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南漓岸吃完飯後真的老老實實去揀大米了。

程非渝默默看着孩子離去的背影, 沉吟片刻,問南筱:“他要是揀不出來一斤半呢?”

南筱這要求聽着就離譜,仿佛刁難灰姑娘的惡毒繼母。

南筱心裏有數,氣定神閑地說:“米倒下去是堆起來, 表面那層他用鏟子鏟起來就好了, 剩下的他能揀多少是多少, 我要的是他做錯事盡力彌補的态度。驕不可縱,傲不可長,他這幾天跳得太高了,我怕他回公司以後惹事。”

程非渝屬于那種聰明但不能争好鬥的類型, 見過的人多, 看人也準。

他跟南筱交心, 開誠布公地說:“你弟他不是可造之才,你不該把他強塞進公司。”

南筱吃完飯正在喝茶,聞言手一抖, 茶水在杯中蕩了蕩,灑了一部分到她指尖。

她放下茶杯, 看向程非渝,程非渝慵懶地托着腮, 好似漫不經心,說的話卻讓人知道他別有深意。

就像是那天他在衣帽間裏說“他們沒安好心”一樣。

若是不在意,可能會一語成谶。

南漓岸不光是為人處世有問題,能力也稱不上高強。

他是靠勤奮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而不是靠智慧。

哪怕他嘔心瀝血, 拼盡全力, 也不過是站在別人的起點而已。

南筱當然知道這一點。

社會需要進步,全世界都在尋找天才, 沒打算給普通人留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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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漓岸笨得過分真誠,讓她心軟給他走了後門。

不是她在前面為南漓岸掃清障礙,這小子現在沒準在學校門口擺攤,見天兒被城管驅趕。

南筱克制着顫抖,盡量心平氣和地說:“他只是需要更多的磨砺和鍛煉。”

程非渝一陣見血:“然後繼續當一個努力的廢物?他傻得實在是不夠可愛。”

南筱猛然看向程非渝:“什麽意思?你是不想和他一起開賬號營業才這麽說的嗎?那你想自己獨美也可以。程非渝,你現在的樣子也不可愛,你可以說他沒有你聰明,沒有我能幹,但是請不要用廢物來形容他,他代表着世上的大多數人,你這樣說話很容易引起公憤。”

程非渝依舊淡定,難得沒有露出哂笑和嘲諷,像是在敘述一個人盡皆知的事實:“大多數人沒有你這樣的姐姐,他本可以像普通人一樣從底層做起,經歷過無數艱難困苦後走向成熟,你卻把他擡到了一個他不能企及的高度,無異于揠苗助長。”

南筱攤開手說:“我什麽也沒做,我只不過是給了他一份再普通不過的銷售工作。”

程非渝盯着南筱的眼睛,順理成章地接過她的話:“讓他成了一名每個月只能拿到五千底薪的銷售員。”

雖然南漓岸舌燦蓮花,但是他不能讓客戶有錢就花。

雖然南漓岸賣力推銷,但是他不能讓客戶馬上成交。

雖然南漓岸吹瓶作陪,但是他不能讓客戶有家不回。

他的客戶永遠會被半路殺出來的同行撬走。

他根本就沒有一名合格的銷售的基本素質。

他只t會本本分分地和客戶約好,客戶爽約他就說“好”。

他只會勤勤懇懇地追着客戶跑,客戶下一站去哪兒他完全不知道。

他只會老老實實地跟客戶介紹,客戶的需求他硬是答不到點上。

只有南筱覺得南漓岸好。

連程非渝這個閑人都快坐不住了,他覺得自己閑着的時候都比南漓岸忙起來幹成的事多。

南筱也是在自欺欺人。

有時候她假借玩笑損南漓岸兩句,說的都是真心話。

如今程非渝言辭這麽犀利,南筱也無言以對了。

她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再給他一次機會吧,他只是主觀能動性差了點,別人不教他就不知道自己學,做事馬虎大意,神經粗了些。”

南筱說的這些放在哪一行都是大忌。

世界的容錯率是高,但也沒有那麽高,平庸的人會因此感覺到自己的平庸,深感無能為力,陷入無法打破的僵局,每天都為自己的上限而感到痛苦,想要突破極限也沒有那麽容易。

這是本該屬于南漓岸自己的劫難,現在被南筱攬過來了。

程非渝端詳了南筱一會兒,說:“我終于知道你為什麽會這麽累了。”

