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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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罷, 沈蘭蘅已低下身,不顧一切地吻住她的唇。

他雙唇發燙,吻得很深。

郦酥衣被他兩手禁锢住,嬌弱的身子骨被撲倒于榻。黑夜森森, 于男人身後悉數襲來, 帳內的漆黑不帶半分明亮的月色,讓人如同陷進一圈昏昏沉沉的漩渦, 無法反抗, 亦無法跋涉。

她的後背磕在發硬的榻上, 烏發散了一床。

郦酥衣欲想抵抗,可手腕卻被那人捉得極死。她狠狠地咬了一口對方的唇, 罵道:“沈蘭蘅, 你真是瘋了!”

适才對方将她手腕拍得急,匕首落下的一瞬,于他虎口處也拉下一道長長的口子。

那刀尖極鋒利,傷口自掌心一直蔓延至手腕間,殷紅的鮮血順着手腕濕噠噠地流下來,滴落在少女清麗的面龐。

血腥味将那蘭香遮掩。

一時間, 令她腹中感到一陣惡寒。

這是郦酥衣頭一次, 聞見血腥味兒時發覺想吐。

從前她也聞過那些血腥氣息, 這還是她第一次, 有這般強烈的抗拒感。嗅着那道混雜的氣味, 此時此刻, 似有什麽氣流将她口齒都堵住。少女喉舌微微發脹, 眼睜睜看着沈蘭蘅一邊親吻着她, 一邊将她兩手高舉過頭頂。

鮮血濕漉漉的,沿着她的臉頰往下淌。

他渾不顧自己的傷口。

渾不顧那流淌着的鮮血, 将郦酥衣身邊的褥子浸濕。

“我是瘋了。郦酥衣,反正在你心裏我是怎麽也比不過他的。你就當我是卑劣的瘋子,是肖想你的賤.種。我頑劣不堪,我恬不知恥。你罵我吧,可你除了罵我又能如何呢?郦酥衣,現在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了。你整個人都是我的……”

兩手被挾持着,郦酥衣狠狠踢了他一腳。

“你無恥!”

這一腳她踢得很用力,沉悶一聲響,t卻并不能讓沈蘭蘅的動作停下來。他低垂着一張臉,索性将那礙事的玉冠摘至另一邊。這青絲如瀑,就這般傾瀉下來。

他無力地笑了笑:“沈頃不無恥,可做他那樣所謂的君子,又有何意義呢?如若我也像沈頃那樣守這君子之風,那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擁有你了。”

他扯了扯唇角,那聲息落在耳畔,被幽暗的黑夜襯得愈發寂寥,也愈發看不見任何生氣。狂風與暴雨交織着,閃電一道道劈掠下來,亮白的光影喧天,男人的神色間卻渾然沒有了先前的暢快。

他的面容,他的眼神。

絲毫不是尋歡,俨然不似作樂。

反倒像是受罪。

沈蘭蘅微微屏息,竭力去忽視少女面上那一份厭惡與惱怒。他眼尾微紅,那只攥着郦酥衣的手也一寸寸收緊。他的吐息灼熱,心潮止不住地湧動着。冥冥之中,仿若正有一只無形的大手在撕扯着他的身子,讓他自歡愉中抽身,将他帶入一場無從掙脫的、萬劫不複的境地之中。

電閃雷鳴,天昏地暗。

風雨凄凄,淅瀝良久,未曾停歇。

……

不知過了多久。

久到帳外的雨雪聲都停了,久到郦酥衣分不清此刻乃是何時。

她仰面平躺在榻上,未理會身側伏身而起的人影,只聽着軍帳之外,呼嘯的風聲還未止歇。

今夜風聲很大,北風呼啦啦地席卷過帳簾。男人身形站定,朝外叫了叫水。

軍帳雖小,帳內陳設卻一應俱全。

譬如此時此刻,軍帳角落裏,正擺放着一個可容納一整個人的浴桶。

濕淋淋的熱水自銀盆中澆下來,“嘩啦”一聲,升騰而上的是白蒙蒙的霧。

待一切處理好之後,沈蘭蘅将人都喚下去,簾帳阖好後,他于帳口徘徊良久。就在郦酥衣以為他将要自己清洗時,誰料,對方竟緩步走了過來。

床帳微垂着。

沈蘭蘅頓足于床榻邊,擡手掀開床簾。

少女身旁是一灘血,一灘自他掌心流出來的鮮血。

他這才後知後覺些許痛意。

雖是如此,他卻并未去處理包紮傷口,猶豫少時後,他竟伸出手,将郦酥衣自榻上抱起來。

手腕間酸痛,腳踝處仍是抽.搐不止,她心有餘悸,下意識地反抗。

沈蘭蘅按住她的手:“我帶你去沐浴。”

此言一出,郦酥衣便愣了。

他在說什麽?

