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南筱覺得程非渝太敏感了,見了世界的陰暗面便認為世界都是陰暗的。
偏激、厭世、陰郁。
本來世間的人事都是有利有弊、有好有壞、有風險有回報的。
從利益的角度講,程老爺子是用一場婚姻作為交易把她變成了自家人,讓她心甘情願打白工沒錯。
但做人總要講情分。
且不說程老爺子昔日對她有天大的恩情,就算是這份恩情帶了別的目的,也的确是扶持了她一把才讓她有了今天,而且把她當親孫女疼。
再說他爹程樹雄,古板是古板了點,起碼迄今為止沒有幹過坑她的事,關鍵時刻絕對靠得住,是無堅可摧的頂梁柱。
他媽孫婉玉就更是好婆婆了,沒少分享“禦夫經”。
這會兒南筱聽到程非渝這句“他們沒安好心”,似乎從他高大的身影裏看到了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
內裏忠肝義膽,一身正氣,偏生有股六親不認的叛逆。
他只能從表面上看見她在婚姻這方面吃了虧,站在中立的角度上說了句公道話,并不知道她借着程家的勢狐假虎威得到了多少機遇。
他不知道她跟他結婚所撈到的好處,足以讓她肆無忌憚地跟他離婚,單純地以為她和他一樣是被婚姻綁架的受害者。
真不愧是不谙世事的大少爺,被人騙了還替人數錢。
南筱瞬間對程非渝起了幾分憐惜,說話的語氣都溫柔了不少,出言逗弄:“哪有你這麽說家裏人的?照你這麽說,他們沒安好心,你又默許了他們的行為,豈不也是幫兇?”
程非渝當她這是在詭辯,自以為是地“嘁”了一聲:“反正你不當回事兒,以後有你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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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筱笑得不行,換了個話題調侃道:“你今天不幫你那兄弟遛狗了?”
“他談了對象,有他對象幫着遛,我還湊什麽熱鬧。再說我也不是弼狗溫,沒義務幫他遛。以後倆人吹了,他也自個兒遛去吧。”
“弼狗溫”是什麽玩意?
南筱看着程非渝一副失望的樣子,以為他是養人家的狗養出感情了,于是對他說道:“你要是喜歡狗的話,養條就是了。咱家又不是養不起,你也有這個時間和精力。”
南筱從小就養狗。
應該說她老家村裏每戶人家都會養條“土狗”看門。
養狗在她眼裏t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到了城裏反而處處掣肘。
“不養。”程非渝一口拒絕,回味過來她話中的看輕,“什麽叫我也有這個時間和精力,我很閑嗎?”
南筱擡了擡眉毛:“你不閑嗎?”
這句話直接把程少爺氣走了。
南筱不以為意。
她差不多也該出門了。
司機早就在別墅前恭候了,南筱下樓後直接上了車。
程非渝今天沒開他那輛拉風的跑車出去,南筱搭車出院門的時候,程非渝還戴着頭盔,站在長滿月季的院牆下搗鼓他那輛騎行專用的賽車。
南筱經過他時,降下車窗跟他打招呼:“走了。”
程非渝懶洋洋地搭了句嘴:“慢走不送。”
南筱已經習慣他這副目中無人的樣子了,沒放在心上,戴上藍牙耳機,聽起了晨間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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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筱到公司時看了眼時間,距離約定時間還有二十分鐘,可以安排一些接待事宜。
司機把她送到公司正門口才去地下車庫停車。
南筱通過紅外感應門,在公司一樓大廳遇到了幾個出外勤的員工。
幾個人迎面走來,眼睛一直盯着她,走到近前才拘謹地喊了聲:“南總。”
南筱點頭回應。
幾個人和她擦肩而過,腳底抹油般走得飛快。
前臺的工作人員儀表整肅,遠遠看見她,提前準備好了磁卡,同樣問好後将磁卡貼在感應區,随後将手擋在閘機擋板前請南筱進去。
南筱見狀問了句:“人臉識別系統還沒修好嗎?”
前臺烏發高盤的工作人員微微蹙眉,似乎是在斟酌怎麽措辭,半晌讪讪地說:“這套系統是上海的供應商提供的,我們的程序員這幾天都在線上和對方對接,但進展不太順利……對方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說從來沒出過這樣的狀況,大概明天會派兩個人過來看看。”
“大概明天?”
