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月華如練,廊下蟲鳴聲聲入耳,徐雲栖額尖被貼在他胸口,一時燙的她面頰生熱,時不時有風掠進來,吹在後背,她聽得他平穩的呼吸落在頭頂與發梢,兩廂交織時冷時熱。

徐雲栖在他懷裏慢騰騰轉過身,将背靠在他懷裏,裴沐珩人已迷糊,卻還是配合着換了個姿勢,手搭在她纖細的腰身,兩個人貼得更嚴密,徐雲栖尋到舒暢的呼吸,這才入眠。

這樣睡的代價是,裴沐珩一整晚睡得不是很好。

清晨天還沒亮,他起身去了前院,徐雲栖睡到自然醒。

暑氣太盛,晨起便出了一身黏糊糊的汗,徐雲栖還是堅持打了一套五禽戲這才擦身換衣裳。

不一會,陳嬷嬷掀簾進來,見她在梳妝,連忙過去接過篦子替她別發,

“少奶奶,五姑娘昨夜回來了,方才遣人過來,說是請您用了早膳便去湖邊亭,她在那裏擺好了瓜果等着您呢。”

徐雲栖颔首,收拾妥當,留着銀杏在院子裏搗藥,便獨自去了湖邊亭。

沿着石徑爬上假山,便見裴沐珊托腮坐在錦凳張望遠處湖光山色,她手中捏了一張皇帖,看模樣倒是有心事,桃青在一旁給她打扇,見徐雲栖過來,連忙悄聲退了一步。

徐雲栖走過去,挨着她坐下,“這是在想什麽,像個呆瓜。”

裴沐珊聽到嫂嫂的聲音,立即回過神,面露興奮,“嫂嫂,明日随我入宮吧。”

“可是有事?”徐雲栖手裏也捏了一面竹扇,扇面用的普通的緞面,很是尋常,裴沐珊先是解釋了一句,“明日宮裏有馬球賽,”一面琢磨着她那柄竹扇,皺起眉,

“嫂嫂不會刺繡麽,這扇面該要繡了花才好看。”

徐雲栖搖頭,“我從未動過針線。”

裴沐珊滿臉驚訝,“瞧着嫂嫂手藝很好,會做藥膳,會做脂粉,還當你繡藝也拿得出手呢,哎,我突然想起那日母親問郝嬷嬷,說是三哥的衣裳是房了裏做的,還是針線房做的,如今看來,你是不會了。”裴沐珊語氣帶着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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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雲栖這才想起成了婚的丈夫,小衣怕都是妻子所縫,徐雲栖當真是不會這些,她撫了撫發燙的面頰,“三爺的衣物都是陳嬷嬷收拾,想必是陳嬷嬷做的。”

裴沐珊瞧着徐雲栖懵懂的模樣,頓時失笑,忍不住捏了捏她軟彈的小臉,“瞧你,對我哥哥的事都不上心,不過沒關系,嫂嫂這雙手是幹大事的,哪能耗在後宅做針線,”

徐雲栖聽了這話朗聲一笑。

“對了,這回我去外祖家,将我做的胭脂給了芙兒,芙兒只道好用,還說叫咱們幹脆開一家胭脂店,拿去市面上賣,定能掙不少銀子。”

“嫂嫂,你別看芙兒年紀小,她可機靈了,談起買賣頭頭是道。”

徐雲栖沒心思在這些事上,她不缺銀子花,“你有功夫你便去弄吧,我便罷了。”

裴沐珊銀子不夠用,當真動了這個念頭,“芙兒說的有模有樣,我也信了幾分,那我便跟芙兒去捯饬了,方子是嫂嫂的,回頭給嫂嫂分成。”

一旁的小丫鬟給徐雲栖斟了一杯茶,她撫着茶盞抿了一口,不在意地點點頭。

“對了,明日怎麽會去宮裏打馬球?”

