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原本孔笙風是打算把南筱送回家以後就離開的。

南筱醉醺醺地加了場戲, 給了他底氣,他便敢在程非渝面前叫嚣了。

孔笙風擡眼看了眼月亮,風涼地說道:“今天的月亮是挺圓的,難怪程公子要獨自賞月到這個時候。時間不早了, 程公子還是早點睡吧。”

他這句話都用不着翻譯, 任誰都知道“洗洗睡吧”的含義。

程非渝從小到大就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 被人羞辱到頭上,卻沒有痛快還口的說辭。

畢竟是南筱自願跟孔笙風去吃的飯,回來以後說的話也給了孔笙風攻擊的機會。

等于說捅刀的人是孔笙風,遞刀的卻是南筱。

既然遞刀的是南筱, 他就無計可施了。

是別人的話他還有可能反抗, 是南筱的話, 他沒辦法不順從。

程非渝靜靜地與孔笙風對峙,沉默了良久,黑亮的眼裏映着月輝。

一場無聲的較量在夜風中展開。

深夜越是寂靜, 情緒的起伏越是強烈。

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氣, 不動聲色地握住南筱的手腕,還算溫柔地将她拉到自己身側, 然後對面無表情地孔笙風說:“謝謝你送她回t來。”

他平靜地道了謝,沒有像那場晚宴上那般宣誓主權,他甚至都沒有說“謝謝你送我的妻子回來”,只是淡淡用的“她”。

一絲戾氣也看不出。

據說有的人是能在一夜之間成長起來的。

和年齡無關, 只與經歷有關。

程非渝經歷了爺爺的突然病倒和父親的意外墜落, 他整個人都沒有幾個月那股野蠻強橫的勁兒了。

他的棱角似乎被磨平了一點, 又似乎是被完全抹去。

他依然堅毅剛強,可目光裏多了幾縷從容的力量。

和他比起來, 在人前光鮮的孔笙風反而顯得浮躁暴戾,沉不住氣。

別人不知道,可孔笙風是了解自己的。

他知道自己就是個不要命的賭徒。

從他因為被命運砸中的幸運獲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他就一直在賭。

他賭的是天時地利,還有惹人眼紅的運氣。

他只不過是比賭桌上那些輸紅了眼的賭徒更會包裝自己,比他們更有增添籌碼的頭腦,心理素質要高一些。

在他眼裏,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沒有多大區別。

有些人是聰明,但聰明反被聰明誤。

有些人是愚鈍,但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難得糊塗。

人生就是一場巨大的騙局。

人生在這個世界,活這麽一遭,就是在比誰更虛僞,誰就能多入一些人的眼,這便是能帶來財富的聲名。

他僞裝了這麽久,曾經被人看穿過,但迄今為止,還沒有人光明正大地拆穿過他。

所以他才一直胸有成竹。

可是這一次,他面對什麽招數都沒對他使出的程非渝,感到了一股無處遁形的驚慌。

以前有人跟他說,有的人他本身就是有能量的,但他還是會吸光靠近他的人的氣運。

這種人非常可怕,看見了一定要遠離。

他不太迷信,一直覺得這種玄學的東西過于荒謬。

直到他看到了程非渝。

程非渝身上有一種帶着掠奪的氣場,比侵略性略遜一籌,卻絲毫看不出區別,生來就是會令人畏懼的。

正因為此,程非渝把南筱接過去,孔笙風也沒有再去搶。

伸手不打笑臉人。

程非渝這樣禮貌淡定,他想借題發揮也沒有切入點,只好悻悻作罷。

萬籁俱寂的夜裏,隐約能聽見風聲。

入冬約莫就是這幾天了,連周圍的景色都有些蕭索。

樹枝光禿禿的,在漆黑的夜幕中像是張牙舞爪的怪獸。

風口上時不時傳出一聲尖銳的呼嘯,像是撕開了一段裂帛。

程非渝打橫抱起南筱,穩穩當當地朝別墅的大門走去。

他走得很慢,懷中的南筱安安靜靜,仿佛失去了生氣。

別墅的門是歐洲中古世紀風格的,此刻和城門也沒有什麽區別。

程非渝抱着南筱的背影帶着破碎的凄涼感,像只帶回了戰亡妻子的将軍。

惹得孔笙風這個戰勝方的指揮官都萌生出了該死的愧疚感。

盡管他的确幹的不是人事。

孔笙風冷嗤了一聲,望着程非渝在門口将南筱放下,開了門口才将她攬進去,關上了門。

忽然有一種把敵人趕盡殺絕的快感。

他的整顆心被一股大仇得報的酣暢填滿。

他彎起唇角,整了整衣領,利落地上了車,心裏打算着,下一次他就不會這樣客氣地把南筱送回來了。

他會直接把人帶回家去。

上車後,黑色賓利揚長而去。

猩紅的尾燈只在拐彎時閃爍了一下便熄滅,一路沉寂。

南筱喝了酒有些渴,下意識地想向程非渝索吻。

融入血液的酒精勾起了躁動,點燃了她火熱的身軀,她熱得有些發燥,想脫衣服。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任由這些潛意識裏的行為發生。

