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更)

023(一更)

他的目光宛若一把銳利的劍, 語氣之中,帶着鮮明的探究。

郦酥衣被他步步逼退,幾欲癱坐在軟榻之上。

他的神色陰冷,緩步走上前來。八角薰籠內的香炭忽然燃盡了, 從窗外吹刮來料峭的寒風, 吹拂起男人雪白色的衣擺。

郦酥衣嗅到幾分蘭花香。

清潤的蘭花香氣,是那人身上的味道。但如今, 她知道——身前此人, 分明不是沈頃。

被他這般注視着, 她心中只覺得慌張。

少女聲音微微顫抖着:“沈、沈蘭蘅,你要做甚?”

郦酥衣從未見過沈蘭蘅這副模樣。

先前見到他時, 盡管他再怎麽瘋, 男人的面上總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

他的笑意蔓延不到眼底,怒意也蔓延不至于眼底。

但今日卻不一樣。

沈蘭蘅死盯着她,鳳眸狹長,眼中閃過淩冽的寒光。

他生氣了。

他居然動怒了。

因為她言辭的閃爍,因為她唇上蹭掉的口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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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身體之中,那股難以抑制的躁動。

若是換了以往, 他定然會暗暗嘲笑沈頃一番。

什麽清心寡欲, 什麽正人君子, 什麽高潔的清雅之士。他還不是會與這天底下所有凡夫俗子一樣, 見到喜t歡的女子時, 也會生起那難以抑制的情動。

但如今, 沈蘭蘅的心口處, 卻莫名燃着一股燥火。

好似下一刻便要灼燒起來, 燃得山崩地裂。

郦酥衣被那雙陰冷的眼眸盯着,退無可退, 雙腿再也止不住顫,一下坐到身後的軟榻上。

松軟的小榻就這般凹陷下去,她頭上的步搖晃了一晃,折射出一道刺目的金光。

沈蘭蘅追問她:“沈頃他今日動你了?”

他語氣不善。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依舊緊鎖着她的雙唇。少女嘴唇微微腫脹,聞言,下意識以為他說的是那個“動”。

郦酥衣驚惶地搖搖頭。

沈蘭蘅眸光又是一沉。

騙他。

恰在此時,有婢子在門外喚,天色将晚,是時候回沈府了。

郦酥衣是剛進沈家門的新媳婦兒,二人大婚還不到一個月,即便是回門,也不宜在娘家過夜。

婢女隔着一扇門:“世子爺,世子夫人,馬車已備好了。”

聽見那人的聲音,郦酥衣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想要往外跑。

沈蘭蘅冷笑一聲,牢牢抓住她的手腕。

“哐當”一聲,閨房的門被他從內推開。

院落外正停着一輛馬車,魏恪恭敬地立在一側。

此時此刻,于外人面前,沈蘭蘅還是那個儒雅溫和的世子爺沈頃。他藏起眼中鋒芒,掩飾住面上的愠意,卻在那交疊的袖擺下死死攥着郦酥衣的手,将她帶上馬車。

他攥得極緊!

郦酥衣無法躲避,更無法掙脫。

她就這樣被沈蘭蘅帶上了馬車,馬車行駛的那一刻,男人将她按在搖晃的車壁上,就這般蠻橫地深吻下來!

“唔……”

她未曾有任何防備。

與其說這是一個吻,倒不若說,這是一遭來勢洶洶的齧咬。

他像一頭被妒忌沖暈了頭的小獸,狠狠地撕咬過她的雙唇,将她口齒間清甜的香氣盡數吞咽入腹中。

他與沈頃完全不一樣。

沖撞,蠻橫,無禮。

他的怒意在唇齒上宣洩着,竟生生将郦酥衣的嘴唇咬破,咬出血來!

血腥之氣在口齒間蔓延,沈蘭蘅擡起頭,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壓着聲音,語氣中是掩藏不住的兇惡:

“郦酥衣,誰給你的膽子,膽敢背叛我。”

“妾、妾何曾背叛您……”

“與沈頃親吻,與他閨中取樂,還不算背叛我?”

男人的聲音發狠,氣息撲在她面上,撲得她眼睫輕顫,濕軟的眸光也打着抖。

言罷,馬車忽然猛一颠簸,郦酥衣的身子随之晃了晃,後背重重磕在車壁上。

下一刻,沈蘭蘅不由分說地壓上來。

回想起黃昏時沈頃身上那些不自然的反應,男人手臂上的青筋凸起。他重新捏住郦酥衣的下颌,望入她那雙怯生生的軟眸。

“沈頃他是如何與你親吻的?”

他追問道。

“是你先親的他,還是他先親的你?”

“除此之外,他還碰你哪裏了?郦酥衣,你說實話。”

對方的手自她的下颌,輾轉到她的脖頸處。

郦酥衣被他死死扼着,動了動嘴唇,卻發不出任何的聲息。

他顯然愈發惱了,咬牙切齒:

“說話!”

