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南筱自從走出校門, 便不知何為驕傲。
這個世界紛繁複雜,社會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權勢、地位在自己之上的人未必人品就好。
南筱從零起步,受過無數欺淩打壓, 做過很多忍辱負重的事, 有很多資源都是用尊嚴去換的。
但從沒有哪件事讓她像今t天這樣感覺受到了奇恥大辱。
看着孔笙風這樣趾高氣昂, 她心裏其實特別難受。
她要是費了這麽大的力氣,做了這麽大的犧牲,找不到孔笙風的弱點該怎麽辦?
萬一孔笙風沒有疏漏呢?就算他犯了錯,也很難自留證據。
她在執行計劃的時候, 這些疑問一直在她心中盤桓, 她也很迷茫, 只不過是為了一線生機在負隅頑抗。
說實話,她很擔心她拼盡全力也得不到一個好結果。
最可笑的是,她從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爬到今天的這個位置上, 好歹也經歷過許多場商戰的厮殺,可到頭來, 那些經驗和理論知識她一樣都用不着。
她輸在沒錢。
誰都知道利滾利的道理。
資本的循環周轉離不開再生産,她一直以來都貪婪又自信, 因此周而複始地把掙到的利潤投新的項目,從來沒有給自己留托底的後路。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有些自負了,總覺得自己産業做得這麽大, 又有一個這麽厲害的夫家, 今後都不可能讓資金鏈斷掉。
結果就是關鍵時刻一分錢都拿不出來。
孔笙風如今這麽嚣張只是因為從那些元老手裏買下了股份。
她就算早個十天半個月知道這件事, 也沒有辦法阻止孔笙風這麽做。
因為她手裏沒有那麽多錢。
現在就更難把股份從孔笙風手裏買回來了。
況且沒人能提前知曉未來會發生什麽,事到如今說什麽都晚了。
她是真的很絕望無助, 又不肯把自己脆弱的一面表現出來。
程非渝卻告訴她,她還有他,她不必一個人把一切全都承擔下來。
可是她解決不了的事,程非渝能解決嗎?
南筱從來沒有見程非渝出過手,每次都是直接聽到的喜訊。
程非渝今天一直在順着她的話鋒哄她,沒有直接把責任攬過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也覺得棘手,不敢提前打包票。
要不是最後這段話給了她安全感,她真的會有一種這輩子都只能孤軍奮戰的錯覺。
她自認為自己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女人。
然而當程非渝這番話說出口,她竟然發現自己似乎一直在等這句話。
本來這就不是她一個人的責任,卻逼得她幾乎獻身。程非渝再不做些什麽,在她心裏就是能容忍自己的女人任別的男人欺淩的無能之輩了。
好在,程非渝沒有讓她失望,甚至可以說令她驚喜。
正當她繼續接近孔笙風的時候,程非渝悄無聲息地私下拜訪了那些賣掉股權的元老們,悶聲幹了件大事。
他把他們和孔笙風的合同要過了來,逐條閱覽,從其中的某一條款中找到了致使合同無效的細則。
原來孔笙風簽合同的時候自信爆棚,出手十分闊綽,把只拟了雙方擡頭的空白合同遞過去,讓對方自己填。
元老們再視財如命,也不敢輕信這個陌生人,商量好以後一致在合同上用了心眼。
孔笙風只是金融行業的行家,對法律也不是特別了解。
而且簽合同的時機需要卡在點上,略微倉促。
他又是一個特別多疑的人,不願把買股的消息走漏,以免打草驚蛇,以至于連個專業的法律顧問都沒請,并且擔心遲則生變,三下五除二就把合同簽了。
程非渝把合同要過來以後發現了這點,便跟元老們談好,只要這份合同作廢了,他願意跟他們談新的合作模式,保證比他們現在這樣直接把股權脫手賺得多。
一開始他紅口白牙,空手說白話,元老們都不太信他這樣的纨绔能翻出什麽花樣。
可當他說了他的想法後元老們都覺得驚為天人,他許諾的分紅機制也能讓他們在原來的基礎上一年多掙八千萬。
沒有談不攏的生意,只有不合适的價格。
就這樣,程非渝和元老們達成了共識。
孔笙風一下被釜底抽薪,竹籃打水一場空。
程非渝到孔笙風的辦公室告知他合同無效時,孔笙風臉上的神色可太精彩了。
他都已經看穿南筱的把戲,打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沉浸式享受這場擁有南筱的夢境了。
對他來說,他只是想做一場夢而已,哪怕南筱對他的用心全部是假的,他也瘋狂到願意奉陪。
就差一步他就能如願以償,這場夢卻偏偏被程非渝打碎了。
如果說跟一個人有仇,報複他最好的方式,就是讓他先擁有他夢寐以求的東西,然後無情褫奪。
更糟糕的是,程氏集團是孔笙風在金融行業蕭條的當下,給他自己準備的逃生通道。
