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變故
變故
謝折并非是帶有輕蔑的上位者,他身上未有強權滋生的傲氣,他給人的恐懼,純粹因他本身的存在。
野性肆虐,遍體殺戮。
隔着一丈寬的距離,賀蘭香能感受到男子身上危險灼熱的氣息,他長得實在太高,将門口太陽都擋住了,大片陰影傾瀉而下,籠罩在她的身上,壓迫感鋪天蓋地。
令人膽寒的寂靜裏,沐浴江南煙雨長大的美人斂下長睫,看了手中煙杆一眼。
“因妾身又抽了煙,”她的聲音依舊是慢悠悠的溫軟,慢擡眼眸,看着謝折,“所以,将軍要殺了妾身?”
二人間似有一聲悶響,重錘擂在了棉花上,火藥味無聲蔓延。
謝折眸中再現狠光,對準了賀蘭香。
“大郎!大郎!”
崔懿自外面跑來,滿頭熱汗淋漓,唇上兩撇胡子哆嗦不已。
他進了門,看到賀蘭香全須全尾站在那裏,神情猶如巨石落地,雙肩轟然便放松了下去,手捂心口大喘粗氣,朝着謝折草草行禮:“将軍教屬下好找,軍中尚有要務處理,您快快回去,半點耽誤不得!”
僵持的氣氛就此打破。
謝折眼眸中的兩團烈焰一壓再壓,最後盯看賀蘭香一眼,收刀轉身,大步離去。
賀蘭香盈盈一福身,語态千嬌百媚,“妾身恭送将軍。”
待那高大的身姿走出鋪子跨上馬背,馬蹄聲消失在耳畔,賀蘭香方想起将手中攥出汗來的煙杆放下。
細辛率先看出賀蘭香的異樣,扶住她,壓住哆嗦的聲音道:“主子,咱們不妨換條路子走吧,奴婢覺得,嚴副将這條路行不通了。”
賀蘭香手掌收緊,看着門外馬蹄揚起的塵埃,眼神冰冷,笑意明豔,“行不通?我看是正合我意。”
她本來還在頭疼該怎麽挑撥嚴崖與謝折的關系,現在可好,都不用她再做什麽,嚴崖自己就會因謝折的殺心而對她生出更多的同情與憐惜,她有預感,再這樣下去,恐怕不必她多費心機,嚴崖過不了多久就會主動帶她逃離。
揚在半空的塵埃穩穩落下,賀蘭香收緊的掌心漸漸放松,眼前浮現那雙暴戾冰冷的黑眸。
她就不信,她的心思,會細不過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男人。
*
醜時二刻,夜深人靜,彎月斜挂天際,清輝幽袅,點綴在鹿門山漆黑的山脊上。
因白日受了驚吓,賀蘭香吃了安神茶,早早便歇下,兩名丫鬟亦上榻就寝,主仆三人正值睡意最深之時。
忽然,門開始震蕩。
細辛睡意淺,最先驚醒,望門斥道:“什麽人?”
晃門聲倏然停了,房中也寂靜下來。
正當細辛以為是自己出了幻覺,準備倒頭再睡時,晃動聲猛然激烈,大有将門栓晃斷之勢。
賀蘭香與春燕随之驚醒,春燕掌燈,上前欲要開門。
賀蘭香厲斥:“等等!”
她望着于昏暗中哐哐作響的門,心知謝折不可能這麽晚來找她興師問罪,更不可能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門外的人沒理由是謝折。可除了謝折,還能有誰?
嚴崖的名字跳到賀蘭香的腦子裏,但她随即再度否認,畢竟嚴崖受了兩百軍棍,即便是想帶她走,也定是在将傷養好之後,不可能選在這個時機。
門外之人身份成迷,這門,開不得。
這時只聽一聲巨響,開門與否已無意義,因為門已被狠狠撞開。
一個渾身酒氣的粗壯士卒闖入房中,搖搖晃晃地便朝賀蘭香撲去,“美人兒!讓我親一口,親一口!”
細辛春燕皆已吓呆,愣在原處一動不能動。
賀蘭香也不知哪來的魄力,抄起堅硬的瓷枕便朝那人的腦袋砸了過去,只聽一聲凄厲嚎叫,瓷枕落地,士卒捂頭痛呼。
趁這眨眼瞬息,賀蘭香下榻便往門口跑,士卒見狀,伸長手臂朝她肩膀抓去,未能得手,只扯下她的薄紗寝袍,袍上尚沾餘香。
門外長廊,月色如水,美人香肩外露,宛若花樹堆雪,香豔絕倫。
賀蘭香剛沖出門,迎面便撞上堵堅硬的胸膛,周遭火把灼灼,殺氣凜然。
她喘息點點,無視謝折冷若冰霜的表情,白膩細嫩的手指抓緊了他青筋盤虬的小臂,擡頭,眼眸濕潤,“将軍救我。”
二人視線相對,天地恍若無聲。
謝折握住她的手腕,不費吹灰之力便将她的手挪開,脫下自身外衣,披在了她的肩上。
“将軍饒了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喝多了!要怪就怪她!是她太美了!”
士卒被擒,撲跪在地磕頭不止,以性命起誓今後絕不會再有下次。
謝折瞧着昔日與自己并肩作戰的部下,黑瞳中無情無光,有的只是漠然與冷酷,道:“遼北大營,軍中三忌,忌酒忌淫忌賭,若有違反,殺無赦。”
賀蘭香躲在他身後,聽到“殺無赦”三個字,不由打了個寒顫。
但她不相信謝折真能下那個狠手,甚至,她有點懷疑這醉鬼便是謝折派來的,好殺雞儆猴,警示嚴崖。
什麽殺無赦,八成也就做做樣子,等到其他人一求情,也就從寬處置了。
果不其然,她思緒剛落,求情聲便此起彼伏,什麽功過相抵,什麽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什麽這麽多年兄弟。話裏話外,無非是要保其性命。
謝折未應任何一個人的聲音,口吻冷沉,放出吩咐:“叫醒衆人,集合演武場。”
那一瞬間,賀蘭香感覺在場所有人的臉都白了下子,那犯事的士卒更是直接昏死了過去。
賀蘭香不解其意,也不能跟随前往,只好留下捱到天亮,再派出丫鬟去打探消息。
晨霧裏,細辛慘白着一張臉歸來,在賀蘭香的追問下,戰戰兢兢道:“昨夜将人押到演武場之後,謝将軍當着所有将士的面,親自用刀,砍下了那個人的頭顱。”
賀蘭香聽了,乍是覺得痛快,細思過後,又遍體冰涼。
當着所有人的面,親自動手,砍下了那人的頭。
莫說嚴崖已無可能,她想,即便再換一百個人,恐怕也不會有誰膽大包天,敢冒那個風險受她誘惑,助她出逃了。
絕望中,有股淡淡的,冷冽如烏山冰雪,又如煙中松針的氣息,若有若無,萦繞在她的鼻息之間。
賀蘭香別過臉,瞥到枕旁整齊疊好的男子衣衫,未有猶豫,照着便捶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