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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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鈴響了, 他們腦子裏閃過很多畫面。
例如夜訪山莊、密探古堡、雨夜、陰沉沉涼飕飕,都是帶有恐怖氛圍的片段。但是江玿不太一樣,她想起了《老友記》的第一集, 于是模仿錢德勒指向大門處說:“我想要有一百萬。”
取而代之的是敲門聲。
幾個大學生一時被這種氛圍吓到,蠟燭将要燒到底,看着瘆人, 由壽星一把吹滅。窗簾緊閉, 光線微薄,視野裏的亮度頃刻覆滅,屋外的火燒雲退場, 留給室內詭異的氛圍。
敲門聲還在繼續, 由緩至急。
“誰誰誰誰先去開個燈啊!”有人顫抖着聲音說。
大學生們開始推卸責任, 說着“你去你去”, 然後把攤子丢給江玿和陸一幟。
雖然江玿被他們感染, 也有點被吓到的感覺, 但不至于哆嗦成在牆角受驚的小貓。想着既然年長梁衡近兩個月, 又身為這頓晚餐的招待人,大義凜然地站起身說:“我去開燈。”
陸一幟緊随其後。
大燈打開的時候,璀璨補下光源,或許是門縫裏漏出溫馨的亮度, 敲門聲逐漸演變為砸門。
甚至還有人嘟囔:“這不是在家嗎, 怎麽不開門啊?”
壯膽去開門,卻被陸一幟攔在了身後,他說:“我來。”
這個時候, 夏術還有閑心從喉嚨裏發出粉紅色泡泡的感嘆, 八卦又認可地“喔”了一聲。
門輕輕開了一條縫,如同揭曉謎底一樣讓人惴惴不安又急不可耐。門縫邊扒上來一只手, 宛如什麽非人類入侵先留下血手印跡在門邊,把跟着陸一幟探腦袋的江玿吓了一大跳。她叫起來,餐桌邊的兩個人也跟着叫起來。
梁衡跳起來說怎麽了怎麽了怎麽了,壽星帽還沒摘,混亂地左右來回看;夏術丢了張餐巾紙過去說別吵別吵別吵,然後摸索着蹲下,頭還磕到了餐桌。
江玿往活人身邊靠,應激反應下,直接抱住了陸一幟的胳膊。
陸一幟沒什麽反應,聽着門外不快又樂呵的聲音響起,中年男子感慨一句:“這麽熱鬧?”
男生被她這樣拉着,傾斜身體往外看。
門打開,是穿閃送軟件馬甲的大叔站在門口,着急地把東西往開門的陸一幟手裏一塞。“都耽誤我送下一單了,年輕人有點責任心行不行?打電話也不接,敲門也不應,真的是!”
陸一幟喉嚨裏發出“呃”的音節,江玿如夢初醒一樣嚷着:“大叔你吓死我們了!”
虛驚一場,合格的成年人用看傻子的眼神邊看這群大學生邊邁下階梯離去。陸一幟把東西往餐桌帶,還拖着剛才說“不怕不怕”現在驚魂未定不肯松手的江玿。
“什麽t東西啊?”梁衡拍着自己胸口問。
夏術要從桌底下起來,不小心又撞到頭。“哦!原來是我叫的閃送。”
“你叫的怎麽還這麽慌裏慌張?”
她理直氣壯地說:“我忘了。”
她确實忘了,只記得上門要帶洗衣液這一茬。拆開閃送的包裝袋才看見是一臺寶麗來,于是左右呼喊喊來大家拍照。
江玿驚魂未定似的拍拍自己,小聲說:“我還以為……”
陸一幟靠過去,在喊出“茄子”的閃光燈後問她:“你還以為是趙逾?”
她轉過臉。寶麗來相紙不要錢一般被推出來好幾張,有些沒有表情管理,有些是夏術的獨自美麗。梁衡和夏術在搶四個人表情都完好的相片,眼看着就要扭打成一團。
江玿看着陸一幟,看得迷糊,又有些呆滞。話說出口時就如同她的狀态,“你是我腦子裏的蛀蟲?”
