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釣貓

十九 釣貓

剛從熱油裏出來的荷花,嬌嫩的黃色花心處所劃的無數刀口盡數張開,細細密密的酥皮豎起來,形似真正的花蕊,重重粉色花瓣怒放,隐隐有清澈油珠滾落,猶如一朵出水芙蓉,實在是美不勝收。

金玉露情不自禁地捂住嘴巴:“這、這簡直是變戲法!”

姜老三也有些頭皮發麻:“竟是如此神奇?!”他趕緊取過一個玉蘭花點心胚,“快炸這個給我看看!”

竺晨風小心翼翼将炸好的荷花酥放在鋪了油紙的盤子上,接過玉蘭花放進油鍋裏炸,因着它是水滴形,是躺在漏勺裏炸的,便用筷子輕輕攪動,方便花瓣綻放。

當玉蘭花也綻放的時候,姜老三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這也太漂亮了!淡紫色的外層花瓣包裹着淺黃的內花瓣,層層疊疊,淺淺露出中間的t花心,配上綠色花托,簡直和真正的玉蘭花一模一樣!

金玉露撓了撓胳膊:“太好看了,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這怎麽舍得吃啊!”

“不吃也會放壞,吃了才對得起它們”竺晨風笑道,“反正我們還可以再做。”

直到所有的玉蘭及荷花都完美地炸了出來,擺滿了整個竈臺,三人就像徜徉在整片花海裏,才舍得切開兩個嘗了一下。

不嘗不行,若是味道不好,竺晨風也不敢往縣令那裏送,好在一切都如預想中那樣完美,送人絕對倍有面兒!

她小心翼翼地挑出最完美的四朵玉蘭和四朵荷花,裝在小食盒裏;金玉露一樣各拿了一種,托在手心裏,忙不疊地去找春山;姜老三各挑了兩朵,也用盒子裝了,捧着寶貝似地大步離開,肯定是去找那雲娘了。

他們三個人一起做,做了不老少,現在竈臺上還剩了一片,看着依舊繁花似錦,像是春天悄悄來串了個門。

成就感加上好風景,竺晨風心情實在大好。

她正要收拾一下去縣衙,就聽有孩子的聲音傳來:“晨風姐姐,我有點兒餓——啊,好多好多花!”

竺晨風循聲望去,就見小胖子孫莽表情驚訝地小跑過來,目不轉睛地看着那些點心。

“餓了?”她微微彎下腰,“嘗嘗這些‘花’吧。”

孫莽更是愕然:“是能吃的嗎?”他伸出小胖手戳了戳最近的一朵荷花,興奮道,“是酥皮呀!”

竺晨風摸了摸他的頭,笑道:“下課了?”

“嗯,今天夫子說讓我們早些回家。”孫莽一邊回答,一邊目不轉睛地盯着點心,還吞了吞口水。

竺晨風想了想,便道:“這些拿到課室不夠分的,還容易弄掉酥。你去把雲蘇他們幾個叫來,在這邊吃吧。”

雖然應該一碗水端平,但她還是免不了寵愛這個小小五人組。

“我這就去叫他們!”孫莽拔腿就跑。

不一會兒四個穿着紅色校服的小團子挎着各自的書包就跑來了,好像四個小燈籠,待他們看到那些“花”,現場如意料中那般聽取“哇”聲一片。

“真的能吃嗎?”謝福丹不可置信地說。

竺晨風已經切好了幾塊,便把盤子推過去,笑盈盈地說:“嘗嘗。”

孫莽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塊送進嘴裏,酥皮簌簌向下掉,他連忙用手接着。

尹玉寶咬了口玉蘭花酥,本來就大的眼睛瞪得像雞蛋:“好好吃啊!餡兒也香香的。”

謝福丹也立刻伸手拿了一塊往嘴裏塞,只有雲蘇眼巴巴地看着,沒去拿。

“不喜歡吃點心嗎?”竺晨風問她。

小姑娘輕輕搖搖頭:“姐姐,我可以帶回家嗎?我娘名字叫玉蘭,我想送給她。”

“真是個乖寶寶。”竺晨風憐愛地抱了抱她,“這裏還有那麽多呢,一人各帶兩朵花回去給爹娘吧,只是你們該怎麽裝呢?”

