上船?”

夏洛克沒計較對方用了「哄騙」之類的措詞。

他如實回答:“沒有。昨天我在從倫敦出發的「史密斯號」三等客艙睡覺,然後在這裏醒了。”

問答之後,兩人又相互打量了幾秒。

向對方點了點頭,算是信了這句話,那麽水手們認定兩人是私奔情侶又是什麽情況?

在船靠岸之前的最後幾分鐘,抓緊在客房裏找一找線索。

兩人自發一左一右地查找起來。

床、床頭櫃、衣架、桌子、椅子、牆頭櫃、全身鏡、煤氣燈,這間房的擺設一目了然。

不見文字或圖片,沒有任何私人物品,更沒有可疑痕跡。被單也很幹淨,不淩亂,床上僅有兩人躺過的壓痕。

這間客艙被打掃後,應該沒有客人入住,才會找不出一點人氣,顯得很冷清。

靠近舷窗,牆頭挂着房間唯一的裝飾物。

不是時鐘,房裏沒有計時工具,而挂了六根魚骨。

在海船中挂魚骨很合乎常理。

柯莎試圖辨析骨頭來自哪些魚類,但任憑搜羅記憶庫,也找不出答案。“西格森先生,您知道它們是什麽魚嗎?”

夏洛克也凝視魚骨許久,最終搖頭。

旁觀解剖魚類的次數不比旁觀解剖人類多,但也記得所有大英博物院的動物标本。那裏藏了千奇百怪的骨骼,卻沒有一種與牆頭六根魚骨對上。

夏洛克:“我不知道,但有一個推測。如果它們不是人為拼接的,就是非常稀有的魚類,可以引發生物發現的新聞熱潮。”

柯莎細看,魚骨近純白色。骨頭上有坑坑窪窪的傷痕,不似刀傷,說不清是什麽造成的。

忽然感到一陣刺目光照,随後耳鳴了。半秒而已,不适感來去無蹤,快似錯覺。

再看,是陽光照進舷窗,讓魚骨發出炫目反光。

柯莎朝後幾步,避開了光照。

夏洛克也伸手擋在額頭,不知是否錯覺,他覺得海浪聲似乎靜止了一秒。

再細聽,一切正常,就是陽光刺眼造成了不适。

這會船停了下來,水手們的抛錨作業聲傳來過來。

兩人在房內沒有更多發現。

出門前往甲板,倒要瞧瞧水手們看到他們後的表情。

甲板上有十位水手。

金發男看到兩人,神色如常地說:“別急,兩位再等一會,船完全停穩再上岸。”

金發男一邊說一邊拉緊麻繩将船帆降下來,動作非常自然。

聽聲音,這是之前敲門的水手,為什麽他沒有乍見陌生乘客的反應?

夏洛克想起第一種推測,水手們發生了集體性記憶混亂認。

推測很離譜,但排除了那些不可能,再不可思議的也是真相。

柯莎試探問金發男,“我們沒帶行李,上岸能哪裏買到衣服?距離最近的體面店鋪有多遠?”

金發男:“印斯茅斯鎮上就能買衣服,如果想去附近的波士頓,這兩天不行。每年在愚人節後都會下大雨,船不出海,通向附近城鎮的小道全部封閉。以前,冒險在這個時間段出鎮的人,都被山體落石砸死了。”

他又說:“兩位不必着急去買東西,想在印斯茅斯定居,還是要盡早成為正式居民。剛好趕上4月3日春季祭典儀式,等你們參加祭典就被大家承認了,能一直愉快幸福地在鎮上生活。”

這些話的信息量巨大。

夏洛克驚訝于聽到「波士頓」。

如果沒有理解錯誤,短短十二個小時他居然跨越了大西洋,怎麽可能?!

另外,不論哪一版的地圖,也沒看到美國波士頓附近有一個港口小鎮叫「印斯茅斯」。

事态愈發古怪。

這次,他恐怕不是簡單地被悄無聲息地綁到美國。

隐隐有詭異力量在暗中作祟,而所謂春季祭典很可能是一個重要的時間節點。

再看金發男一臉的習以為常,完全不認為說的話有問題。

夏洛克:“祭典聽着很神奇,它能庇佑居民一直幸福?以往也有情侶來小鎮定居嗎?”

金發男理所當然地點頭。“當然有,好幾對慕名而來。誰不知道印斯茅斯是幸福小鎮,家家戶戶和睦,夫妻恩愛不會争吵,連一句口角也沒有。”

頭頂,陽光盛大。

夏洛克與柯莎對視一眼,都感到了背脊發涼。

人再理性也會有情緒,像是自己的牙齒也會不小心咬傷舌頭。

鎮上有幾戶好脾氣的家庭尚且可信,所有人都從不争吵,未免美好到虛假。

金發男還自豪地反問,“兩位不正是因為這點才來印斯茅斯的?”

柯莎:呵!

她掩去嘲諷,問:“鎮上有報攤嗎?也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怎麽樣了。”

金發男挑眉,表示懂得私奔情侶的擔憂。

“鎮上能買到紐約的報紙,但兩位想知道外面有沒有追兵,要過兩天等路通了,那時報商才能繼續送報。”

柯莎心裏一沉。

從甲板望出去,印斯茅斯鎮的港口在春日暖陽下顯得無比安逸,但她看出了抵達暴風雪山莊的刺骨陰冷。

前方似不可觀測的深淵,黑暗中有什麽正緩緩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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