一說起這事,裴沐珊來了興致,嘿嘿一笑,“嫂嫂不知,每年五月十八,皇祖父都會在禦林苑舉行馬球賽,去的都是京中貴胄子弟,女眷們也愛湊過去看熱鬧,久而久之,便成了變相的相親會,我今年也十六了,娘親心裏急,這不,明日非要跟着我去,想幫我物色郎君,”

“嘿,即便娘親不去,我也是要去的,馬球賽好多俊美的少年哩。”

徐雲栖還是頭回見着一個姑娘對着相親興致勃勃,裴沐珊是一點也不扭捏造作,

“成,那嫂嫂明日給你把把關。”

“敢情好。”裴沐珊搖着她的胳膊,“嫂嫂就對着我哥哥的标準尋,看上哪個告訴我,我便去打聽他的家世。”

徐雲栖見她說的頭頭是道,很是那麽回事,不由好笑,将茶盞擱下打趣她,“那燕家少公子怎麽辦?”

一提燕少陵,裴沐珊臉一紅,松開她胳膊看向遠處,“提他作甚,那混賬一點文官子弟的樣子都沒有,整日野得很。”

桃青聽到這裏噗嗤一笑,與徐雲栖解釋道,“少奶奶不知,前兩日我們家姑娘去蕭家做客,半路就被燕少公子攔了路,他呀提了幾盒子胭脂水粉給我家姑娘,我家姑娘自然是不要,只道如今不愛用外頭的了,那燕少公子倒也聰慧,很快猜到我家姑娘要自個兒做胭脂,您猜怎麽着,他竟然走遍城中胭脂鋪子,操着家夥威逼對方拿出方子來……”

桃青說到這裏,忍俊不禁,“他對着方子,将城中最好的香料都給買了,昨日全部送來了熙王府。”

徐雲栖扶額。

裴沐珊俏臉繃得通紅,“仗着自己是首輔公子無法無天,”

“不過,”桃青抿嘴一笑,“那些香料與少奶奶先前買的那些相差無幾,王妃見姑娘着實用得着,便收下了,遣人送了幾百兩銀子去了燕府,咱們姑娘呢,既得了東西,又沒欠人情,心情好着呢。”

裴沐珊被她戳破,瞪了她一眼,又清了清嗓,與徐雲栖解釋,“難得我娘肯掏腰包,嫂嫂是不知,我娘除了對三哥大方,對我和大哥及爹爹是扣得沒門。”

徐雲栖笑得合不攏嘴。

兩廂議定明日入宮打馬球,夜裏裴沐珩回府也提到此事,順帶還給她捎了一套上好的馬具回來,“你回頭也跟着妹妹學學打球。”

馬球是上京城貴女最鐘愛的博戲之一,也是身份的象征,他未來要走的路非同凡響,他希望自己的妻子也能跟上他的步伐,融入權貴圈。

徐雲栖其實并不愛打馬球,她性子靜,不愛這些鬧騰的把戲,不過丈夫一番好意,她也沒有拒絕,“我試試。”

昨日裴沐珩忍得辛苦,今夜免不得恩愛一場,有了上回的教訓,徐雲栖當真是滿心眼裏投入,裴沐珩也不曾留手,這一場歡愉稱得上酣暢淋漓,結束時,裴沐珩中單濕了一片,他看了一眼紅彤彤的妻子,徐雲栖害躁地別過臉,垂下眸裝作若無其事。

裴沐珩卻不打算放過她,将中單一裹,連帶人一起扣在懷裏,抱着往浴室去。

徐雲栖這輩子走南闖北算得上英姿飒爽,還是頭一回如同一只泥鳅似的被人捉在懷裏,頗有幾分氣惱,可惜她四肢酸軟,渾身提不起勁,最終也只得做了他的甕中之鼈。

裴沐珩将妻子抱至拔步床外,甚至還颠了兩下,可把徐雲栖給氣壞了,不過她曉得丈夫在捉弄她,偏是不動聲色,只拽着他領口不吭聲。

裴沐珩雖是頭一回體貼抱着她來浴室,二人卻還是分開沐浴。

裴沐珩洗的快,徐雲栖久久不見動靜,他便立在屏風外問她,“可需要我幫忙?”