冬季的天總是黑得很早,沒一會兒,黑黝黝的夜幕降落下來。

心中惦念着時辰不大早了,車夫将馬車馭得很快。馬車轱辘不知疲倦地向前滾動着,疾行的聲響将車內二人的聲息就此掩去。

馬車飛馳,有風吹拂過車窗的帷簾,徑直撲打進來。

撲打在郦酥衣發白的臉頰上。

她閉上眼,迎面嗆了一口冷風,刺骨的寒風湧入肺腑,讓她不禁猛烈地咳嗽起來。

見她咳得如此難受,男人正鉗制她的手終于松了松。

即便如此,他的面色依舊不改,眼神之中,甚至洶湧起一道明烈的殺意。

他陰鸷的眼神劃過少女腫脹的唇,以及唇邊那一道極鮮明刺目的緋色。

第二次,他埋頭撲上來。

埋頭,将她撲倒在車壁上,發瘋般得弓身親吻過來。

這不是吻,不是齧咬。

而是擦拭。

沈蘭蘅擦拭着她的唇角,以薄唇擦拭着少女唇上的血跡,擦拭着她身上那每一道、沈頃留下來的氣息。

蘭香盈盈,撲滿口鼻。

與嗆人的血腥氣息交織在一起。

他這般兇狠,兇狠得讓郦酥衣下意識去躲。

即便是同一張臉,甚至是同一具身體,可沈蘭蘅的脾性依舊讓郦酥衣退避三舍。每每在入夜時見了對方,她都下意識地想要逃離。包括現在,當男人不顧一切地壓過來時,她的第一反應是反抗,是自救,是将他推開。

她愈抗拒,便愈激起男子眼中的愠意。

對方以一只手狠狠掐住她兩只手的手腕,将她的胳膊高舉過頭頂。

另一只手按壓住她的臉龐,将她死死按在車壁之上。

少女淚眼朦胧。

“世子爺沒有再碰妾的哪裏,妾并未與他再做旁的事。妾身知錯了,妾真的知道錯了。您放過妾……您饒過妾身罷……”

沈蘭蘅伏在她耳邊,恨恨糾正。

“是沈頃。”

不是世子爺。

她趕忙道:“沈頃,是沈頃……”

“撕拉”一聲,她再也禁不住,右手掙紮着垂下,竟一下撕掉了車窗的帷帳!

冷風洶湧而至。

夜色湧入車窗,與夜風一道洶湧的,還有男人眼底的情緒、身上的吐息。

沈蘭蘅原本不打算放過她的。

即便是在沒了車簾的馬車裏。

少女緊攥着破絮般的帷簾,一整張臉被吓得煞白如紙。因是前頭還坐着馭馬的車夫,她哭得不敢太大聲,拼命咬着沾染了血漬的下唇,企圖将那些聲息咽入喉舌之中去。

她越抑制着哭聲,那哭腔便愈随,愈發惹人憐惜。

沈蘭蘅停住正攥着她腰身的手,借着窗外湧入的月色,朝她面上望去。

她面色煞白,臉上盡是驚懼,被他吓得像是丢了魂兒。

一瞬之間,讓他想起在萬恩山上的那一夜。

同樣的冬夜,同樣刺骨冰冷的寒風。

她面上挂着同樣的驚懼,卻強忍着心頭的恐懼,走過來。

“你的胳膊受傷了,我……幫你處理一下。”

“……”

“我會些醫術,如若你這傷口不及時處理,怕是整條胳膊都會廢掉。”

“……”

萬恩山上,清冷的夜色裏。

小姑娘迎上他那雙滿不在乎的眼,踯躅了片刻,還是走上前。

她小心翼翼地牽過他的手,從內裏撕扯下來一塊幹淨的布,細致地替他包紮起來。

馬車裏,男人的眸光動了動。

迎上她那一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生平第一次,沈蘭蘅的內心深處,竟生起一種異樣的情緒。

他神色未變,眼神依舊冰冷,一直鉗制着她身形的右手卻是一松。得了自由,郦酥衣先是一愣,回過神來後又趕忙朝身後縮去。

她躲至馬車角落。

眼看着,男人攥了攥拳頭,冷聲道:

“沒有下一次。”

……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于在沈府門前緩緩停落。

為了不讓其他人察覺出異樣,在下馬車之前,郦酥衣已将衣衫發絲收拾齊整。

令她感到意外的時,分明脾氣躁動如沈蘭蘅,在後半程居然沒有再來找她的麻煩。二人沉默地坐在搖晃的馬車裏,被撕扯下來的車簾破敗如柳絮,遮擋不住車窗外料峭的寒風。

回到國公府,沈蘭蘅也并未攔着她的路。

郦酥衣趕忙低下頭,匆匆走回蘭香院。

待确定對方未跟上前來後,她這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且說另一邊。

沈蘭蘅忍住心頭情緒,緩步朝望月閣走去。

他前腳剛一踏入正院。

後腳,便有侍人匆匆跟上來。

“世子爺——”

對方在身後喚他,聲音聽上去倒還有些着急。

男人頓足,轉首。

只見冰涼的月色下,有人手中正捧着一物,匆匆朝他這邊小跑而來。

“世子爺,您有東西落在馬車上了。”

那人跑得急,有些氣喘籲籲,一邊說,一邊奉上一只銀光閃閃的手镯。

銀白色的手镯,其上不知刻畫着什麽圖騰,瞧這模樣,倒有幾分怪異。

見狀,沈蘭蘅下意識地蹙眉,在他的印象裏,因着時常要行軍打仗,沈頃并沒有帶銀飾的愛好。

除了佩劍,往日裏,他甚至都很少佩戴旁的物件。

瞧見他眼底疑色,那侍人便笑:“世子爺,您忘啦,這是夫人送您的銀镯呢。”t

郦酥衣?

