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花酥

十八花酥

本來還想順便蹭個午飯,但聽人這麽說,明楊便不好意思硬要人家下廚。

社學廚娘也是百姓,自己身為父母官,自當要愛護。

要真是把她累壞了,自己去哪兒再尋美食呢?

于是明大人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溫聲道:“本官只是随口一問,你與姜老三兩人将上工時間安排分明這很好,輪番休息,保重身體,不好耽誤了學生們的飲食。”

竺晨風将他的心聲聽得分明,忍住笑,屈膝行禮道:“多謝大人體恤。”

明楊滿懷郁悶地吃完了半個肉夾馍,打算中午餓一頓,餓出點胃口,晚上才好捱過縣衙廚子做的飯。

他不便把社學這邊當成自家廚房,只能偶爾找借口過來一趟,現在已經開始琢磨下回找什麽理由好了。

讓冷煙補了三個人的飯錢,明楊帶人離開,竺晨風特意用油紙包了點幹酪給他:“辦公心煩的時候,嘴裏嚼點東西,有助于緩解焦慮。”

少女笑起來那麽俏皮,令人看着心情就舒暢,吃不着美食的郁悶微微消散了一些。

“多少錢?這些應該不便宜。”明楊正要示意冷煙掏錢。

竺晨風搖搖頭:“是店家送的小樣,沒花錢。”

小樣?明楊腦筋一轉,心道,哦,應是“貨樣”的意思,這女子說話真是有趣。

他接過紙包,微微颔首:“那就多謝了。”

“不客氣不客氣!大人慢走!”竺晨風沖明楊擺擺手,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心裏想,等着吧,早晚你還得來找我。

不就是傲嬌的貓嘛,我最會撸貓了,貓咖裏多高冷的貓都得對我露出肚皮。

明楊握着包有幹酪的紙包,正想往袖筒裏塞,猶豫了一下,又打算塞進胸口,突然被長信給攔住。

少年眼巴巴地問:“少爺,能不能給我嘗嘗?”

“幹酪而已,你又不是沒吃過。”明楊不肯,“再說這也不是那廚娘做的,味道普普通通。”

長信眼睜睜看他把紙包寶貝似地塞進懷裏,小聲嘟囔:“既然味道普通,幹嘛還這麽小氣。”

他和冷煙都是從小陪着明楊長大,三人一同吃飯、一同念書、一同練武,情同兄弟姐妹,除了在人前要注意身份尊卑外,私下裏相處都很随意。

明楊也只有在他們面前才能做回自己,不必事事周全,不必端出官架子維護威嚴。

還是冷煙旁觀者清:“少爺不是寶貝這東西,是寶貝送東西的人吧?”

“跟人有什麽關系,又不是意中人。”長信還在怨念。

明楊聽得一臉無語,在他額角一彈:“瞎說什麽。”

長信又像是醍醐灌頂:“哦,我明白了,少爺其實是惦記上了晨風姐姐的手藝!要不把她調去縣衙吧?這樣我們每天都有好吃的了。”

“要是能這樣,少爺還會這麽糾結嗎?”冷煙像看傻子似地看着他,“少爺是官,社學裏的夫子學生都是民,官不與民争利,哪怕是一個廚娘這麽小的事,傳出去也會有損少爺名聲!再說了,平白無故調人去縣衙,咱們那幾個廚子心裏該怎麽想?會不會欺負竺姑娘?多一個人就要多發一份饷,會不會彈劾人員冗雜、管理不善?只為了自己嘴巴爽利,就傷害一衆人的感情和利益,豈是好官所為?”

明楊被人說到了心坎兒裏去,聞言長長嘆息:“知我者,冷煙也。”

長信小臉皺得像苦瓜:“在翰林院的時候就夠麻煩了,什麽都要考慮,怎麽現在來了地方上,還得顧慮這麽多。”

“畢竟少爺身份不普通,盯着我們明府的人多了去了,就算去邊關做官也得小心。”冷煙擰了擰他的耳朵,“這些年你真是光長吃心眼兒了。”

此刻的小書童非常委屈巴巴,可憐、弱小,但能吃。

“大人!大人,您怎麽一早就來了?”周管事略顯驚慌地向他們小跑了過來。

他早上來吃飯比較早,明楊到的時候他已經吃得心滿意足離開,而夫子們一直在飯堂那邊吃飯,沒跟明楊打照面,他們都是聽學生議論,才知道可能是縣令大人到訪。

平日裏,社學事務都是周管事去縣衙彙報,明大人很少親自過來,誰承想昨晚來了今早又來,這是要做什麽?考校我麽?周管事莫名有些發抖。

夫子們不必非得來補這個禮數,他只能自己瑟瑟發抖地來見上官,連聲道:“卑職招待不周,實在罪過!”

