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車禍在于怎麽定性, 定性依靠輔助證據。

警方需要調查跟進,這個過程會很繁瑣漫長。

南筱回京以後事務繁多,沒有心力在這件事t上過多糾纏。

集團的法務部也不是為她個人服務的,她沒理由私用, 外聘律師又有一個精挑細選的步驟, 她耗不起, 和這種潑辣的刁民糾纏沒意思。

程非渝則不肯松口,對她表了态。

這件事他一定會盯到底,不給對方任何僥幸的機會,勢必讓他為自己的嚣張跋扈付出代價。

南筱一直覺得程非渝是個挺散漫的人, 現在看來在某些原則問題上, 他認死理, 挺較真的。

做完筆錄,本該回家,程非渝卻非要拖着南筱去醫院看看, 做個全身檢查,看究竟有沒有大礙。

南筱困得不行, 捂着嘴懶懶打了個哈欠,眼淚都冒出來了, 甕聲甕氣地說:“一宿了,這會兒漓岸都該睡醒了,他都沒去醫院我去什麽醫院?”

程非渝肅着臉問:“他跟你有什麽關系?”

南筱現在腦子都困麻了,神志不清, 聽到他這麽問, 險些脫口而出“姐弟關系”。

程非渝接着說:“這次撞車是從後方追尾, 他在前排,你在後排, 能一樣嗎?”

自從南筱獨立自主以來,大到集團事務,小到生活私事,都是她自己做主,已經很久沒有聽人用這樣教訓的口吻對她說過話了,一時間新鮮又稀奇。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程非渝,看着他擰緊的眉和嚴肅的目光,竟覺得有些好笑。

她滿不在乎地對程非渝說:“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有沒有不适我第一個感覺到。我又不是沒有神經的單細胞生物,撞壞了我能沒有知覺嗎?我現在除了脖子的筋扭着了一點,沒有一點別的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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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準備離開時在交警隊的辦事大廳說的話,正僵持不下,陷入對峙,忽然一個偶然路過的值班交警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好心提醒道:“有條件還是去醫院檢查下。之前有好多事故都是當時撞到了看起來沒事,也還能走,結果腹內髒器破裂損傷,第二天就過世了。”

南筱覺得簡直是危言聳聽。

哪有那麽不巧,這麽倒黴的小概率事件都能讓他們撞上。

程非渝卻宛如找到了同仇敵忾的幫手,順着交警的話,心有戚戚道:“就是。你自己能感覺到,要儀器幹嘛?你自己能給自己治病,要醫生幹嘛?連醫者都難自醫,更何況你是患者。”

南筱不知道自己好端端地站在這裏,怎麽就成患者了。

可程非渝似乎因為她的不以為意生了氣,橫眉冷對,面若冰霜,看起來很不好說話的樣子,跟她老家貼在門上的門神一個神色。

南筱拗不過他,只好和他去了躺醫院,讓他自己也挂了號。

既然是浪費醫療資源,索性就浪費到底吧。

剛到醫院,他們就遇到一輛救護車,潔白的車身頂上閃爍着幽藍的光,“嗚裏嗚裏”響着警報。

車停後,随行的醫護人員從車裏推出一個擔架,擔架上躺了一個鮮血淋漓的人。

那人好像也是經歷了一場車禍,被撞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擔架搖晃間,那人的手從擔架上垂下來,了無生氣。

遇害者家屬一路跟在推車後窮追不舍,哭得撕心裂肺。

經過他們身邊時,南筱看見那個家屬的額頭上也流淌出殷紅刺目的鮮血。

俨然也受了重傷。

場面凄慘又壯烈。

南筱只是因為血腥的場面而感到生理性的不适,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汗毛倒立,後脊發冷。

程非渝卻産生了很多聯想。

南筱呆滞地望着他們一行人遠去的背影,程非渝就和她一起站在原地浮想聯翩。

他都不敢想,要是那人速度再快一點,撞得再狠一點會怎麽樣。

他是不是就要和他最愛的女人殉情,或者更嚴重的,陰陽兩隔了。

幸好南筱買的這輛奔馳的型號是近來新出的,采用了最前沿的科技和最高端的配置,後座也有小型的安全氣囊,安全帶足夠牢固結實,他們上車後也有遵紀守法地好好系上。

要不然,他們能安然無恙嗎?