這是打算抱着她回去。

徐雲栖臉又是一紅,鎮定回,“不必了。”

這次着實被折騰慘了,徐雲栖出來時不見平日從容穩重,扶着床欄往拔步床裏面走,壓根沒往裴沐珩這邊看上一眼。

裴沐珩看了一眼早備好的茶水,再瞥一眼妻子。

梳妝臺點了盞琉璃燈,暈開一團黃亮的光芒,徐雲栖扶着腰越過梳妝臺,想是陳嬷嬷鋪的匆忙,墊褥不那麽平整,徐雲栖将簾帳挂好,欲重新撫平,腰彎下來,弧度流暢如山丘,纖細腰身款款擺動,如一尾即将躍出水面的美人魚,腦海浮現她方才明豔動人的模樣,裴沐珩喉嚨一緊,大步邁過去,他從來都很自制,也不曾一日要過她兩回,今夜卻怎麽都忍不了。

翌日清晨,夫妻一同起床,裴沐珩去了都察院,徐雲栖則往錦和堂請安,跟着熙王妃母女一道入宮,昨夜鬧得晚,徐雲栖精神不如往日,晨起喝了一盅補氣湯,靠在車壁假寐,下車時方恢複如常。

禦林苑在皇宮東北角,平日也開辟了一塊馬場專供貴族子弟打球,這裏與皇宮大內不同,守衛沒有那麽森嚴,盤查也不嚴格,準各府捎帶丫鬟婆子進場。

不過馬場之外,靠皇城的方向有一地全部被明黃的簾帳圍起,遠遠瞧見有一座錦樓矗立其中,進場時,裴沐珊便指着那錦樓與徐雲栖道,

“待會皇祖父會在那兒看馬球。”

徐雲栖望了一眼,只見錦樓彩繡輝煌,銅胎鎏金寶頂在朝陽下熠熠生輝,隐約瞧見侍衛林立,幾位緋袍臣子匆忙來往。

沿着林蔭道越過一片狹長的湖泊便來到馬場,馬場大約有四五十畝大小,東面臨着錦樓,其餘三面環山繞水,風景秀麗,水泊林間錯落有致搭建了不少亭臺閣謝,雕欄畫檻,绡紗漫漫,暖風拂過,五彩绡紗如同流動的彩帶纏繞在盤龍舞鳳的繡柱,哪裏是人間,只當是蓬萊仙宮。

官眷陸陸續續進了場,有男子馬球賽,也有女子馬球賽,裴沐珊先一步帶着丫鬟和馬具前往錦棚收整,徐雲栖跟着熙王妃去了官眷下榻的迎鳳閣。

謝氏自上回的事後便一直閉門不出,勳哥兒着了涼,李氏不好丢開孩子入宮玩樂,今日留在熙王妃身邊的只有徐雲栖。

平日兩個媳婦鞍前馬後伺候,熙王妃擡手間便有人攙扶,今日不同,回眸間,見小兒媳婦隔着幾步遠,不遠不近地跟着,心情頗有些複雜,徐雲栖深知熙王妃不喜歡自己,不願自讨沒趣,熙王妃也沒有強求她,搖搖頭,先一步踏上迎鳳閣。

寬闊的敞閣內已坐滿了人。

秦王妃居首,陳王妃,七王妃也都在,王妃之下左邊居首的則是文國公夫人,在她旁邊還坐着一位容貌格外俏麗,神色間極是活潑的少婦,年齡大約二十出頭,遇見熙王妃大方起身行禮,瞧着倒與熙王妃很是熱絡,目光落在徐雲栖身上,也帶着善意地打量。

身側的郝嬷嬷告訴她,“這位是文國公的女兒,嫁去了成國公府,是成國公府的掌家大娘子。”

徐雲栖颔首致意。

秦王妃下首則是燕國公府夫人,燕閣老的妻子,燕少陵的母親,朝中重臣女眷幾乎都在。

眼瞧正中的席位空着,想必皇後要親臨。

各自見禮,一一落座。

倒是剛坐下沒多久,便聽得方才那成國公大娘子爽利出聲,

“喲,荀夫人這是姍姍來遲了……”

徐雲栖擡眸望過去,便見荀夫人帶着荀雲靈笑容滿臉上了臺階,荀夫人笑容雖是溫煦,細辨神态間難掩疲虛,尤其瞥見徐雲栖也在場,心不由得一跳,人也跟着慌了幾分。

荀夫人目光挪至成國公府大娘子身上,笑着回道,

“今日起晚了些,給各位王妃賠罪了。”她先施了一禮。

王妃們忙回禮。

過去秦王妃見荀夫人親近熙王妃,心情不恁,如今見兩府婚事泡湯,幸災樂禍,對着荀夫人也多了幾分友善,

“大家都是熟人了,不必拘禮數,只是瞧着夫人近來氣色不大好,莫非還是沒養好?”