“管事不必在意,本官只是随意視察一下學生們的飲食情況,見他們對竺姑娘的手藝都很贊賞,本官就放心了。”明楊溫和笑道。

雖然他氣質态度跟方才區別不大,但身邊人能夠明顯地感覺出,他一下子就從“明三少爺”變成了“明縣令”。

周管事聞言松了口氣:“大人放心就好。”

“對了,既然來了,有件事順便提醒你。”明楊邊走邊說,“昨晚接到公文,據傳有一夥拐子在附近州縣活動,主要對象是婦女兒童,管事你務必對學生們多加叮囑,讓他們上下學路上一定結伴而行,提高警惕,最t好父母能親自來接,避免出現意外。”

“大人叮囑得是,卑職一定立刻傳達!”

說中午自己不用做飯,那是故意試探明楊的,竺晨風中午還是要做的,不為別的,至少她不想辜負那些嗷嗷待哺的學生們,不忍心看到他們失望的眼神。

來社學念書的孩子大多家庭條件不好,去不了私塾,也是沖着社學管飯才來,因此不管之前飯有多難吃他們也都會硬着頭皮吃下,免得給家裏添麻煩。

尤其是十多歲的那些學生,已經可以幫家裏幹活了,現在能出來念書,就意味着家中缺失了一個勞動力,他們對父母更是感激,更不可能去抱怨任何事情。

竺晨風自己從小在福利院長大,雖說情況不同,但有些心情是完全能夠理解的,因此對他們的現狀更能共情,更希望盡自己微薄的能力,讓他們盡可能開心一些。

趁着中午孩子們吃飯的機會,她問了一圈,得知沒有人對牛奶有什麽不良反應,便放了心,稍後就去跟周管事談了采購牛奶的事。

周管事現在對她很滿意,區區一些牛奶根本不在話下,當即便應了:“你看着辦就好。”待她快要邁出辦事房的門時,又提醒了一句,“記得去縣衙戶房登記,放心,大人那邊不會為難你。”

竺晨風爽快應下:“放心,下午就去。”

一回到廚房,她便撞上了姜老三一張臭臉。

“怎麽了姜師傅,中午累着了?”竺晨風心裏明白,但還是故意沖他笑,“要是累的話就回家休息吧。”

姜老三臉黑得像鍋底:“你當然希望我回家了,我不在,這廚房就是你說了算,我看你最希望我以後都不在。”

“怎麽能這麽說呢?”竺晨風去架子上取了裝豬油的罐子,“社學這麽多人要吃飯,我一個人可忙不過來,以前都是你自己做飯,實在辛苦。”

她又從面缸裏篩了些精面出來,放在小盆裏。

“少跟我來着哩格兒楞,你才裝一天就裝不下去了是吧?還給學生喝牛奶,那玩意兒有什麽好喝的?!聞着又臭又腥!”姜老三非常不爽地說,“菜市賣奶的就那麽一家,你只能從他那兒買,是不是收他什麽好處了?”

竺晨風挖了一塊豬油,盛在小碗裏,放在一把小秤上,加加減減地稱出合适的重量,随口應道:“你都說就他一家了,我想買也只能在他家買,他有什麽必要給我好處?”

“哼,你就是說得比唱得還好聽!老子盯着你呢,別想在我眼皮下邊玩花樣!”姜老三看她忙活,不是很愛搭理自己的樣子,怒道,“我跟你說話你聽見了嗎?!”

竺晨風稱完豬油稱面粉,這會兒挑眼看過去,笑道:“聽見了,姜師傅願意監督我自然是好,我不會玩花樣,只會做花酥,你要不要跟我學?”

“什麽花酥?”姜老三看她笑得好看,稍微有點赧,畢竟自己一個大老爺們像是在欺負人。

“打算做兩種,荷花酥和玉蘭花酥,反正都是用油炸,只做一種有點浪費。”竺晨風往架子上指了指,“餡料都做好了,一種南瓜餡,一種奶黃餡。”

自早上明楊走後,她想着今天下午去縣衙,不如給縣令大人帶點吃的,算是一個小小的“釣貓行動”。

貓兒這種動物,要時遠時近,給點好處再躲遠些,不能對他太熱情,要讓他猜不出來你的心思,他才會對你好奇,還舍不得你給他的好處,便會戒掉“傲嬌”,主動示好。

明大人是新上任的縣令,一般任期三年,現在還剩下兩年半,竺晨風決定好好以美食抱住他的大粗腿,以保自己生活平安。

其實靠手藝已經足夠了,但她一生要強,不肯接受他心裏認可,非得讓他心甘情願地當衆誇獎自己。

恰好她想起從姜老三的心聲裏聽到過那位豆腐西施想吃玉蘭花酥,就打算做一次緩和兩人矛盾,再湊個荷花酥一起送給縣令大人——送飯過去顯得很刻意,送點心總沒問題,也不會惹縣衙廚子們不高興。