他看着另一種情形下發生的慘案,只覺得觸目驚心,一陣後怕。

他主動攙住南筱,比來的路上攙得還要緊。

像是怕一松手她就跑掉了。

南筱能清晰地感覺到程非渝施加在她胳膊上的力道加強了。

她甚至疼得“嘶”了口涼氣。

程非渝箍着她胳膊的手才略微松動了一點。

小小的細節昭示着他的忐忑不安,可以見得他是有多怕失去她。

這些蛛絲馬跡是不會騙人的,程非渝的确是很擔心她的安危。

他的告白是情真意切,毫無弄虛作假的痕跡的。

南筱知道,他是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唯一一個真心關心她的人。

她沒有嫁錯。

南筱扒開程非渝掐住她整條胳膊的手,回握了他。

程非渝原本是木讷的,察覺到她的回應後微微一顫,渾身的神經才有所松動。

醫院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這裏有所有人都逃不脫的生老病死與人生百态。

據說再絕望艱難的人,只要來醫院走一遭,都會看破紅塵,格外珍惜眼下擁有的一切。

他們還沒有生病受傷,只不過是來做一個令自己和彼此安心的體檢而已,心境自然也和已經染疾的病患不一樣。

醫院裏不論什麽時候都人滿為患,每個人都得經歷無休無止地排隊等待。

所有人都滿面愁容,積壓着無法纾解的疲倦,渾渾噩噩,宛如行屍走肉。

哀愁、悲傷、惆悵、煩躁、緊張……種種情緒一樣樣在人們的面龐上更疊。

每個人身上似乎都有一段難以言說的過往。

不知道誰設計的廊道燈,竟然淩晨時設定成了節能的聲控模式。

有人經過時,燈光驟然亮起,把活人吓一跳。

人離開時,又陡然熄滅,在廊道深處留下一個幽深的背影,仿佛是緩慢步入地獄的魑魅魍魉。

南筱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在這樣壓力的環境裏卻生出異樣的情緒來。

她好像開始怕了,後知後覺地品味到了車禍後劫後餘生的恐懼。

她是在害怕死亡嗎?

為什麽會害怕呢?

人活一世,總是要經歷這一遭的,無所謂早晚。

然而她舍不得離開程非渝。

她認識他這個人沒幾個月,按理說對他沒有足夠的了解,是不該對他産生這麽深厚的情誼的。

可程非渝太特別了。

他特別到,她在這個世界上找不到相似的人。

即便容貌有七分相似,靈魂也不可能這麽赤誠熾熱。

他們只是做一些常規檢查而已,等了十分鐘,隊伍才前進了一兩個人的位置。

枯燥漫長的等待像是一場在未知面前的煎熬,給了他們太多遐想的時間和空間。

南筱不常胡思亂想,可一旦思緒紛飛,很難一下停止下來。

她對程非渝說:“要是我死了,我不介意你再娶一個女人。我的道德标準沒有那麽高,在情感上也沒有所謂的精神潔癖。幹脆實在一點好了,活着的人,日子總是要繼續過下去的,你怎麽開心就怎麽活就好。除了我,應該也沒人有資格評判你的行為。”

她的話還沒有完全說完,程非渝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她的話太實在,實在得委實難聽。

他并不想聽她說這些,像是交代後事。

他知道像南筱這樣務實的人,喜歡早早給自己立遺囑、買墓地。

他們這種人可以輕易說出死亡,輕松地設想入土為安。

可是他不行。

他是一個非常感性的人,經不起這樣遐想。

他會把往後的歲歲年年拆分成每時每刻。

在沒有南筱的日子裏,他一定會相當孤獨。

沒有人會像她這樣平和地笑着,給予他慰藉與力量。

他一開始是讨厭南筱的。

這個女人每次出現在他面前的樣子都是從容不迫的,她很少會判斷失誤,所以都不怎麽承認自己的錯誤,讓人很想看看她驚慌失措、等待拯救的模樣。

但是她不會等人來救,有事她都是自己解決。

倔強得令人牙癢,同時堅強得讓人心疼。

他從最初的想看她哭,變成如今的不忍看她哭,只花了兩個多月。

這兩個多月的感情其實不是朝夕相處時的厮磨培養的t。

他特別喜歡聽她跟別人說話。

在家時,是喜歡聽她和保姆阿姨交代一日三餐、瑣碎雜事。

在外時,是喜歡聽她和和氣氣地跟陌生人溝通交談。

就連她教導南漓岸時那些老生常談的話他也愛聽,是那種話不多,但都能說到點子上,讓人無法反駁的精辟發言。

他還記得他們在漢斌疊院門口,他問她求他是不是很難,她反問他求他有用嗎?

他一度以為這是句嘲諷他的話,後來發現她其實是用不着他。

她成熟到了一定份上,所有事情她都能自己解決,弄得他總是覺得自己很無能。

他這順風順水的小半生,還沒有遇到過無能為力的時候,這種感覺反而是稀少而新奇的。

他好像很欠虐。

她不需要他,不代表他不需要她,他甚至對她有點依賴,一會兒看不到她的人影就會很不安。

這樣的人要是沒了,要他怎麽接受?

今天要是不遭這樁橫禍,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經對她情根深種。

在這些平凡的歲月裏,她潤物無聲,悄然入骨,融進了他的血脈裏,他一刻都不能沒有她。

此刻,程非渝篤定地說:“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其實他說的這話很沒保障。

有時恰恰天公不作美,造化弄人,強拆姻緣,人力不可阻擋。

可他就是固執地覺得他們能相守一輩子。

這回南筱望着他,良久沒有說話。

有些話不是真假難辨,而是誰都沒法預測到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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