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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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話, 郦酥衣只覺得好笑。

身子再美、容顏再昳麗,總也會又年歲逝去、青春衰老的那一天。如今她一副身軀已是破敗,更何況到那時候。

不過是夢蝶幻月,如沫虛妄。

但沈蘭蘅卻不顧這些。

他渾然不顧, 甚至不顧及自己自掌心一路蔓延至手腕的傷口。男人固執地緊攥着手巾, 一下又一下地替她擦洗着身子。不過多時,清水上鋪了一層愈發濃烈的緋色。

水愈發緋, 愈發緋紅。

沈蘭蘅擺了擺濕潤的t手巾, 将其凝幹, 又替她擦拭起頭發來。

待清理完這一切,夜已深深。

沈蘭蘅将她輕柔地放在榻上, 又悉心地為她掖了掖被角。

如若沒有方才所經歷的一切, 如若看不見對方眼底搖晃的情緒。

郦酥衣險些以為——此刻身前正溫柔照顧自己的,是她的夫君沈頃。

少女深吸一口氣,閉上眼,不再看他。

後半夜,沈蘭蘅也未再折騰。

他又喚了趟水,簡單清洗過後, 緩步朝床榻這邊走過來。

上榻時, 他的動作很輕。

似乎怕驚擾到正側躺在榻上的郦酥衣。

少女側着身、背對着他, 只給他留下一個冷冰冰的背影。

……

沈頃醒來時, 右手手掌之處, 仍隐隐泛着疼。

他一低下頭, 便被床榻上那一灘血跡所駭到。

被褥上、地面上……甚至整個軍帳裏, 皆是一片狼藉。

許是他動靜有些大, 身側的少女自沉睡中轉醒。

只一眼,郦酥衣便看見坐在自己身側的沈頃。

清晨的光穿不過厚實的軍帳, 只将周遭照得蒙蒙亮。清風送來男人身上清淡溫和的蘭花香氣,呆怔片刻後,她忽然埋頭撲入對方懷抱之中。

始料未及,沈頃手臂微微一僵,低下頭去。

“衣……衣衣?”

他的聲音溫和,俨然不似昨日夜裏的那個男人。

甫一聽見沈頃的聲音,她的鼻腔便不由得泛起一陣酸澀。

對方懷抱寬大,一身素衣,烏發正輕柔地披垂下來。

見此情形,他心中已猜想了個大概——沈頃心中生疼,克制着情緒将她輕輕環抱住。

“衣衣,怎麽了?”

少女于他懷中埋首,哭得傷心。

她啜泣着,一聲接着一聲。昨天夜裏故作的清冷俨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嬌怯的柔情。

郦酥衣像只貓兒般窩在男人懷裏,一邊哭着,一邊低低地喚他的名:

“沈頃……”

“衣衣,我在。”

對方雙手用力,将她抱得愈發緊。

“別怕,衣衣,我在呢。”

他溫柔的話語落在耳邊,郦酥衣驚惶擡起頭,一雙濕潤的杏眸望向他。

“沈頃,你親親我,好不好?”

她忽然道。

冷不丁的請求引得沈頃一怔神,他不解,音尾微揚:“衣衣?”

只見少女坐在榻上,她頭發披散着,面上挂着無助的淚水,雪白的肩頸之上,一道一道皆是鮮明的吻.痕。

好像緊抱着她的手再一用力,少女就要從眼前就此碎掉。

郦酥衣攥住男人的薄如雪雲的衣袖,泣聲連連:“你親親我,郎君,你親親我。我想把那些痕跡弄掉……把它們都弄掉……”

她的聲息越來越小。

後幾聲,低得幾乎讓人聽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麽。

沈頃看見掉在地上的匕首。

以及鋒利的刀刃之上,所殘存的那些血跡。

寒冬臘月,血跡早已經凝固。

結合着自己掌心還未來得及處理的傷口,這讓他不難想象——昨夜究竟發生了何事。

郦酥衣埋着頭,淚珠子串聯成線,“啪嗒嗒”地往下砸落着。便也就在此時,身側傳來極輕一道吸氣聲,男人已伸出手,将她孱弱的身形再度用力抱住。

這一回,沈頃的手勁極大。

大得讓她覺得甚至有些難以掙脫。

男人的大手輕柔,撫過郦酥衣的後背,輕輕搭在她的肩胛骨處。

掌心的繭摩挲着她的衣料,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安撫良久。

郦酥衣在他懷中,更是縮成一團。

“郎君……”

他沒有低下頭,去用雙唇撫平少女肩頸處的痕跡。

短暫的沉默過後,沈頃低下身形,将那柄沾着斑斑血跡的匕首自地上拾起來。

“衣衣。”

他扶着少女的肩頭,坐直身子。

“我教你用這個。”

郦酥衣自沈頃懷中擡起頭。

只一眼,晨光落于匕首之上,鋒利的白光亮了一亮。

她吸了吸鼻子,啞着嗓子喚了句:“郎君?”

