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入宮

入宮

腳步聲消失在霜白月光裏, 似乎沾了主人的秉性,冰冷又幹脆,不帶留戀。

房中餘味未消, 玫瑰香氣濃郁靡麗, 是盛開到極致才會有的馥郁。

賀蘭香的腰肢還在微微抽搐, 抓緊被褥的指尖不自禁痙攣, 因喘了太久, 雙唇幹燥, 柔軟舌尖便自口中探出, 舔舐幹燥的唇瓣。

她撐起身體, 艱難張腿下榻, 兩腿一步一哆嗦, 仿佛再多走兩步,她整個人便會碎了似的。

好不容易走到幾案,她端起那盅早已涼透的玫瑰茶湯, 仰面一飲而盡。

嘴角溢出的湯水順着她的下巴脖頸滑落, 帶起冰涼連串的顫栗, 她抖了下身軀,湯水彙聚腳踝,宛若六月絮雨。

喝完水,丢掉茶盅,她伏在案上,大口呼吸喘息,耳朵裏是謝折方才不清不楚的三個字:我盡力。

盡力就好, 他的三分力, 足以抵旁的十分力。

賀蘭香如今別的不清楚,對謝折的力氣是大有領悟。

*

睜眼日上三竿, 王氏在花廳等候多時。

賀蘭香匆忙趕去,着了身杏花白的衣裙,粉黛未施,髻上只簪了根素簪,一派素雅清淡,格外惹人生憐。

她為王氏斟茶,眉間懊惱:“怪侄媳貪睡,害得嬸母多等,往後絕無下次了,細辛春燕兩個蠢鈍的丫頭,竟也不知将我叫醒,好接待嬸母。”

王氏笑道:“是我不許她們攪你清夢的,我都聽她們說了,你這兩日夜間害喜厲害,常常被折騰的一夜難眠,真是苦了你了。”

賀蘭香略怔了神,耳邊浮現昨夜木榻咯吱悶響和男子粗沉喘息,斟完茶水,手不由撫上酸痛的小腹,輕輕按揉着道:“嬸母說的沒錯,是很能折騰呢。”

王氏寬慰:“初為人母便是如此,尤其剛上身時,最是難捱,我當年初懷忠兒便是這樣,前兩個月,清晨沒有一日不曾幹嘔,還茶飯不思,寝食難安。後來再懷姝兒便好過許多,不曾害喜,身子也健朗。身邊人有說是一回生兩回熟的,也有說,是因孩子男女而定的。”

王氏聲音低了許多,附耳過去:“若按後者的說法,我瞧你這樣子,想必腹中定是個男胎。”

賀蘭香便笑:“嬸母言之過早,不到臨盆,這些哪能說得準。”

王氏點頭:“這倒也是,瞧我,單說這些沒影兒的,險将正事給忘了。”

賀蘭香眼帶詫異,看向王氏。

王氏擡了下手,随行婆子便将一名盤髻布衣的婦人領上前。

婦人看年紀大約三十上下,衣着整潔,容貌端正,氣度還透着股子恬靜,不同于尋常人等。

“這位是我特地為你請來的吳娘子,”王氏道,“吳娘子精通醫術,尤善婦人內症,郎中們再是高明,到底不如咱們女人最懂女人,有她在你身邊幫襯,我自是放一萬個心。”

賀蘭香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暗自發緊,面上笑道:“還是嬸母想得周到。話說起來,前兩日侄媳歷來用慣的府醫告假還鄉,侄媳正愁到哪再尋個牢靠的,不想今日嬸母便替我了結這樁心事,想來也是緣分所在,多虧有嬸母替我打算,侄媳多謝嬸母。”

說着便已起身行禮。

王氏忙攙住她:“瞧瞧客氣的,能幫到你,嬸母也高興,正好我也想知道你腹中孩兒如何,不如現在便有勞吳娘子上前,給你——”

賀蘭香一把握住了王氏的手,轉臉掃了一圈道:“怪了,我道怎總覺得少了點什麽,姝兒妹妹今日怎沒同嬸母一同前來?”

說到謝姝,王氏臉色立刻便沉了下去,“快別提她了,正忙着在祠堂抄書呢,女誡不抄完一百遍,別想再出家門一步。”

賀蘭香面露疑惑,眼帶詢問。

王氏嘆氣:“要她抄書都是便宜她了,好大個姑娘,不知給爹娘分憂,整日慣會添亂,翠玉山那是什麽地方,是她能擅自闖入的嗎?還呼朋引伴帶上一大堆的閨秀,但凡其中一個有點閃失,她該如何給人家中交代?還搬出她舅舅當過路符,一個不好,兩家都要被她牽連。”

賀蘭香訝異一聲,随即道:“嬸母有所不知,那日我也在場,起因是我覺得天熱煩悶,便問妹妹可有什麽涼快的好去處,妹妹由此說到了翠玉山。我初來乍到,不知翠玉山乃為皇室別宮所在,遂提議去那。妹妹是為了我才铤而走險,理應由我擔責才對,嬸母到家切莫再要罰她,剩下多少遍女誡,我來替她抄寫便是。”

賀蘭香越說越是哽咽,說到後面,竟滾下一行淚來。

王氏忙用帕子給她擦淚,笑道:“幸虧姝兒不在,否則啊,裏裏外外,你們姊妹情深,壞人都讓我給當了。快別哭了,當心傷着身子,放心,你都親自求情了,嬸母我還好意思再罰她嗎?”