荀夫人端正坐在錦凳上,手中繡帕纏了三道,笑着回,“這不是近來操持家中老爺壽宴,忙壞了麽?”她執帕拭了拭額尖的汗。

這幾日打聽,她已确信徐雲栖是荀允和的女兒,而她母親章氏也好好活着,這将荀夫人唬得夜不能寐,徐雲栖活着尚在其次,若連那章氏也好端端的在,荀允和一旦知道真相,該如何收場,她簡直不敢想象那樣的場面,這幾日夜夜噩夢,幾乎魂不守舍。

今日原是不想露面,實在是擔心徐雲栖撞上荀允和,這不才打起精神來盯梢。

荀雲靈站在荀夫人身側,偷偷瞄了一眼徐雲栖。

徐雲栖面容和善,端的是四平八穩,反而很大方地朝她們母女打招呼。

荀雲靈吞了一口唾沫,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今日明是馬球賽,實則是相看宴,荀雲靈作為閣老家的大小姐,便十分矚目了。

席間,不少夫人主動将話題引到她身上。

熙王妃看着腼腆的荀雲靈,心裏暗暗嘆了一聲。

秦王妃将她神色收于眼底,便忍不住要刺她,借着由頭與身側七王妃道,

“其實人呀,要知足,別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到了自個兒碗的,那才是最好的,七弟妹,你說是不是?”

七王本是秦王一黨,七王妃平日也唯秦王妃馬首是瞻,自然是附和道,

“可不是,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可見這姻緣哪,乃是上天注定的。”

妯娌多年,熙王妃哪能不知她們這是綿裏藏針,但她今日不知怎的,忽然沒興趣跟秦王妃擡杠,聽了裝作沒聽到的,神色淡淡繼續喝茶,過了一會兒,反而問身側的陳王妃,

“今日皇後娘娘可是要來?”

陳王妃倒是個和氣人,平日不摻和妯娌的勾心鬥角,只回道,“十二王已經三十啦,陛下催得緊,這不,皇後娘娘親自上陣,說是今日要在滿朝官宦挑一女子給十二王做王妃。”

眼下十二王是唯一能與秦王相抗衡的皇子,他的婚事滿朝矚目,秦王妃聽了,果然沒了跟熙王妃別苗頭的心思。

熙王妃立即便回話了,幽幽笑道,“人有時候要知足,是自個兒便是自個兒的,強求也沒用,當然,十二王就不一樣了,他是中宮嫡子,阖城官宦女理應随他挑選。”

言下之意是十二王才是正經的太子人選,讓秦王別打不該打的主意。

秦王妃臉都氣黑了。

王妃打架,底下其餘官宦夫人與姑娘都低頭喝茶不敢插嘴。

燕國公夫人眼瞅着兩位王妃針鋒相對,不願見二人傷了和氣,立即笑眯眯轉移話題,

“熙王妃娘娘,昨日我在街上撞見了珊珊,這姑娘長得水靈靈的,我瞧一眼都怕化了,實在讨喜,論調教兒女,熙王妃娘娘首屈一指,兒子出類拔萃,女兒也是萬裏挑一。”

這話說到熙王妃心坎上。

燕少陵喜歡裴沐珊阖城皆知,燕夫人即便滿嘴奉承卻也不讓人反感。

熙王妃回道,“夫人謬贊,不過野丫頭一個,不值當夫人稱許。”

成國公府大娘子文如玉撫掌一笑,“瞧王妃說的,珊珊若叫野丫頭,那我算什麽?我少時可比珊珊還調皮呢。”

身側的文國公夫人瞪了女兒一眼,“你也配跟珊珊比,人家那是活潑,你才是真正的野。”

燕夫人看着文如玉,“論野,沒人比得上我家那混賬小子,瞧,陛下還沒來呢,他倒是先招呼人要打一場。”

衆人視線不約而同往馬場上望去。

此處占地極高,視野寬闊,能将坡下馬場情形盡收眼底。

文如玉探頭張望一番,“喲,快瞧瞧,少陵正跟珊珊争執呢,來人,去打聽打聽怎麽回事?”