瞧他這副模樣,侍者只當他是沒了印象,便壓低了聲音,提醒道:

“就是您從萬恩山回來、昏迷不醒的那一日,老夫人請了道士前來布陣做法。也就在那時,咱們夫人替您向大師求了這一只銀镯,說是能驅邪用呢?”

沈蘭蘅正用指腹摩挲着那只镯子,聞言,手指不由得一頓。

他問道:“驅邪?”

“是呀。”

小後生絲毫沒有發覺出他神色之中的異樣,咧着嘴笑道,“大師說您那時身體虛弱,許是在山上沾染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聞言,夫人便求着大師賜镯,去鎮壓您身上的陰邪之物。嘿嘿,夫人還不讓那大師同旁人說,自己偷偷進屋給您戴上的,奴才恰好端着藥從旁邊走過去,看得一清二楚……”

“轟隆”一道驚雷劈下來。

黃昏時還是萬裏無雲,此時此刻,院中竟突然下起了大雨。

沈蘭蘅坐在窗臺前,任由煞白的冷光劈打在自己的臉上。

男人右手,正緊緊攥着那只镯子。

那是郦酥衣偷偷給沈頃戴上的,作“辟邪”之用的銀镯。

适才院落之中,那侍者所說的話猶在耳畔。

“奴才聽聞那大師說,有陰邪之物趁亂入了您的體。不過世子爺您無須擔心,這只銀镯除了可以鎮壓您體內的淫煞,日積月累,還能殺死您身體裏那些不幹淨的東西呢!世子爺,您瞧咱們夫人多關心您……”

風雨飄搖,闖入未掩的窗牖。

雨絲涼飕飕的,拂于男人冷白的面容之上。

他握着銀镯,眼中閃過一道寒光。

陰邪之物?

不幹淨的東西?

沈蘭蘅不禁冷笑。

郦酥衣啊郦酥衣,我好不容易心軟一次,好不容易想着放了你、一心一意只對付着沈頃。

卻未想過,你想做的,竟是殺了我。

男人攥着镯子的手緩緩收緊,再收緊。

他手背上爆出青筋,力道之大,就差将銀镯捏成齑粉!

也就在這時,有人輕輕叩響了內卧的門。

他的聲音不虞:“進。”

“世子爺,這是您要喝的藥。”

沈蘭蘅本是低着頭,細細打量着圖騰之上的圖案。聽見對方的話後,又覺得她的聲音有些耳熟,不禁擡頭望去。

只見女使正端着碗,乖巧規矩地站在桌邊,瞧那張臉,竟是……

秋芷。

今日郦酥衣回門時,剛将她的賣身契取回來。

少女将藥碗輕輕放下,溫聲細語:“世子爺切莫忘了喝。”

說這話時,她的眼神明顯很不規矩,頻頻朝男人的身上瞟過去。

那樣的眼神,即便是性子頑劣如沈蘭蘅,也不禁感到一陣厭煩。

他擡手,将秋芷遣退。

渾然不知,少女窈窕的身形隐于雨夜裏,卻留戀着不肯離去。

秋芷自然是不舍得離去的。

今日郦酥衣回門,才好不容易叫浣衣間将她給放了出來。如今郦酥衣不光從郦府回來了,還從那裏取回來她的賣身契。自己從前怎樣欺負過曾經的郦大小姐?如今對方手中捏了她的身契,往後又怎會給她好果子吃?

發配到浣衣間,做那些髒活累活,都還算最輕的。

秋芷自然不甘心就此被郦酥衣拿捏。

她思來想去,終于,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

郦酥衣是在嫁給沈世子後,一舉成了人上人,既有了這樣的前車之鑒,那她為何不能如此效仿之?

秋芷打探到,世子爺每日睡前,都要服用一碗湯藥,以此安眠。

于是她散盡全部“家當”,買來了一個可以接近世子爺的機會。

世子的那碗藥中,被她下了燃春散。

顧名思義,乃是一種催.情的迷.藥。

中了燃春散之人,身子骨會在段時間內變得無比松軟,繼而會一點點失去意識,變成任人宰割的羔羊。

長夜之中,風雨霏霏。

雨水中還摻帶了些冷冰冰的雪粒子,秋芷站在屋檐之下,任由雨雪拍打着自己的面頰。她知曉,雖說自己現在吃了些苦,可只要今夜一過,那迎接她的,便是所有人驚羨的、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只要過了今天,只要過了今天……

秋芷豎起耳朵,小心翼翼地聽着,此刻屋內已全然沒有了動靜。

她蹑手蹑腳,喜滋滋地推開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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