賀蘭香破涕為笑:“多謝嬸母。”

場面祥和,一派安然。

無人想起,方才王氏,本是打算讓吳娘子給賀蘭香當場診脈的。

*

亥時,夜色深沉,燈火搖晃,夜空烏雲游走不停,月色忽暗忽明。

賀蘭香在房中來回踱步,沒心思烹茶制香,更沒心思上榻睡覺,神情在燈影中顯得焦躁異常,潋滟生媚的眼眸也盛滿慌張。

忽然,門被推開。

賀蘭香連忙轉身,擡眼見是細辛,表情立馬失望下去。

細辛關好門,走向她,“奴婢打聽過了,行刺之人至今還未俘獲,将軍今晚應當不會回來了。”

賀蘭香怒極生笑,豔絕的容顏因神情扭曲而更妩媚近妖,“今晚不能俘獲今晚便不回來,若是一輩子不俘獲,他謝折便永遠不出皇宮的大門了嗎?真是新帝養的一條好狗,我都要為之動容流淚了。”

細辛少見她如此失控模樣,也跟着發起慌,只好強作安慰:“主子冷靜,興許,興許咱們還能想到其他遮掩的辦法呢?”

“還能怎麽遮掩!”

賀蘭香指着牆壁,強行壓低聲音,“那吳娘子此刻便住在離我不過三丈遠的隔壁,明日開始便是早晚兩次請脈,我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她三根手指頭一搭上來,我這麽久以來所有的機關算盡,全都成了無用之功!”

謝折興許能有辦法,實在不行,讓他随便找個理由把吳娘子趕回王氏那裏未嘗不可,反正壞人都能要他當,她賀蘭香在明面上摘的幹幹淨淨,誰也懷疑不到她頭上。

可偏偏的,謝折就是不在。

這時,叩門聲傳來,房中倏然靜下,賀蘭香望向房門,口吻警惕,“什麽人?”

“妾身吳氏見過夫人,聽聞夫人夜間難眠,妾身特地為夫人炖了盅安神養胎的補湯,望夫人趁熱服下。”

賀蘭香阖眼長舒口氣,啓唇吩咐:“開門。”

門開瞬間,她睜開眼眸,面上便已是一副溫和可親的神态。

吳娘子進門,将補湯放下,福身便要告退。

賀蘭香道聲且慢,步伐柔款,走到吳娘子跟前,柔荑輕擡,往對方手裏塞了把金瓜子,溫聲道:“三更半夜,辛苦姐姐為我操勞,以後日子漫長,有勞姐姐對我多加照拂。”

吳娘子卻不動聲色地将金瓜子又反掖回她手中,道:“夫人言重,妾身受命而來,本就将夫人安康視為重任,保重夫人貴體,是妾身分內的職責。”

賀蘭香噙笑點頭,沒再動作。

待門合上,她将金瓜子随手扔了滿地,響聲清冽,脆如珠玉落地。

她走到鏡前,順手摸起根金簪挽發,看着鏡中的自己,冷冷吩咐:“命人套車,我要進宮,就現在。”

兩個丫鬟驚詫不已,但不敢多言,便按照吩咐去做,讓底下人趕緊套車。

未過三炷香,馬車駛出聚賢坊,沿禦街一路前行,披星戴月,直奔皇宮。

*

朱雀門下,內外把守森嚴,火把缭繞通明,照見盔甲上的森冷獸紋。

馬蹄聲至,衆守衛行禮齊呼:“見過将軍!”

謝折眸光銳利,掃向周遭,“怎麽樣了。”

宮門校尉搖頭,愁眉苦臉,“回将軍,未見異樣。”

整整一天一夜下來,京城都快被翻出個底朝天,但就是不見可疑賊影,謝折懷疑刺客根本就沒有跑出皇城,便命手下嚴守各道城門,不信抓不到人。

偏事情還真就這麽古怪,一天一夜下來,連只往外飛的蒼蠅都沒能發現一只。

“繼續嚴守,沒我命令,任何人不準進出皇城。”謝折擰眉吩咐。

“是,屬下遵命!”

謝折調動馬頭,準備再去巡看玄武門,剛要甩缰,身後車毂聲便至,一道高聲赫然響起:“護國公夫人聽聞陛下抱恙,自請入宮侍疾,懇請放行!”

謝折冷硬的臉上頃刻出現一絲裂痕,他眸色一暗,毫不猶豫地駕馬迎去,到了馬車前縱身躍下馬背,扯開随行護衛,上車一把掀開錦簾,口吻不善:“你來這幹什麽?”

車廂裏,燭火暈出燈罩,光線柔美,水波般起伏在美人的臉上,映出一張含情帶媚的芙蓉玉面。

賀蘭香巧笑倩兮,當着車外無數守衛的面,略傾上身,看着謝折的眼,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黏軟纏綿地說:“想你想得睡不着,來看看你,不允許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