蛀蟲來蛀蟲去,蛀蟲挂在嘴邊,等發現嘴瓢了,江玿卻堅信陸一幟一定是自己腦子裏的蛀蟲。碰上他,她才會偶爾短路。
陸一幟呢,在只開了一盞氛圍燈的餐桌邊笑了笑,說出了非常具有渣男代表性的話:“你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
心有餘悸的感覺在梁衡和夏術終于決出勝負的時候才消散,她狠狠揮了一下拳頭,落在陸一幟胳膊上,開口即是數落:“好啊你!學壞了,陸一幟!”
但是剛才,聽到門鈴聲的一瞬間,她真的下意識以為是處處制造巧合的趙逾。
厭煩情緒生出三秒,在看到陌生的臉後驟然消退。雖然被吓到,但抱着陸一幟的胳膊,心髒砰砰跳的感覺尚且還在可控範圍內。男生的手臂傳遞安心的感覺,江玿當下松了口氣,也在心裏對被錯怪的趙逾說了聲“不好意思咯”。
末了,陸一幟也不甘下風,面對江玿的拳頭,動不了手只能動口。“輕點,輕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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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齡人聚在一起,助興時難免想到酒精。
幾個人出去買酒,便利店結賬時,梁衡特地掏出身份證,用他中學時候黑不溜秋的臉拍的證件照對店員炫耀:“我成年了哦,嘿嘿。”
看不下去的同行夥伴掩面逃走。
走夜路回家,石頭剪刀布決出勝負,贏一把邁一步,落在最後的要承包洗碗工作。
非常不幸,陸一幟絲毫沒有游戲天分,遠遠被甩在三個人身後。
夏術大聲嘲笑,江玿護短起來:“老師,以後有這種活動我們家陸一幟還是不參加了。”
陸一幟臉很臭,擺爛地甩下這幾個無聊的人先回去了。
喝了酒會耍酒瘋,他們對梁衡不清楚,但是江玿見過夏術歇斯底裏抓着酒瓶唱《死了都要愛》的樣子。
在家要對家裏的一切負責,嘔吐物或者零食碎屑都要清理幹淨,還要對家長有所交代。所以江玿機智地轉移了發瘋陣地到她的小小畫室,推門打開燈,看着裏面近乎狼藉的狀況,轉回來對大家抱歉地笑笑。
于是耍酒瘋的前半場理所當然地變成了布置畫室。
坐着落地的櫃子上,江玿和夏術先喝上了,還指揮兩個男生:“太旁邊了呀,過去點。”
“小心點我的櫃子!”
“哎呀那些都很貴的,輕拿輕放。”
梁衡在搬東西時,拉下臉問陸一幟:“這就是你在家裏的地位?”
他這時候記得撇清幹系了,同樣冷着張臉說:“她家。”
畫室布置得七七八八,電視是前幾天家長在家時約好師傅來裝的,沙發再鋪上一層像樣的床單,同款花色的桌布鋪在面前的茶幾上,兩個男生終于可以坐下來。
四個人擠在一張沙發上,壽星搶着遙控板說得看《星際穿越》,夏術奪回來說:“看什麽《星際穿越》。今天我們之所以聚在一起,當然是要看《小時代》了。”
梁衡翻了個白眼,身體下移,沒辦法地抱起手臂。他擠着夏術,夏術擠着江玿,江玿伸出手臂抗議:“是哪個孫子站沒站樣坐沒坐相?”
她有點不勝酒力,小酌幾杯臉上就爬起一層緋紅。
但反常的是,眼神透亮,行動敏捷,仿佛開了光一樣,整個人的精神勁又拔高一級。
梁衡被罵了,就像臭小子玩了身泥巴回到家被老媽揪着耳朵教訓。即視感太強,又因為對象是江玿,觸及她身後陸一幟冷漠又看好戲的眼神,他幹脆認認真真地慫了,縮在沙發扶手邊,把位置騰出來。“行行行,你們坐你們坐。”
裝可憐術不被認可,大家很快把他忘到腦後。電視上播放樂團的巡演紀錄片,古早歌曲一首接着一首,他們耳熟能詳,一口酒一句詞,嘴巴都不帶停的。
下酒菜是各種口味的膨化食品。甜食擺在陸一幟那邊,夏術夠不到,歇下來時讓男生傳送一下。他直起身,扭頭,将視線越過江玿的後腦勺,看着夏術說:“那邊還有包新的。”
不想遞的意思很明顯。
可是下一秒,看上去醉意熏天的江玿用手臂攬住他的脖子,迫使他彎下背,縮短兩個人的距離。熱氣噴灑耳廓,她不明不白的笑着,大概是因為高興,又不明不白的把他的耳朵壓過來要說悄悄話。
那的确是說悄悄話的架勢。靠得很近,嘴巴幾乎貼着耳朵,但她煞風景地忽然打了個酒嗝。
陸一幟不想轉頭,維持着伏低的姿勢,問江玿:“幹嘛?”