雲蘇立刻從懷裏掏出帕子:“用這個做成小兜就好啦!”

這個啓發了竺晨風,她拿過來幾張油紙,招呼他們幾個:“來,姐姐教你們做小盒子。”

疊了幾個正好能裝點心的盒子之後,竺晨風真得走了,再不去縣衙都要下班了。

她讓孩子們在廚房等魏子涵放學,叮囑他們別動明火,拎起裝好的食盒便離開了社學。

好在縣衙離得近,走幾步就到,想必衙役們已經被交代過,其中一人聽說她的來意,直接帶她去了戶房,很快登記完了所有信息——僅有姓名“竺晨風”、性別“女”,年齡“十八”,來源地“郊區義莊”,僅僅十個字,就概括了她的全部信息。

雖說現世她已經二十三,但現在這容貌,頂多十八歲,去上高中毫無壓力。她私心想讓自己年輕點,便給自己減了五歲。

有點虛榮了,嘿嘿,竺晨風不好意思地想。

離開戶房之後,她拜托衙役去找長信,說有東西想交給他,衙役讓她在院中主路邊等着,腳步飛快地往裏院走去。

等待的時候,竺晨風好奇地四下打量。

雖說這裏只是個縣衙,但衙門結構是統一有規制的,看起來仍是氣勢宏偉。縱軸上看,穿過好幾道門,然後依次是大堂、二堂、三堂、內宅,左右兩邊是其他部門的辦公機構,比如六房、監獄、刑房、祠堂等等。

院內栽種了許多常青樹木,氣勢威武,頗有威壓,隔幾步就有守衛的衙役,不像社學那邊,前廟空着一大片都杳無人跡。

竺晨風不敢造次,來回張望了幾眼就不敢多看了。

“晨風姐姐!”長信老遠看見她,一溜小跑過來,興奮道,“你來登記啦?找我有事?”

竺晨風笑笑:“我下午和姜師傅一起做了些點心,正好過來登記,就順便拿給縣令大人,謝他信我所言,幫我安排這一切,也謝他昨日在菜市救了我。”

“有點心吃?!”長信一聽有吃的,耳朵暫時性失聰,激動地把食盒蓋子打開一條縫看了眼,發出驚嘆,“我的天,這真的是點心嗎?”

這反應已經是最好的褒獎了,竺晨風開心地點點頭:“是的。”

長信突然警惕:“是你帶姜老三做的,還是姜老三帶你?”

“是我。”竺晨風忍俊不禁,“這幾個是我親手做的,不然怎麽敢拿過來。”

“那就好。”長信松了口氣,“既然來了,不如跟我一起去見少爺?”

竺晨風當然想見,見了才能聽到那傲嬌縣令的心聲,方才不過是以退為進,現在那就順水推舟啦!

“如果方便的話,那也好。”

“我帶你去,肯定方便。少爺見了這麽精致的點心,肯定有問題要問的,你說給我我也記不住,不如你親自跟他說。”

長信帶着竺晨風穿過二堂,到了三堂旁邊的知縣廨,也就是明楊的辦公室。

推門進去,能看得出分為裏外間,外邊看起來像是待客廳,兩排官帽椅分立左右,中間以小幾隔開,冷煙就在其中一張椅子上坐着,手捧一本書在看。

見他倆進來,她怔了怔:“竺姑娘?”

“晨風姐姐給我們送好吃的來啦!”長信喜滋滋地說,輕輕舉了舉手裏的食盒,小心翼翼的,生怕把酥皮震碎了,“我去告訴少爺一聲。”

片刻後少年從牆後探出頭,笑眯眯地說:“姐姐,少爺讓你進來。”