淩冽寒風吹拂,少女聲音卻柔軟,像是在水裏浸泡過一般。

沈頃抑制着聲音之中的情緒,垂眸道:“以後我不在時,若是遇見壞人,你也好保護自己。”

郦酥衣眼睫上染着淚,鴉睫濕潤,婉婉應了聲:“好。”

沈頃用衣袖将其上血跡擦拭幹淨。

一看見刀刃上的血痕,郦酥衣登即想起昨夜之事。一想到夜裏沈蘭蘅那恨恨的聲音與神色,她便不由得感到一陣後怕。她抿了抿發白的唇,雙手自沈頃手中接過匕首。

沈頃帶着她,走下床榻。

走到帳子正中央。

日頭愈升,外間的風聲愈發呼嘯。男人身形颀長,繞至于她身後。

手裏頭攥着匕首,郦酥衣有些緊張。

沈頃的聲音自頭頂上落下來,聲音緩緩,喚她放松。

郦酥衣從未接觸過這些東西,對方的右手落在自己手臂之上,待真正用力時,看着對方手背上隐隐凸出的青筋,她才頭一次感受到何為習武之人的力量。

淡淡蘭香拂面,暖盆內炭火尚餘一寸火光,朝上斷斷續續地、冒着暧昧不明的熱氣。

薄霧升騰着,郦酥衣側了側臉,望向他認真的神色,與俊美無俦的面龐。

便于此時間,軍帳外突然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伴着魏恪焦急的呼喊聲:“二爺,二爺——”

沈頃松開她的手。

循着禮節,魏恪不敢掀簾闖入。沈頃回望了她一眼,道:“我先出去看看。”

郦酥衣握着手中鋒利的匕首,聞聲,乖巧地點頭。

她原以為,魏恪此時來喚他,是為了晨起練兵之事。

卻未料,對方于軍帳外甫一立定,不過轉眼間,他又掀開軍帳走了進來。

這一回,沈頃面上明顯帶着嚴肅與匆忙。

這般神色,引得郦酥衣心中也無端一陣慌張,她上前一步,問道:“郎君,出什麽事了?”

沈頃回道:“西賊在東邊生事,我帶兵前去看看。”

似乎是怕她擔心,對方語氣平淡。可即便他表現得再怎麽雲淡風輕,聞言,郦酥衣右眼皮仍是跟之跳了又跳。

瞧出少女面上驚惶,沈頃系外氅之餘,空出一只手來将她抱了抱。

他的懷抱帶着一陣淡淡的蘭香,還有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暖意。

他道:“莫擔心,我很快回來。”

言罷,男人又補充:“不是什麽大事,不過幾個毛頭小賊罷了。只是臨近年關,我放心不下,便去看看。”

郦酥衣點點頭,見他行跡匆忙,也不再挽留。她将臉僅于男人胸膛處短暫貼了一貼,繼而婉聲道:“郎君早去早回。”

低下頭去,懷中少女小臉素白清麗,面上盡是關懷。

此情此景,看得沈頃心中一軟,連帶着,男人的語氣也不禁柔和了許多。

帳簾正掀開一角。

晨光清澈熹微,穿過帳子的縫隙,輕柔撒在那一簾鴉青色的睫羽之上。

沈頃低垂下眼睫,看着懷中昳麗嬌憨的妻子,鄭重其事道:“衣衣,等我回來。”

……

郦酥衣目送着沈頃換上金甲,翻身上馬。

臨別之前,似乎為了讓她更安心些,對方特意佩戴上了她先前所送的平安符。

此次軍務緊急,沈頃率軍前去得更是匆忙。他輕騎上陣,将郭孝業與魏恪留在了軍營裏。

送別沈頃,她獨自坐回軍帳之中。

聽着帳外呼嘯的北風,此時此刻,郦酥衣竟心想,自己當初或許不應該跟着沈蘭蘅來西疆。

西疆動蕩,西賊作亂,戰況頻繁。

沈頃身為主帥,帶兵打仗是常有的事。

此次臨別前,對方也說了,這一回不過是些毛頭小賊。

可即便如此,她孑然一人坐在帳子裏,仍心慌得不成樣子。

日近晌午,魏恪聽着沈頃先前留下的吩咐,端着午膳,于簾帳外恭敬喚了聲:“夫人。”

端上前的飯菜熱氣騰騰,每一樣都是她愛吃的,鹹淡适宜,極合她的口味。

可現如今,看着桌上的飯菜,郦酥衣卻沒有一丁點兒胃口。

見了魏恪,她趕忙上前道:“魏大人,世子爺那邊有消息了嗎?”

魏恪頓首,安慰她道:“尚未。不過夫人放心,二爺身經百戰,那些小賊傷不了他分毫。待日落前應當就回來了。”

郦酥衣攥着筷子,道了聲:“多謝魏大人。”

魏恪躬了躬身,繼而掀簾退下了。

吃罷午飯,她重新坐回妝鏡前,心不在焉地用帕子擦拭着妝奁上的灰塵。

昨天夜裏,沈蘭蘅莽撞,将她的奁匣磕碰掉了一個淺淺的角兒。

少女垂下眼簾,素指纖纖,于奁匣上輕輕摩挲着。

不知不覺,這一輪金烏便落了下來。

用罷午膳後,她問了外頭三次。

“世子爺有消息了嗎?”

“回夫人,尚未。”t

“世子爺回來了嗎?”

“夫人……還沒有。”

“沈頃回來了嗎?”

金烏浴血,染紅了半邊煙霞。

今日黃昏的霞色分外豔麗。

郦酥衣孤身坐在帳簾裏,透過軍帳掀開的一個角兒,打量着外頭的天色。這日頭每落一寸,她便提心吊膽一分。這整個西疆,除了沈頃,便只有她知曉:

——縱使沈頃如何能征善戰,可這日頭一落,重新占據那具身子的,會換成另一個嶄新的靈魂。

斜陽浴血,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金烏換月。

第一縷月光傾灑下來。

簾帳外,驟然響起一陣馬蹄聲。

郦酥衣趕忙伸出手,匆匆掀開軍帳。如此熬了一整天,她面上依稀挂着疲憊之色。卻又在聽見這馬蹄聲響時,那疲倦的神色登即一掃而空。

少女身形瘦弱,還未走出軍帳,已急切地問道:

“是……是沈頃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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