“你。”她緩緩說,而後又感覺音量不夠,繞過他脖子的那只手點壓他的太陽穴,明顯把那裏當成了音量鍵,然後提高了自己的分貝,“去把我買的牛奶拿過來!”
語氣命令,甚至沒有用上“請”和“謝謝”。
夏術盯着他,喝了不少的壽星梁衡也盯着他,江玿笑眯眯看着他,讨好乖張。
然後,陸一幟站起來,離開沙發,走出畫室,真的去拿牛奶。
“喂!你!”夏術險些暴跳如雷,卻被梁衡很快捂住嘴。
這區別對待太明顯太過分了吧?
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
夏術胡言亂語:“他才是孫子!”
梁衡見怪不怪:“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江玿抱着懷裏的抱枕樂呵:“男人,果真好使。”
給江玿拿完牛奶,看着她咕嚕咕嚕喝下兩口。陸一幟瞄了眼時間,不早了,他開始趕人。
“你們走吧。”他坦然道。
“憑什麽?”夏術站起來叉腰。
“時間不早了。你們走吧。”
“憑什麽?”梁衡也站起來。
陸一幟不知道他們是醉到聽不懂還是溝通出現問題,只好重複:“時間不早了。你們走吧。”
夏術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你是複讀機嗎?”
“我是男主人。”
梁衡說:“你剛才還說是江玿家!”
“現在是我家。”
他大手一揮,要趁這兩個人喝到爛醉發大瘋之前把他們趕回家。江玿則是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你們要走啦?”
陸一幟敷衍地擋住視線說:“對。我去送送。”
夏術家的司機停在巷子口待命,陸一幟塞了兩個人進車,頗有公德心地往梁衡手裏塞了個塑料袋防止他在車上想吐,還是應景的紅色塑料袋。他對司機說辛苦了,司機搖下車窗,不着痕跡地在鼻息前扇了扇,揮掉一些些酒氣。
回家解鎖大門,指紋因為手指出汗而摸掉了識別的作用。
電子音說了好多遍“驗證無效”,系統自動鎖定,倒計時180秒後才能重試。
到175秒的時候,門從裏面開了。江玿和室內燈光一起湧出來,驟然間,像聖女降臨,沐浴在暖色金光裏,輕盈到一踮腳仿佛就能跳離雲端。又像古早動漫裏的初代女賊聖少女,不經意間掠走眼前男生心跳的節拍,卻又無能得知這一技能從何而來。
呼吸,眼神,思考,都緊跟着彙入放慢的倍速裏。
她開口:“歡迎回家。”
醉意熏天,顴骨泛紅。
心血來潮也好,刻意制造也罷。這一刻,純粹由光影勾勒她的輪廓,建構成“家”的一小塊方磚,驀地在他心裏夯實。
“畫室明天再打掃吧,今天好累。”
“碗你洗!不許賴啊,夏術和梁衡都是人證。”
他完全沒有說話,任憑江玿分配工作。
他往裏走,她往後退。
一直到她後腰磕上門邊的鞋櫃,陸一幟雙手撐住兩邊,将江玿圈進身前的一小塊空間。
夜晚允許一切發生。喝過酒後,大腦行動遲緩。他們相互直視,眨眼的同時忘記動嘴。
良久,江玿問他:“你喝多了站不穩?”
他沒說話。@無t限好文,盡在
目光從眼睛移到鼻子,再從鼻子一路向下到嘴巴。
她嘴巴微張,沒有任何顏色塗抹,只有天然的好氣色。殷紅,濕潤,晶瑩。像她閃亮的雙眼。再配合若隐若現的單邊梨渦。陸一幟忍不住吞咽。
江玿眨眨眼,叫了他一聲:“陸一幟。”
他從鼻腔裏發音,“嗯。”
“你該不會要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