不一會丫鬟來回,“回王妃及各位夫人奶奶的話,十二王殿下清晨在林子裏狩了一只野鹿,說是做今日比賽的彩頭,珊珊郡主與秦王府小郡主一同瞧中,小郡主提議組隊比拼,要少陵公子幫他,可巧,少陵公子不肯,說要跟珊珊郡主一隊,如今正吵着呢。”

衆人明白了,秦王府小郡主與燕少陵是表親,燕少陵卻喜歡裴沐珊,手心手背都是肉。

文如玉笑道,“有好戲看了。”

她雙眼往人群中睃了一圈,落在安靜的徐雲栖身上,“郡王妃,不如賞個臉,同我過去瞧瞧?”

徐雲栖也很關心裴沐珊,立即便颔首,“好。”

荀夫人聞言悄悄朝女兒使了個眼色,荀雲靈立即脆生生開口,“如玉姐姐,我也一道去,可好?”

文如玉豈會拒絕她,便将她一道捎上,荀雲靈向來是宦官女中的領銜者,她一離開,不少姑娘紛紛追随。

下了臺階,便來到馬場旁邊的錦棚,早有內侍宮人備好了瓜果茶水。

文如玉帶着幾位姑娘落座。

場上秦王府小郡主被燕少陵給氣哭了,

“咱們才是一家人,你是我的表舅,理應幫我。”

朝氣蓬勃的黑衣少年,懶洋洋坐在馬背,很狗腿地往裴沐珊身後一駛,“我說好了幫她。”

“誰跟你說好了。”裴沐珊扭頭很不客氣瞪過去。

燕少陵坐直了身,“诶诶诶,你十歲那年,打賭打輸了,當時說什麽來着,‘少陵哥哥,下回你幫我贏回來,’這不,今日我來幫你呀。”

裴沐珊氣得咬碎後槽牙,她少時不懂事,常被燕少陵哄騙,哥哥長哥哥短,如今想起來一陣惱羞,她深吸一口氣,揚鞭指了指自己隊裏幾位姑娘少爺,

“你瞧瞧,咱們隊裏哪個不好看,你硬生生插過來,臉紅麽?”

這話燕少陵便不服了,他蹙着俊眉一眼掃過去,裴沐珊招呼來兩名少年,一個生得白白淨淨面若桃花,他嫌棄極了,“啧,這一副娘娘腔的樣子,你喜歡?你問問你哥哥,你哥哥是這等模樣嘛。”

另一個生得頗有幾分毓秀之姿,只是有他身板結實,能護得住女人麽?

裴沐珊被說的滿臉脹紅,“娘娘腔也比你這頭野豹子好。”

燕少陵喜歡她這個稱號,反而咧嘴一笑,“小爺就是頭野豹子。”旋即他冷眼掃過去,“你們兩位那位讓賢?”

兩位少年雖生得文弱,卻是不為所動。

那頭哨官已吹哨,燕少陵無法,策馬離場,靠邊看着。

秦王府小郡主見他不肯幫忙,只得請自己兄長出手,兩隊人馬湊齊開始比試。

起先徐雲栖以為妹妹能贏,比試過了兩刻鐘,她發現秦王府那位小郡主不是一般角色,她年紀小,不過十三四歲年紀,馬術奇好,如同一頭小獅子在獵場橫沖直闖,她身形格外靈巧,甚有天賦,馬球在她月杆下如影随形,頗有幾分行雲流水的架勢。

上半場,秦王府小郡主略勝一籌。

裴沐珊常年馳騁馬球場,必有其出衆之處。

她的本事是爹爹親傳,她不擅長單打獨鬥,倒是頗懂排兵布陣,爹爹常說,打馬球如同行軍打仗,或出其不意,或迂回作戰,裴沐珊先是使了一招聲東擊西,拖住小郡主,給幾隊最擅長進球的姑娘制造機會,進了第一個球,打破了小郡主勢如破竹的架勢。