現在這條逃生通道關閉了,他也快要死了。
孔笙風萬萬沒想到,他威風了十多年,名號響亮到整個四九城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居然能被一群老狐貍算計到。
他可不向南筱那麽想得開。
他這些年來就沒有向誰低過頭,跟人比試,也一定要分個高下。
因為他從來都是高人一招的那一方,優越感比誰都強。
別看他表面上光鮮亮麗,素質一直都不怎麽高,不信鬼神,只信實力,經常對着那些實力弱的人公開嘲諷,一旦對方落敗,就會被他說得體無完膚,仿佛一無是處。
他很難想象自己把大話放出去了以後,玩打不過就跑那套。
他會覺得給對方嘲諷回來的機會很丢人,也不願讓對方爽到。
現在,他是人財兩空。
因此,他壓根沒聽程非渝的交心話,也不想讓獲勝的程非渝居高臨下地教訓他,于是縱身一躍,從程氏集團的樓上跳下去了。
他的辦公室以前是某位程氏集團的元老的。
老頭子很喜歡這間辦公室,不光是因為全景落地窗視野開闊,還因為外面有個小露臺,閑時可以泡壺茶打發時間。
孔笙風就是從這個露臺上跳下去的。
辦公室在二十八層。
頂樓。
人從上面墜下去毫無生還可能。
孔笙風的死狀很慘烈。
媒體記者趕到現場想拍照,還沒被警方攔住就當場幹嘔起來。
孔笙風風光一世,離開人世後一條關于他的新聞都沒有,全是小道消息,還被連夜封鎖了。
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
南筱聞訊整個人都懵了。
直到她知道這個消息前,她都還在思考對付孔笙風的對策。
轉眼孔笙風人都沒了。
程非渝作為親歷的當事人,精神也受到了刺激。
他面色難看地說:“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拉他一把。”
當時他和孔笙風站得很近,都快貼臉了。
他說了合同作廢的事以後也沒有長篇大論地指責孔笙風的行為無恥。
要知道,他一向是沉默寡言的。
孔笙風也沉默了片刻,接着二話不說反向沖向露臺,連一句嚣張的遺言都沒有,想也不想就跳下去了。
救人是一種本能。
即便是孔笙風作惡多端,他一跳,追上去的程非渝下意識就伸手去抓。
結果撲了個空。
孔笙風真的生風了。
他的身體自由落體的時候被風包裹着。
風不知道人的姓名和地位,只管往自己想吹的方向吹。
南筱想不通孔笙風為什麽要自殺。
只是拿不到程氏集團的股份,沒辦法威脅他們夫妻了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
得不到就自殺,也太霸道了點。
只準他呼風喚雨,不允許苦主拿回遺失的東西?
這是什麽強盜邏輯?
不過死者為大,既然孔笙風已經離世,他的生平便不再能任人評述。
南筱生平最讨厭輸不起的人了。
她小學的時候跟人家打賭,都從不賴賬,願賭服輸。
大家都遵循規則,這樣輪到自己贏的時候才開心。
她以為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沒想到還有孔笙風這樣只準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的異類。
南筱真的心疼眼睜睜看着孔笙風跳樓的程非渝,不由對他說:“孔笙風的死跟你沒有關系,他就是死前還想惡心人,故意為之。你沒有必要因為他的死而埋怨自己,他這是因果報應。再說,你也沒有把他怎麽樣,只是要回了屬于你的家當。”
程非渝沒她想象的那麽善良,想的也不是她猜測的那樣。
他嘆了口氣:“我只是不知道只有他比較極端,還是商場就是這麽殘酷。”
南筱問他:“你是在害怕嗎?”
程非渝回答她:“如果是前者,我會同情你過去的遭遇。如果是後者,我就要誇你勇敢了,居然一個人熬了這麽多年。”
南筱就說:“如果是前者,誰要你的同情?如果是後者,你要和我風雨同舟嗎?”
程非渝含情脈脈地望着她,情真意切地說:“雖然在這種時候說這個不太妥當,但我上了你的船,就是你t船上的人了。”
這話乍一聽像是廢話,但南筱相信。
這次她千算萬算,繞了一大圈,走了最遠的路,把自己搞得疲憊又狼狽,都不曾想過看合同,更想不到心思深沉的孔笙風會被那群狠辣的老姜坑。
程非渝卻用最簡單的方式,不費吹灰之力就取勝了,依舊是亂拳打死老師傅。
聞言,南筱與他四目相對,目光帶着笑意:“別擡舉我了,你才是大功臣,每次你一出手,都能讓我意識到自己的淺薄。”
程非渝會心一笑,謙虛地恭維:“我這是在新手保護期,以後還等着你罩我呢。”
南筱不說話。
她忽然想到不久前程非渝在電話裏問她“你跟我結婚就是為了讓我給你跑腿的”。
她當時迫于形勢,昧着良心說“和你結婚當然是為了讓你罩着我的”。
當初只是随口一說,竟一語成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