南筱一聽就知道是托辭,當即讓前臺的工作人員代為傳話:“讓公司的程序員轉告對方,入口閘機出的狀況如果三天之內沒辦法解決,就按合同約定扣除尾款的百分之十。另外,公司裏要是有人能修好這個系統,在當月工資的基礎上加一萬元獎金,不限部門。”
前臺的工作人員有點怕南筱,弱聲說道:“好的南總。”
南筱接着囑咐:“今天上午十點來拜訪的客人,不用領去會客廳。我上去一趟就下來。她要是提前到了,就給她倒杯拿鐵讓她在大堂稍等片刻。”
前臺的工作人員繼續應聲。
南筱想了想,沒別的要交代了,于是乘專用電梯上了樓。
南筱的辦公室只有她自己能打開。
人臉識別系統出了問題,就只能用指紋開鎖。
提前準備好的合同存在辦公室的電腦裏,南筱打開電腦打印了一式兩份,帶上兩支筆,關門下樓。
如南筱所料,秦文琳有早到的習慣,南筱回到大廳時她已經在大廳的接待區喝咖啡了。
南筱快步走過去,秦文琳險些被咖啡嗆到,哭笑不得:“你走這麽快幹嘛,我又不會跑,你搬出這個架勢,我還以為你要找我算賬。”
南筱熟稔地笑着說:“我跟你談生意不得算賬嗎?每次都能讓你把利潤全部刮走,我一分錢也沒賺。這次你悠着點,只要讓我給員工負得起工資,剩下的都是你的出場費。”
“嗐,說這話你就見外了,我什麽時候欠過你人情,這不就把財富密碼給你帶來了嗎?”秦文琳說着從手邊花花綠綠的帆布袋裏掏出一個文件夾,遞給南筱。
南筱接過文件夾的同時,也把剛才打印的合同給了秦文琳一份。
她是甲方,秦文琳是乙方,合同初稿是秦文琳那邊拟定好了給過來的,南筱執意要求增加提供技術指導的條款。
秦文琳也是爽快人,直接把合同的電子版本發給她了,讓她看着修改。
但是修改過的版本還是要給秦文琳過目,免得日後起糾紛。
南筱在秦文琳旁邊坐下來,兩個人一起默契地看起對方提供的文件。
五分鐘後,南筱擡頭一笑:“還得是你。”
秦文琳毫不謙虛:“不愧是我。你放心好了,你們公司的産品質量過硬,單量肯定很可觀。”
南筱把筆遞給秦文琳:“既然來了,現在就把合同簽了吧。”
“沒問題。”秦文琳“唰唰”兩下簽了字。
南筱也當場簽了合同,讓秦文琳帶回去一份。
秦文琳都起身準備走了,南筱忽然有預謀地叫住她:“來都來了,去我們公司直播間看看,提供一下寶貴的指導意見?如果你有其他安排,就改天再約吧。”
秦文琳怔了怔。
她看着南筱這個架勢,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大有“就算是改天也一定要約”的意思,索性擇日不如撞日,省得改天再跑一趟。
“好,順便看看。”
南筱帶着秦文琳沿途參觀,一路上都有員工禮貌問好。
秦文琳感嘆道:“什麽時候我才能有這個排場啊。”
秦文琳的公司規模不大,注冊資本才一百萬,有一支專業度夠卻掙錢如要飯的精英團隊,長期雇臨時工給大企業做外包。
但這只是她自己創立的公司,她背後還有龐大的家族企業做後盾,所以有廣闊的人脈資源支撐着她談下來一些大項目,和很多知名企業都有合作,比如程氏集團旗下由南筱控股的這家公司。
創業總是艱難的。她心裏分明知道南筱要她提供技術指導的意思,就是想把直播業務拆出來自己做,她今後就掙不到直播這塊兒的錢了。
可各短視頻平臺依舊會讓他們代運營,他們依舊可以靠作品內容和博主資源營收,合作依舊是長期的。
而且,南筱十分認可他們團隊的實力。
正是因為南筱将她拿捏得死死的,所以才能讓她在明知道南筱意圖的情況下,被迫讓出了一大波利益出來。
她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是發自內心地佩服南筱這個女強人,同時也是真誠地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做大做強。
南筱從秦文琳的眼神裏看到了對權勢的渴望和未來的期待,像極了過去的自己。
她對秦文琳微微一笑:“期待我們頂峰相見。”
秦文琳爽朗地大笑:“好!”