他這樣說,很容易激起人的反問,問他為什麽。

南筱卻心知肚明,程非渝是在拐彎抹角地說她愛多管閑事。

她用自己的能力為南漓岸鋪設了一條清晰明了的未來之路,讓南漓岸踏上了人生捷徑。

她是授人以魚,卻沒能授人以漁。

南漓岸身上沒有內在的驅動力,南筱推他一步他就走一步。

這樣是注定走不遠的。

南筱嘆了口氣。

她幫南漓岸也只能幫到這了。

多的她也幫不了。

程非渝點到為止,沒有再說南漓岸的事,他兩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南筱,直到南筱被他看疑惑了他才緩緩開口,笑着問她:“這麽一比,我是不是還挺給你省心的?你可以不用為我規劃未來的,我知道未來該往哪個方向走。”

話音剛落,南筱心猛地一悸。

她的精打細算被程非渝看穿了。

程非渝話沒說完,繼續說道:“我說過,我幹不成的事都是因為我不想幹,我想幹的事就一定能幹成。我不想幹必然是有我自己的原因的,你別把自己牽扯進來給他們當槍使。你跟他們認識多久,我又跟他們抗衡多久?你不清楚,也沒渠道了解,不是嗎?”

南筱靜靜望着程非渝,竟然覺得這個曾經的纨绔說得有幾分道理。

世家大族裏,本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打算。

從前她覺得程非渝不務正業,定是腳踩西瓜皮,滑到哪裏是哪裏。

現在看來,他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婚後他一直大智若愚地跟她扮豬吃老虎,這會兒看着她被南漓岸這個拖油瓶絆着,終于忍不住策反她,想讓她跟他合作了。

南筱靜默片刻,忽然笑起來:“我有一點想不通。你們程家是一脈單傳,你是程氏集團的太子爺,程氏集團總歸是要由你來繼承的,你又不會卷入豪門争鬥,也沒人會害你,你何必要這樣韬光養晦?我不信你只是嫌累,想當個閑散的富二代。”

程非渝本來是不想把家族秘辛講給南筱聽的,那天他們一起曬太陽的時候他也有所保留。

可南筱此刻問起了,他也不想撒謊瞞她,就把來龍去脈講給南筱聽了。

“我不是獨子,我爸老早就在外面有人了。”

話音一落,南筱不能置信地盯着他,目光裏寫滿了驚訝。

程樹雄?

那個看着剛正不阿、嚴肅刻板的男人?

出/軌?

程非渝苦笑:“我爺爺是那種為了避免兒孫争奪家産六親不認直接只生一個的人,就算當年沒有計劃生育,我爸媽也只會聽命我爺爺的要求只生我一個。我媽是知書達理的大小姐,當初和我爸結的婚是面都沒見過就訂了婚的家族聯姻,凡事都很聽我爺爺的話,爺爺說不準生,她就連親熱也不和我爸親熱,結果我爸就耐不住寂寞去外頭找了別人。”

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多經典的橋段,總感覺似曾相識。

南筱問:“那你是因為知道了這件事才故意讓自己轉學,想讓你爸把心思多放點到你身上嗎?”

“哪兒跟哪兒啊,當時我什麽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被人欺負了沒人給做主,也沒人去探查真相。天真的以為所有父母都這樣,後來才發現我母親沒管我是因為她一度痛苦無助,光是在我面前壓抑自己的情緒都很勉強。我爸是真的心思不在我身上。”

“後來呢?你是怎麽發現的?”

“某天我心血來潮,想把扔到地下室倉庫裏的舊書櫃改造成貓窩給學校裏的流浪貓過冬,就去拿,結果在裏面看見了角落裏落灰的結婚照。照片被我媽撕了,只剩下她自己的半邊。那天起我就有了不好的預感,後來有女人給我爸打電話要奶粉錢被我接到了,我就知道了。”

沒想到程非渝這麽有愛心,還會救助流浪貓。

不過這在利益面前顯得微不足道,南筱想知道那個私生子有沒有能力和程非渝争家産:“那個私生子應該比你小很多吧?”

程非渝說:“小十來歲吧,我還在同一架飛機上見過。我去英國留學和他們母子去英國定居坐的是同一趟國際航班,票都是我爸買的。他說我再沒出息,繼承人的位置就讓給他的小兒子。”

南筱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程非渝輕嘲:“他永遠都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哪怕做錯了事,也會比受害者更兇。我做的好的地方永遠是他教育得好,功勞歸他。我要是運氣不好失敗了,那就是沒有按他說的做的鍋,責任在我。我實在是不想在這種道貌岸然的僞善者面前證明自己,會讓我覺得惡心。還沒到他退位的時候,我做得再好,也不是我的本事,而歸功于他教子有方。我何必顯山露水給他墊腳呢?我的尊嚴不是用來給他踐踏的。”

原來核心的矛盾在這裏。

南筱沉默良久,對程非渝說:“不會的,功勞不會歸他的。你揚名立萬,長的是你自己的臉面。你功成名就,實現的是你自己抱負。”

程非渝不說話了。

南筱總是很會喂雞湯。

這次雞湯沒灌進他胃裏,澆在他心坎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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