随後乘勝追擊,很快把比分追平。

中間兩刻鐘,兩隊比分咬的很死,裴沐珊險險領先。

十二王裴循親自擂鼓助威,場上氣氛十分熱烈,文如玉領頭帶着姑娘們擲絹吶喊,唯獨徐雲栖安安靜靜坐在人群中喝茶。

眼看還剩最後一刻鐘,小郡主急如熱鍋螞蟻,皇爺爺在錦樓上看着呢,她不要輸給裴沐珊。

裴沐珊五人配合越來越默契,如一堵綿密的牆無懈可擊。

再這樣下去輸定了,小郡主忽然一咬銀牙,猛地抽起馬鞭朝裴沐珊的後馬蹄抽去。

快馬一聲銳鳴,飛快往前一竄,裴沐珊沒有任何防備,被劇烈地一颠簸,趕巧不巧,馬蹄踩中草叢裏一塊尖銳的石頭,忽的騰躍而起,裴沐珊被馬兒徹底甩開。

場外頓時一陣驚呼,敞閣內的熙王妃吓得伏案而起,

“珊兒!”

眼看裴沐珊即将被甩落在地,一道疾快的黑影如迅雷一般掠過來,他擡手往前一托,接住裴沐珊下墜的胳膊,另一只手扶住她背心,幾乎全身的力量都用在保護他心愛的姑娘上,以至于自己身子重重往前方一摔。

裴沐珊本就沿着馬球場邊緣奔馳,離着四周栅欄極近,燕少陵摔下來時,後背重重撞在栅欄。栅欄邊上恰恰有一面錦旗,錦旗插在竹竿當中,偏生為了這場馬球賽,禦馬監的人剛換了新的竹子,新竹被重力壓折,迸出尖銳的竹篾,直直插入燕少陵背身。

一聲慘烈的痛呼,劃破蔚藍的天際。

所有人吓壞了,人潮如流水朝燕少陵方向奔來。

裴沐珊後背撞在燕少陵胸口,那一聲慘叫幾乎震耳欲鳴,她甚至感受不到身上的痛意,人被震麻了,艱難轉過身,只見那素來英武非凡的男子,雙目癡癡望着她,口中鮮血一股一股往外噴,喃喃道,

“你……沒事吧……”

“燕少陵!”

極致的恐懼湧上裴沐珊心頭,她胡亂握着他的手,渾身抖如篩糠,朝蜂擁而來的人群大喊,

“來人啊,來人啊,太醫,太醫救命……”

鮮血很快濕了他的衣襟,他全身蜷縮輕輕顫抖,口中已被鮮血盈滿,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說話卻說不出來,眼中光色漸漸散去。

眼前的一切變成了虛影,在她眼眶了晃動。

一瞬間栅欄內外湧上十多人,緊接着更多人過來了,裏三層外三層将燕少陵二人圍個水洩不通。

觸目驚心的血色将衆人吓得魂飛魄散,燕家奴仆幾乎癱跪在地。

有人飛奔去喊太醫,有人趕忙往水閣與錦樓報信。

燕家仆從哭成了淚人兒,手忙腳亂混沌不堪。

裴沐珊跪坐在他跟前,纖細的柔荑依舊牢牢握着他的手,雙目空洞望着漸漸沒有意識的燕少陵,心跳到嗓子眼,無處安放。

他可是京中最受矚目的小太陽啊,那雙眼永遠耀如新月,意氣風發,朝氣蓬勃,此刻卻無聲無息躺在這裏吐血水。

哭聲,叫聲,混成一片。

天仿佛塌了下來。

就在場面混亂之際,一道極為冷靜的聲音如清泉一般落入這片嘈雜,

“讓開!”

可惜,沒有人把她的話當回事,大家哭着喊着,如無頭蒼蠅。

銀杏見狀,氣得将醫囊往肩上一背,擡腳往最近的燕家仆從踹過去,嚎啕一嗓子,

“我家姑娘叫你們讓開,沒聽到嗎?再遲一點,你家少公子就沒命了!”

銀杏嗓音過于洪亮,一下便将在場幾十人都給唬住了。

燕家人一聽能救自家公子的命,紛紛回過頭。

銀杏沒功夫跟他們解釋,使出十二分力氣,将一個個呆如木雞的人往旁邊推開,給徐雲栖清出一條路。

徐雲栖目光始終牢牢注視燕少陵的傷口,竹篾插入他後背,不知進去幾寸,傷口鮮血汩汩外冒,口中淤血也不止,想必是傷了心肺。

衆目睽睽之下,這位纖細柔靜的少女,曾經躍馬江湖的十三針傳人,面色鎮定越過人群,來到燕少陵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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