直播間很快就到了,在裏面做直播準備工作的員工紛紛直起身子打招呼。
秦文琳看着直播間裏的設備和龐大的團隊,連聲稱贊:“專業,非常專業。”
南筱正要回秦文琳的話,手機響了。
她掏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是程非渝打來的。
她思忖兩秒,對秦文琳說:“有什麽意見建議你就直接跟他們提,我出去接個電話。”
秦文琳沖她比了個“OK”的手勢:“沒問題。”
南筱還以為程非渝有急事,一接通電話就連忙問:“怎麽了?”
“老婆,在哪兒?”
除了音色和語氣,哪裏都不像他。
他那邊隐約傳來一群男人的嬉鬧聲,不知道是在玩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他們那個纨绔圈裏玩得不花,但很無聊,估計是正騎行途中停在京郊的哪片大草坪上休息,以此打發時間。
南筱深吸一口氣:“你以後給我打電話最好有事。”
程非渝說:“有事兒啊,想你怎麽不是事兒了。”
話音一落,他那邊傳來一陣巨大的哄笑,有人起哄架秧子。
南筱皺了皺眉:“我這邊還有事,先挂了。”
程非渝沒叫她別挂,自顧自說:“晚上你想去哪兒吃飯?想看江景是吧?行,我早點回去陪你,就按你說的,吃燭光晚餐。”
南筱聽得一頭霧水,旋即了然。
這是在對面裝恩愛呢。
互相成全對方的顏面,是她和程非渝的共識。
南筱沒挂電話,随手将手機揣回了兜裏,任由程非渝自行發揮,自己回到直播間裏,旁聽秦文琳給公司的員工培訓。
中午十二點,差不多到了飯點,南筱作為東道主該請秦文琳吃頓飯,問秦文琳想吃什麽。
秦文琳給了她一個大衆答案:“随便。你想怎麽安排就怎麽安排,我不挑。”
南筱想到一家高端的無國界西餐料理:“吃牛排嗎?我知道一家挺不錯的,都是原切的進口鮮肉。工作日去的人不多,現在預訂也來得及。”
“好啊。”秦文琳扭過頭問她,“這層的洗手間在哪?我想補個妝。”
南筱擡手為她指路:“這邊一直走到頭,左轉就是了。”
“好,那你稍微等我一會兒。”
“行,我提前跟他們訂個餐位。”
秦文琳快步離開。
南筱掏出揣在兜裏一直沒有看的手機,正準備打電話訂餐,忽然發現和程非渝的通話始終沒挂斷。
通話時間已經足有一個半小時,相當于煲了一頓電話粥。
南筱驚訝地對着電話那端叫:“程非渝?”
程非渝秒回:“嗯?”
南筱覺得更不可思議了:“你怎麽不挂電話?”
程非渝甕聲甕氣地說:“我想知道你在幹嘛。”
這語氣……黏乎乎的。
南t筱終于知道自己的那麽多男性合作方為什麽被女人迷得神魂颠倒了。
好乖。
南筱嘆了口氣,溫聲對他說:“說你閑你還生氣,這下沒事幹了吧?”
程非渝冷呵一聲,理不直氣也壯:“說了忙着想你,不行嗎?”
南筱就笑:“有什麽好想的?”
程非渝順勢說:“就想今晚你能不能——”
他是聽到南筱中午要陪客戶去西餐廳用餐,得了靈感,想晚上和她約會,借機增進感情,經營一下被他們漠視了一個多月的婚姻。
誰知道南筱下意識想到了他今天早上提到的那茬,沒等他說完就無情地掐斷了通話。
秦文琳沒在洗手間呆多久就回來了,見南筱紅着臉呼吸急促,還以為她哪裏不舒服,連忙上前詢問。
南筱擺擺手。
還沒回家,她已經開始頭疼了。
她現在有點怕程非渝,怕他真的是人中泰迪。
想想都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