男人的手置在她腰間,抱着她的力道極穩,步履也邁得極為踏實。夜風揚起他鬓角的發,他瞧着身前姿容不整的少女,重複道:“你身上不幹淨,我已叫了熱水,帶你去沐浴。”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

平日裏,他都只顧着自己,行為處事、舉手投足,沒有半分細致與溫.存。他從不似沈頃那般妥帖,不會溫聲細語地照顧着她的感受,每每行事之後,冰冷冷的寒冬臘月裏,都是她光着腳踩在地面上,粗略撿起地上的衣服、遮擋着去清理。

微怔之際,對方已抱着她來到浴桶之前。

浴桶內的淨水溫熱,此刻正是沐浴的最佳時機。

“別碰我。”

郦酥衣道。

“沈蘭蘅,我惡心。”

她說的不是氣話,她是真的惡心,真的反胃。

胃中似有什麽在隐隐翻湧着,讓她竟想吐出來。

沈蘭蘅未理睬她的抵抗,徑直将她放在浴桶裏,而後從一側銀盆中取來溫熱的手巾。

水面朝上溢了一溢,男人垂下眼,替她擦濕脖頸。

雪膚之上,痕跡愈發紅了。

讓他已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又是沈頃的。

郦酥衣并未挽發。

半邊青絲與沈頃一同垂下來,浸了水,沉沉地墜入浴桶中。水霧濕漉漉地朝上升騰着,将她一張臉映襯得愈發白裏透紅。

沈蘭蘅抿了抿唇,眼底流溢着淡淡的光影,手巾自脖頸輾轉而下。

郦酥衣用力地推開他。

她如一頭受了激的小獸,一雙烏眸倔強,此時正恨恨地凝視着他。顯然,她根本不想讓對方碰自己——無論是适才榻上,還是如今的浴桶之中。

沈蘭蘅頭一次耐下性子解釋道:“我幫你擦……”

“不必了。”

她截斷了那人的話,自浴桶中伸出纖細的右臂,想要搶走那塊手巾。

沈蘭蘅反應迅速,眼疾手快地擡了擡手。

誠實的來說,經了适才那麽一遭,她已沒有多少力氣與之搶奪那塊手巾。見着對方不給,郦酥衣只好重新坐回浴桶內。熱氣升騰而上,她雪白的肩頭已挂了些細細密密的水珠,襯得她愈發柔弱無力。

可即便如此,她眼底倔強依舊不減。

沈蘭蘅甚至覺得,如若自己與沈頃用的不是同一具身子,此刻再給上她一把尖刀,她會毫不猶豫地撿起刀、捅向他的心口。

一想到這兒,他心口處便堵堵的,還有些發疼。

沈蘭蘅攥了攥帕子,“郦酥衣,你聽話。”

夜風襲來,他頓了頓聲,須臾,又道:

“你可以……把我當作沈頃。”

總不過二人用着同一具身子、同一張臉。

沈蘭蘅甚至想,只要她不再做出那樣的傻事,将自己認成沈頃、将自己當作沈頃,也是沒關系的。

他會克制情緒,他不會再生氣。

男人眼底竟流露出幾分卑微來。

誰料,就在他說完這句話,就在他以為自己已做了最大的讓步後。

身前少女卻搖搖頭,一字一字道:“不,你不是他。”

她的話語堅定,毫不猶豫:“即便你們二人有着用一張臉,但我也知道,你不是他,你更成為不了他。”

沈蘭蘅一怔:“為何?”

面前浴桶裏有濕漉漉的霧氣彌散上來,彌漫至他漆黑而又幽深的眼底,為他的神色間,平添了幾分迷茫與不解。

夜風清冷,将她面上神色也一寸寸,拂動得冰冷而清明。

想起沈頃,郦酥衣聲音終于和緩了些,慢聲道:

“他從不會這般對我。”

只聞她聲音緩緩,再度出聲:

“沈頃他愛護我,他尊重我。我們心心相印、心意相通,即便并未做過何等親密的事,也彼此心系着對方。他知何為我不想,更知曉何為我不願。我不想做之事,他不會要求我去做;我不願之事,他更不會強迫我去完成。我們彼此相愛,彼此坦誠,可你呢,沈蘭蘅——”

郦酥衣坐在濕氣彌漫的浴桶裏,隔着一襲白蒙蒙的霧氣,側首望向他。

白霧升平,宛若一道簾,一道看不見、亦觸摸不到的簾子,就這般硬生生将二人的身形隔絕開。也就是這麽一瞬間,沈蘭蘅亦凝望向身前的少女,忽然覺得她離自己很遠。

遠到,二人之間好像一直都隔着這一層霧,好像他從未真正的、用溫熱的手指觸摸到鮮活的她。

從未觸碰。

從未得到。

冰涼的霧氣裏,似是下了一場蒙蒙的春雨,淅淅瀝瀝地澆在少女喉舌上,竟将她的言語澆灌得溫和了些。郦酥衣深吸一口氣,也不知是在勸他,抑或是在罵他。她只緩聲,閉着眼慢慢道:

“沈蘭蘅,你向來不懂,自然也永遠都做不到他那般。”

“你不懂——愛是尊重,更要坦誠。縱使你你千般迫使,萬般強.制。所得到的也不過是我這一具破敗的身子。”

聞言,身前男子的眸光中似有癡怔。

良久,他攥緊那一方濕潤的手巾,低下頭。

冷風吹拂而過,簾帳卷動,沈蘭蘅面上微白。怔神良久,他垂耷下輕顫的眼睫,繼續為她擦拭着脖頸上的水珠。

這一回,他的動作愈發輕,甚至還平添了幾分從未有過的溫柔與小心。

男人的聲音低低的,被夜色與霧氣遮掩着,絲絲離離,幾乎聽不出什麽太大的情緒。

他道:“郦酥衣。心也好,身子也好,能得到你就好。”

“……”

鮮血自掌心流溢出,将水面染得微紅。

“總比,什麽都沒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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