她必須克制,不能動/情。

因為她今天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她等待着程非渝和她大吵一架,痛斥她的不檢點,接着把她推向孔笙風身邊。

可是她等得心焦,也沒等來計劃中的争吵。

程非渝只是給她倒了一杯水,而且還是細心勾兌過的溫水。

怕她嗆到,還親自拿着杯子,一點一點地喂她喝。

很像那種七老八十後相依為命的金婚夫妻才會做的事。

南筱眼裏不由自主地蓄了層淚,喉嚨也幹澀得作痛。

她寧願程非渝不要對她這麽好。

看起來架是吵不成了,南筱便問他:“我以前怎麽從不知道你的情緒這麽穩定?今天他都踩在你頭上,你怎麽連吭也不吭一聲?”

程非渝動作未停,淡定地将水杯替她放到一旁,面不改色地說:“我相信你做的事自有你的道理,這不是需要我考慮的事。別人若是傷你,我必擋在你面前護着,可你若是傷我,我只會站在原地讓你刺。”

南筱聽了他的回答既氣憤又酸澀,忍不住吼出來:“你是不是傻啊?你的反應根本就不是正常人的反應,你這樣才是打亂了我的計劃!”

她整個人只是看起來是清醒的,實際上已經被酒精麻痹了神經。

她不是故意要吼,只是失去了對音量的判斷,要喊得很大聲才能聽清自己的聲音,聽見的聲音依舊是悶悶的,像被人捂在麻袋裏發出來的。

所以語氣很兇,但卻透着十足的嬌嗔。

程非渝被她罵也沒有生氣,不急不躁地問:“你也不用告訴我你的計劃是什麽,只用說你要我做什麽就好了。”

南筱成年以後就沒怎麽哭過,眼下不知道是因為酒精起了作用,還是因為蓄積在心裏的壓力過載,清亮的眼裏一下便氤氲出一片水霧,哽咽着說:“我要你跟我吵架。”

程非渝剛才擺明了要遷就她,聞言卻換了做不到的語氣,一本正經地說:“吵架不行,得有個理由。”

南筱不能置信地問:“我晚歸,去跟別的男人吃飯,帶着他回家羞辱你,這還不足以讓你跟我吵一架嗎?”

程非渝蹙着眉認真道:“可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

他沒暴躁,南筱反而暴躁起來,冷笑着說:“有苦衷就能渣你嗎?你的心眼這麽實的嗎?你能不能看看最終的結果,理由和過程很重要嗎?是不是我把你賣了你還要替我數錢?我要是想要你全部的財産,讓你連褲衩都沒得穿呢?”

程非渝是會抓重點的,聞言笑起來,一如既往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吊兒郎當地說:“你關心我啊。”

她認識的那個程非渝瞬間回來了,有熟悉的味道了。

只是他的笑容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從容平靜:“我都是你的,我都給你。我覺得你還是會心慈手軟地給我留條褲衩的。”

這是褲衩的問題嗎?

南筱簡直跟他說不通。

她不想再對牛彈琴了,扶着額頭冷靜了一會兒,才對他說:“算了,我們就直接分居也是一樣的效果。你就假裝因為被輿論攻擊受不了打擊,把你現任的位置讓我給就行,剩下的我來辦吧。”

程非渝從始至終跟她都不在一個頻道:“我不用假裝,我是真的難受。那記者原來是你找的啊,我說她咄咄逼人的那個樣子怎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本來是挺想不開的,但現在知道你派來的,證明不是我的問題,我就不糾結了。”

南筱忽然覺得自己才是那個不打自招的笨蛋,偏偏她沒商量就對程非渝下手挺不仁道的,莫名心虛內疚,也就說不出話來了。

她靜默良久,坦白對程非渝說:“我不是不看好你的潛力,我是怕來不及。孔笙風不會好端端等着你的勢力壯大,他會想方設法置你于死地。這個世界上的所有捷徑都是被逼無奈的下策,我何嘗不想讓你風風光光地打贏一場勝仗呢?”

程非渝不知道是真聽不懂她話中的內涵,還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只是潇灑鎮定地說:“我今天等你到這麽晚,不是為了聽你解釋的,只是為了看着你安然無恙地回來。你不用想太多。其實我根本不需要你的解釋,我只怕你與虎謀皮,難以全身而退。我不是一個能大言不慚地說給你安全感就給你安全感的男人,但我會是你的最後一道護盾。假使真被逼到那個份上,我就算以命相搏也會護你周全。”

南筱的眼淚是真的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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