竺晨風立刻向他的方向走去,跟着他拐了一道彎,看見一道敞開的門,門口正對牆上的花鳥畫,進去之後轉頭看,就見到書桌後邊坐着的明楊。

青年縣令辦公時身穿官員常服,端莊坐态也能顯出其挺拔之姿,從六品的官服胸口繡着鷺鸶補子,一身青袍、頭頂烏紗襯得他更是面如冠玉、氣質卓然。

為了光亮,房間裏開了窗,但天色略晚,光線也已經黯淡,這黯淡的光恰到好處地勾勒出明楊深刻的五官,不凡的相貌更給人一種“千金之子,金嬌玉貴”的感覺。

真是個俏郎君啊!竺晨風心中感嘆。

方才明楊打開食盒時,看到這栩栩如生的玉蘭與蓮花,恍然間覺得像是秋冬已過,春夏入室,聽到聲音一擡頭,看見竺晨風婷婷袅袅地進來,雖是荊釵布裙、不染脂粉,卻端的是一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俏模樣,莫名心頭輕輕一動,一股不知名的情愫陡然而生。

“見過明大人。”竺晨風輕輕屈膝行禮。

明楊迅速調整回神态自若的模樣,輕輕點頭:“戶籍登記好了?”

“好了,多謝大人照拂。”竺晨風笑道。

明楊看着面前綻放的花朵,探究地看着她:“特意為我做的?”

“倒也不算。”竺晨風怕自己抱大腿抱得太明顯,這官宦子弟容易想多,解釋道,“和姜師傅一起做的,給大家嘗嘗,正好過來登記,也給大人帶一份。”她五指并攏,禮貌地指了一下,“請您賞臉嘗嘗,提些意見。”

長信盯着那幾朵花已經咽了好幾次口水了,此刻央求道:“少爺,嘗嘗吧,我覺得看着好看,吃起來更好吃。”

“這麽漂亮,你忍心下口?”明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如果不吃的話,豈不是辜負了它們?入肚為安多好。”竺晨風笑道,“玉蘭花酥是奶黃餡的,荷花酥是南瓜餡,小朋友吃過了都說好。”

她心道,你不吃,我怎麽聽你心聲?搞快點!

長信被她說的饞得不行:“少爺……”

然而明楊并不受她慫恿,勾了勾唇角,将食盒組裝回去,蓋上蓋子:“本官自然是不會辜負這些美食,打算沖一壺好茶一同享受。竺姑娘是要留下來嘗嘗本官的茶嗎?”

竺晨風:“……”

聽聽這像是留人的意思嗎?

關系算不上親厚,她當然不便留下來,于是只能低頭行禮道:“謝大人好意,您慢用,我先回社學了。”

明楊點點頭:“長信,送客。”

吃不到好吃又好看的點心,長信無奈地嘆了口氣:“t晨風姐姐,走吧。”

他們前腳離開這間房,後腳明楊就迫不及待地打開食盒,先取出一朵玉蘭花酥,端詳幾眼,一口咬在了花朵後端、靠近花托的地方。

明大人愛吃會吃,這部分包着餡料,當然要咬這裏。

他不肯當着竺晨風的面吃,其實沒有太複雜的心理活動,主要是覺得吃點心掉渣的樣子不是很雅觀。

牙齒咬破層層酥皮,直抵花心,舌尖很快嘗到奶黃餡的香甜,破碎的酥皮也在同一時間釋放出面與油混合的香氣,一瞬間令人齒頰生香。

明楊閉着眼睛細細品味,禁不住深深嘆息。

竺晨風剛走出知縣廨的門,腦海裏就聽到了一連串的聲音,全都來自那只傲嬌的貓。

“此前也曾吃過類似的點心,卻沒有一種做得如此美味!”

“酥皮酥得恰到好處,既酥脆,又不至于酥脆得一咬一口渣;餡料甜美醇香,卻又不會甜得齁人;”

“造型更是無可指摘,不管是玉蘭還是荷花,都是那麽栩栩如生,顏色自然,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這廚娘的手藝真是不簡單,可她為什麽如此主動送點心過來?”

诶?什麽意思?

竺晨風不由駐足,怕走遠了聽不到了。

長信着急回去吃點心,催促道:“姐姐,怎麽不走了?忘什麽東西了嗎?”

竺晨風顧不上回答他,因為腦中聲音再度響起。

縣令大人聲音清越,煞是好聽,卻犯了一些男人都犯過的錯:“她……是不是對我有想法?”

竺晨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有的人,确實不普通,很難不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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