于是忙活完早飯,竺晨風就開始準備點心的餡料,正好還有一點牛奶剩下,便直接拿過來用。

黃油沒有,用沒什麽味道的玉米油代替,加糖和雞蛋,澱粉和低筋粉炒制出來。

這低筋粉也好辦,平時用的面粉是中筋,加一定比例的澱粉混合,降低筋度,就成了低筋面粉。

廚房裏也還有南瓜,順手做一款南瓜餡就齊活兒!

姜老三愣了愣,不可思議地問:“你還會白案?”

“就會幾種,不算很精通,怎麽樣,跟我一起做嗎?”竺晨風沖他笑笑,“不是很容易哦!”

激将法對這種愛張牙舞爪的男人最好用,姜老三一聽,立刻卷袖子:“我還不信我學不會!”

金玉露早就對她要做的點心感興趣,幹完活兒之後就湊了過來,三個人一起忙活。

中式的酥皮點心和西式的區別不大,難點都在開酥上,區別是西點用黃油,中式的用豬油。

普通面粉加糖和水,用筷子攪成絮狀,再放入适量豬油揉成團,就是水油皮;面粉和豬油直接混合,揉捏成團,就是油酥,油酥是起酥的關鍵。

竺晨風熬出了菠菜汁做綠色染料、泡洛神花水來做紅色染料、南瓜泥做黃色染料,分別揉進面團裏,方便做出兩種花。

為了降低失敗率,她用的是小包酥,就是把水油皮和油酥分成一一對應的小劑子,一個一個包起來,經歷前後兩次擀卷,以此來豐富酥皮的層次,最後包入餡料。

還有一種省事的方法叫大包酥,是用整塊水油皮包住整塊油酥後擀開,幾次折疊出層次,再分成小劑子。可這個方法風險略大,一旦破皮漏酥,就得從頭來過了。

小包酥雖然麻煩,但翻車也只會翻單獨的幾個,至少還能留幾個能用的,不至于竹籃打水一場空。

酥皮準備好,就要開始做花了。

玉蘭花要在原色的油酥皮外包一層偏紫色的水油皮,二者結合起來後包上奶黃餡,整型成胖胖的長水滴型,再用綠色水油皮做出花萼和花托,用刀在花朵頂部切出花瓣綻放的縫隙;

荷花要用黃色的油酥皮包住餡料,頂部劃出無數細紋,是為花蕊,後用粉紅色油酥皮包住這“花蕊”,在頂部劃三刀,出來六個花瓣。

這純粹是手工勞動,樂趣多多,金玉露做得開心,感嘆:“晨風你真厲害,這都會做。”

“我也是一時好奇,跟別人學的。”竺晨風笑道。

在小破站上,只要頭部的幾個大up出了作品,全網的美食up都會跟着做作業,這種酥皮點心正經不算難,難的是那些鳌拜酥、熊貓花花酥還有小泰迪酥等等,光疊不同顏色的酥皮就要疊到天荒地老,所有部位還要分開做,最後拼裝到一起,幾乎每個過程的翻車率都極高。

姜老三正經不白給,雖然他調味、控制火候不大行,但基本功非常紮實,做出來的點心胚子比金玉露的漂亮,此刻激動地問:“接下來呢?”

“接下來?起鍋燒油!”竺晨風笑道,“玉露,看你的了,火可不能太旺,太旺就焦了。”

金玉露立刻拍拍胸口:“包在我身上。”

她可是燒火的好手,很快就把爐膛點了起來,鍋裏的油靜靜升溫,直到木頭筷子紮進去,周身浮起細小泡沫,竺晨風便用竹漏勺托住一個荷花酥胚子放了進去,熱油立刻冒出了大泡,将胚子擋了個嚴嚴實實。

“怎麽樣了?”姜老三伸着脖子看,“什麽都看不見,影影綽綽的,是開了嗎?”

竺晨風一手拿着漏勺,一手用長筷子輕柔地撥動點心胚,心中已經成竹在胸。

成了!

她輕輕地将漏勺拿上來,金玉露和姜老三看見眼前的畫面,全都震驚地張大了嘴巴。

原本只是一個深粉色團子的點心胚,被刀口割開的重重花瓣在熱油的作用下恣意綻放,已經變成了一朵盛放的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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