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更衣

更衣

“将軍來得巧,妾身剛好洗完。”

賀蘭香垂眸,攏了下衣襟,遮住了頸下雪白鎖骨。

有水珠順着她烏黑的發尾浸入香肌,又沾透衣料,将濕潤蔓延開來,原本寬松的衣袍變得貼身異常,綽約勾出玲珑有致的身段,分明哪裏都擋住了,又像哪兒都沒擋。

溫熱的香氣自她身上散發,在二人間暗湧,搔着謝折的鼻子。

謝折的眉頭愈皺愈深,目不斜視地盯着廊下昏暗起伏的燈火。

哪怕他不看她,他也知道她此刻是什麽樣子。

“去把衣服換了。”他說。

賀蘭香手指勾住腰間細帶,慢條斯理地系緊了些,輕款款道:“将軍還未有所交代,妾身不敢離開。”

許是覺得面前人耳朵不大好,賀蘭香說話時,往外稍稍傾了身。

地上的燈影被晚風吹皺,急促地晃了下子。

謝折後退一大步,不去看她,口吻冷硬:“我會等你。”

賀蘭香噙笑,眸中波光流轉,再一福身,“既如此,将軍稍等,妾身去去便回。”

惱人的香氣總算弱下,門被合上,四周皆靜。

謝折将臉轉回去,看着面前被合緊的門,破天荒的,耳畔居然聽到聒噪蟲鳴,讓他心煩。

*

半個時辰後,賀蘭香身着一襲藕色寝裝,烏發松松挽在腦後,素手掩唇,打着哈欠開門道:“妾身動作慢了些,教将軍久等了。”

她故意睡了一覺,做好了門外無人的準備,乍一對視上謝折冷到要結冰的眼眸,她神情不由得一愣。

“離嚴崖遠點。”

謝折看着她,半個時辰積下的惱怒使得臉色更加陰沉,開門見山道:“你安生随我到京城将孩子生下,我保你性命周全,但如果再動不該動的歪心思,賀蘭香,我不會放過你。”

最後一句話咬字狠冷,不是在跟她開玩笑。

寂靜中,賀蘭香擡了頭,看着謝折的臉。

不矯揉造作,不虛情假意,這是她第一次,這麽認真地打量一個男人。

說他聰明,他像個傻子一樣,在門外一聲不吭等了她半個時辰,說他蠢鈍,他又一眼看出她在勾引嚴崖,壞她好事。

濃眉高鼻,俊眼薄唇,遼北的風雪給予他粗粝嶙峋的體魄,同時也增添了他身上極雄厚的男子氣息,按理來說,這樣的一個人,能在戰場上稱王,更能在紅塵中攪起風浪。

可他呢,無論是眼角眉梢,還是神态表情,都是表裏如一的冷酷,不加修飾的無情。

謝折,讓賀蘭香覺得麻煩,甚至說,厭煩。

“将軍大晚上過來,就為了對妾身說這個?”

賀蘭香彎了眼眸,眉目溫軟,唇上噙着淡淡笑意,“将軍為何認為,妾身與嚴副将說上幾句話,便是在勾引他呢。”

她往外邁出一步,貼近了那堵高大的身軀,目不轉睛地看着那雙黑沉的眼睛,聲音像帶了鈎子,柔媚地問道:“将軍是覺得,妾身太美了,美到輕易便能蠱惑人心,所以為自己的部下感到擔憂。還是将軍身為主帥,卻不信任自己的部下,覺得他定力不足,被女子一勾便跑?”

四目相對,一冷一熱,似有火星飛濺。

謝折氣息凝滞,心知無論回應哪條,都是在往坑中跳。

他看着眼前人畜無害的容顏,前所未有的古怪滋味漫上心頭,說不清道不明。

“是不是呀,”賀蘭香眨了下眼,賭氣貓兒似的軟哼一聲,“我的将軍。”

又是那四個字。

謝折心跳從未如此刻之快,是惱是怒,也有他自己不願承認的東西,譬如,羞。

“賀蘭香,”他咬緊了牙關,額上青筋隐約跳動,眼裏像壓抑着兩簇烈火,“你別逼我。”

賀蘭香指尖掩住紅唇,恍然困惑之狀:“妾身有在逼将軍麽?”

她笑,“分明是将軍你,自己來找我的啊。”

聲音越往後越輕軟,卻透着股嘲弄的譏諷,繡花針一樣,往人心上蜻蜓點水的一紮。

謝折沉默,壯碩的雙肩不自覺地起伏,體內活似蟄伏了一頭蓄勢待發的獸,随時可能被它沖破皮囊,将眼前笑意盈盈的蛇蠍美人,拆吃入腹。

*

夜色深沉,房中鼾聲如雷。

崔懿睡正香,猛然被動靜吵醒,睜眼見黑暗中有道高大的身姿立在茶案前,正在舉壺痛飲,喉中發出咕嘟悶聲。

“大郎?你幹嘛去了?”崔懿打了個哈欠,“這麽晚了還不睡覺。”

茶壺被摔在案上,粗沉的喘息聲随之響起,紊亂灼熱,像剛和鬣狗奪完食的野狼。

“殺了她。”

咬字狠重,空中仿佛浮動血腥之氣。

崔懿感覺到不對勁,揉了揉眼坐起來,問:“殺了誰?”

謝折想說那個名字,舌頭一動,那股溫熱的甜香便死而複生,從他的鼻子鑽入喉嚨,讓他惱火,讓他口幹舌燥。

他奪起茶壺,仰頭再度痛飲,喉結大起大落。

飲完水,他不顧崔懿追問,寬衣上榻,将健壯的身軀沉沒入濃墨般的黑暗中,試圖用睡眠平息擂鼓一樣的心跳。

可他根本睡不着。

沉寂于極寒之地的熱血一朝蘇醒,勢如萬馬奔騰,在他體內來回翻湧,橫沖直撞,不得一刻消停,不死不休。

殺了她。

殺了她。

他一定要殺了賀蘭香。

那女人太邪性,輕而易舉便讓他失控,留她在人世,絕對沒有好處。

謝折渾身熱汗,抗住翻湧的氣血,直至醜時方睡着。

睡意朦胧中,那股似有似無的香氣,再度萦繞在他的鼻尖。

翌日,天氣晴朗,萬裏無雲。

謝折自演武場練兵歸來,手裏拎着剛卸下的鐵甲,滿頭熱汗,面色陰沉。

士卒們只要眼不瞎的都能看出将軍昨夜沒歇好,此時能躲則躲,生怕撞刀尖上。

哪想謝折大步生風,進了驿站便道:“你們嚴副将哪裏去了。”

嚴崖素來極重軍制,今日剛點完卯人便不見了,找也找不到,這是過往從未出現過的情況。

一名士卒上前,哆嗦拱手:“回禀将軍,嚴副将昨日失手毀了賀蘭夫人幾頂頭面,今早便陪夫人進驿城找簪匠修護,說是修好便回。”

謝折臉色一變,頭頂的天似乎都跟着陰了幾分。

他将手裏鐵盔往随從身上一扔,轉身時呵斥:“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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