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山谷幽冷清寂。
山洞上有積雪凝化成水,順着冷冰冰的石壁,“啪嗒啪嗒”地流下來。
郦酥衣甚至還能聽見那惡狼的涎水之聲。
她一貫被養在深閨,何曾見過這般兇猛的野獸?單單只看那惡狼一眼,她那被凍得僵硬的雙腿頃刻間便癱軟了下去。
少女哆嗦着,凝望向身側的男人。
與她截然不同的,一旁的沈蘭蘅看上去竟分外優哉游哉、游刃有餘。
看得郦酥衣不禁問出聲:
“洞口便是惡狼,沈蘭蘅你……你不怕麽?”
她都怕得連聲音都在發抖。
他笑了笑:“不怕啊。”
見他這般輕松,郦酥衣在心中安慰自己道,沈蘭蘅如今用的是沈頃的身子,沈頃武功蓋世,沈蘭蘅或多或少也會些武藝,趕跑一只野狼對他來說應該不是難事,嗯。
沈家的人一時半會找不到他們。
偌大的山洞內,也只剩下她與沈蘭蘅兩個人。
即便郦酥衣對入夜時的沈蘭蘅并沒有任何好感,但此時此刻,于這樣一頭兇猛的野獸面前,她若是想要活命,就只能寄希望于他的身上。
沈蘭蘅迎上她滿帶着求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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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他竟還有心思同她打啞謎:“知道我為什麽不怕麽?”
“不知曉。”
對方朝她招了招手:“過來。”
寂靜幽冷的山t洞裏,她與那惡狼無聲對峙着,聞言,郦酥衣小心翼翼地往沈蘭蘅那邊側了側身子。
她擔憂自己動作太大,因此驚動到那頭野狼。
沈蘭蘅卻像是偏要故意逗弄她:“近些。”
他的氣息溫熱,輕撲撲一層,嘴唇幾乎要咬住她的耳朵。
“這種狼,你未曾見過麽?”
“未曾。”
郦酥衣提心吊膽着,如實地搖頭。
對方的笑意在她耳畔蕩漾開來:
“這種狼呀,性子怪得很,平日裏捕食獵物,都是單個單個地吃,從不貪多。等他吃飽了,就會自己走了。”
說到這裏,男人忽然頓了頓聲。郦酥衣只見着,他懶散地垂下一雙鳳眸,眼神之中,似乎傳達着某一種暗示。
她一愣,旋即反應過來:
——沈蘭蘅這是想要她去送死!!
待那只餓狼餍足地飽餐一頓後,便不會再對他下手了。
原來并非是見死不救,而是從一開始,便不想救。
瞧着她眼中的驚懼與絕望,沈蘭蘅伸出手,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鼓勵她去羊入狼口。
“去吧,小獵物。”
她死死攥住了男人的袖擺。
夜色之下,少女本就白皙的一張臉,此時更是吓得煞白如紙。她的雙肩發抖,清澈的眸光亦在劇烈地打着顫。
“沈蘭蘅,沈蘭蘅……”
她一聲聲喊着他的名,似乎想要喚出他的良知。可無論郦酥衣喊了多少聲,對方依舊是不為所動。
莫說是擡頭看一看她了,對方竟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不是沈頃。
他并非良善之人,甚至,他都沒有多少良知。
郦酥衣感到一陣絕望。
似乎瞧出了她面上的驚懼,那野狼愈發興奮,磨好了鋒利的爪牙,只等着飛撲過來。
将她的身子撕開,再血肉模糊地吞入腹中。
不。
不能坐以待斃。
就在郦酥衣思索着應當如何逃生時,那頭野獸終于失去了全部的耐心。眼冒精光的餓狼猛地邁開矯健的前腿,就這般朝着郦酥衣飛撲過來——
她再也忍不住,驚叫出聲。
有疾風撲閃過郦酥衣的臉頰,空氣之中,突然多了幾分清潤的蘭花香氣。那蘭香陣陣,撲鼻而來,下一刻她已然聽見那“獵物”痛苦的嘶吼聲。
郦酥衣睜開眼,吓得躲閃到一邊。
那打鬥的聲響正是自洞口處傳來的。
原本側躺在石頭上、閉目養神的男人飛身不見,空氣中徒留下一道清冷的寒風,以及他身上獨有的蘭花香氣。郦酥衣環顧四周,發現與他一起不見的,還有沈頃平日裏佩戴在身側的那一柄長劍。
先前沈頃解下外氅時,曾将此劍取下來放在地上。
洞口外打鬥聲劇烈,撕心裂肺的狼嚎聲令她心中愈覺凄厲。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那匹狼終于停止了嗚咽,空寂的山谷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唯有這山風呼嘯,依舊吹刮着,拂過郦酥衣的臉頰與衣角。
安靜,死一般的安靜。
郦酥衣顫抖着手,從發髻上拔出一根金簪,牢牢攥在手裏。
自洞口那一頭,傳來幾道有些粗重的鼻息,裹挾着滴答的水聲。
啪嗒、啪嗒……
像是猛獸那貪婪的涎水滴在地上。
月色照入洞簾的那一刻,她渾身變得愈發僵硬,也就在此時,一道颀長的身形遮擋住洞口外的月光。見狀,郦酥衣正攥着金簪的手松了松,心驚膽戰、劫後餘生……一時之間,她的心中湧上萬千情緒,五味雜陳。
鼻息是沈蘭蘅發出來的。
剛剛經歷了一場殊死搏鬥,他的氣息不甚平穩。
而方才的那道啪嗒之聲……
郦酥衣目光往下移。
那不是涎水,而是血水。
是餓狼的血水。
沈蘭蘅倒提着劍。
殷紅的、散發着腥味兒的鮮血,正順着劍身緩緩滑落,最終“啪嗒”一聲,與地上的雪水融為一體。
驚魂未定,郦酥衣呆呆地望着那把正滴血的劍。
沈蘭蘅乜斜她一眼,并未多言,“咣當”一聲将劍丢在另一邊。
那聲音刺耳,令郦酥衣的雙肩顫了顫。
緩了良久,她才終于找回些神思。
洞中無明火,周遭還是同先前一樣的冷寂,漫漫的風撫過冰冷的長夜,吹起他微揚的發尾。
來時,沈頃戴玉冠、束高發。
适才在山洞裏,沈蘭蘅亦是如此。
可眼前,男人頭上的玉冠已悄然不見,那束發的發帶亦不知所蹤。郦酥衣不知道洞外究竟發生了何事,她只見着男人那一頭如綢緞似的墨發散開,正順着他的衣肩,極為乖順地垂搭下來。
乖順。
這個詞明顯與沈蘭蘅極不相配。
夜色下,男人略微仰起頭,從烏發下露出那一點光潔的下颌。他本就生得白,如今放眼望去,沈蘭蘅面上更是白得毫無半分血色。他不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倒還真像是附身在他人身體之上的鬼魂。
即便知曉了答案,郦酥衣還是忍不住問道:“那頭狼呢?”
他掀了掀眼皮,答得輕巧:“死了。”
石洞入口處不斷有積雪融化,連成一串串的水珠,啪嗒嗒往下砸落着。
她想起對方先前的話,一時間竟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
“所以你之前說的那些——狼吃飽了就不會吃第二個人,就是為了吓唬我?”
沈蘭蘅重新靠回到那顆大石頭上,将她那件氅衣往自己腿上蓋了蓋,很理所當然地道:“不然呢?”
長夜漫漫,在這深山之中不找點樂子,多無趣。
郦酥衣:“……”
她彎下身,将先前掉在地上的金簪拾起,抖了抖其上的雪水,緩緩将簪子插入到發髻之中。
待轉過身,對方已十分自覺地将自己安置妥當,将她的氅衣作被,靠在大石上休憩起來。
只是……
郦酥衣被寒風吹得身上一冷,思索少時,還是朝他走了過去。
她未踩水,腳步聲很輕。可即便如此,沈蘭蘅依舊是察覺到了。
他睜開一雙精細的鳳眸,眼中泛着微冷的光澤,于這一片森森夜色之中打量着她。
郦酥衣避開對方的眼神,大着膽子碰了碰他的手臂。
然,還不等她用力呢,她的下颌就被人反手握住。
“做什麽?”
他微微眯着眸,眼神落在她窈窕的身段上,看着她被凍得通紅的臉頰,語氣中不免多了幾分促狹。
“投懷送抱?”
“你受傷了,”郦酥衣目光垂下,聲音平穩道,“我會些醫術,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沈蘭蘅仍捉着她的下巴,未松手。
見他眼底疑色,郦酥衣努力勸道:
“如若沒有及時處理,傷口潰爛,你這一整條胳膊都會廢了。”
廢的不止是你一個人的胳膊,還有沈頃的胳膊。
她暗暗腹诽。
果不其然,在聽見這句話後,男人的眼中閃過一寸思量。須臾,他終于松開手,任郦酥衣去檢查他的傷口。
傷得并不深。
她松了一口氣,幸好幸好。
手邊沒有包紮之物,郦酥衣想了想,又從發上取下那支金簪來。只聽“撕拉”一聲,她已撕扯下一片幹淨的衣布,緩聲道:
“興許有些疼,你忍一忍。”
話剛說完,她就後悔了。
沈蘭蘅與沈頃共用着一副身子,而沈頃又常年在外征戰,刀劍無情,難免受一些大大小小的傷。如今眼下這一點小傷口與那致命的劍傷相比,着實是微不足道。
可即便如此,她卻仍死死按住對方的手臂,不給他任何可以抽走的機會。
郦酥衣低垂下頭,耳畔的烏發也柔柔地垂搭下來。不知不覺間,外頭的月光竟明亮了些,泠泠一道清風将月色送入洞簾,無聲地落在少女白淨的臉頰上。
她包紮得細致,手指纖柔,輕輕拂過男人的手臂與手背,徒留下一道若有若無的花香。
沈蘭蘅懶散地掀起眼皮,望向她。
只見她目光溫柔純淨,那眼神之中不摻有任何雜質,就像是真在為他的傷口、他的胳膊而擔憂。她的動作小心謹慎,生怕再度觸碰到他撕裂開的傷口,終于,郦酥衣手指微繞,在他的手臂上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待做完這一切後,她才發覺——沈蘭蘅不知在想些什麽,正盯着那個蝴蝶結怔怔地出神。
她擡了擡手,喚回對方神思。
“沈蘭蘅?”
“……”
男人垂眼,目光落在她幹淨溫柔的臉龐上。
“我包紮完了,你休息罷。”她也該滾到一邊睡覺了。
不等她剛站起身,腰間忽然一道力,對方竟徑直攥住了她的腰身,不由分說地吻了下去。
“你——你……唔……”
她下意識拍打着對方的肩膀,但這一次,沈蘭蘅對她并沒有接下來的動作,男人只将她按在石壁之上,閉着眼、用力地吮吸着她口齒間的香氣。
他吻了許久。
吻到郦酥衣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對方才終于松手。
她有些站不穩,歪歪倒倒地往後退了幾步,扶住石壁。
沈蘭蘅扔過來一樣東西。
她伸手,下意識地接住。
竟是先前從她這裏搶走的氅衣。
郦酥衣一愣,再擡頭時,男人已側過身,背對着她。
只留下冷冰冰t的一句話:
“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