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牢飯

二四 牢飯

竺晨風跟在明楊身後, 穿過寂靜無聲的縣衙庭院,從三堂後邊來到了刑房院內,剛一走進去, 就聽見那排小屋裏傳來的痛苦嚎叫和“啪”“啪”鞭子抽打的聲響。

魏中宵他們已經吃完了有史以來吃得最好的一頓工作餐, 工作動力高漲, 憤怒有體力做支撐, 便全都發洩到了這拐子身上。

拐子嘴硬得很,先前怎麽問都不說, 證據打臉了也不肯承認, 捕快們只能給他上手段, 将他綁在刑架上, 一下下用鞭子抽。

“你說不說?!再不說抽死你!”

“大人饒命啊!我什麽都不知道!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聽這一聲聲哭喊的确凄慘, 但竺晨風心中毫無波瀾。

雲蘇是從這人院子裏抱出來的, 他一個單身男子關着一個小女孩, 能有什麽好心?如此拒不承認,皆因為大瀚朝對拐賣人口的量刑不輕,拐賣好人家的孩子賣出去為奴為婢, 抓着了就要“仗一百,徒三年”, 如果有前科,還要發配充軍, 就算罪犯本人死了, 這充軍之罪會有子孫接着挨罰。

要是這期間有孩童受傷、死亡,那麽這些人販子就要被判絞刑或者砍頭,懲罰不可謂不重, 因此他們自然會頑抗到底。(注)@無限好t文,盡在

這點大瀚律例她還是方才從明楊那裏聽說的,心裏只道量刑應該更嚴重些, 抓着了就殺頭,看誰還敢幹這麽缺德的勾當!

走到刑房門口,兩門守在外邊的衙役向明楊行禮,他腳步一頓,轉身看竺晨風:“你确定要旁觀?裏邊的場面不會好看。”

“我不怕!”竺晨風不假思索地說。

明楊沉吟片刻,轉身帶她進去。

刑房中,那拐子被綁在了刑架上,在他附近兩邊牆上插着兩個明亮的火把,讓他所有細微的表情都無所遁形,而捕快們則站在了後方陰影處,便于制造一種駭人的氛圍。

竺晨風猜想,這應該跟以前警匪片中用臺燈照嫌疑人的手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此刻這人已經被抽得遍體鱗傷,腦袋沉甸甸地垂着,胸口劇烈起伏,因着打他的捕快暫時停手而獲得了喘息之機。

現世是杜絕刑訊逼供的,古代卻沒這麽多講究,尤其對于這種罪證确鑿的人而言,看到他這副鼻青臉腫的模樣,竺晨風只覺得解氣。

魏中宵走上前來,對明楊一拱手,壓低聲音:“大人,還是死活不吐口。”

明楊點點頭,向前緩緩走了幾步,站在火光映出的陰暗交界線上,陰沉着臉,目光灼灼地看着那拐子,與在他人前的溫潤如玉模樣判若兩人,依舊是相貌出衆、英俊無匹,但此刻目光淩厲,更像是來自地獄的俊修羅,随時都能取他性命!

“說了還能少受點罪,何苦要跟自己過不去?”他甫一開口,聲音還算溫和。

那拐子喘勻了氣,艱難道:“青天……大老爺,放、放過小人吧……小人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不如這樣。”明楊淺笑一下,笑容卻令他毛骨悚然,“你從頭到尾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一遍,比如你如何住進那套院子,如何把那小女孩帶回家。”

拐子痛苦地閉了閉眼:“小人……全都……交代過了,何必……再說……”

明楊臉上的笑意未減,語調卻冷了下來:“既然交代過了,又有什麽不敢說的?難道你心虛,擔心說的話前後不一致,被本官抓住把柄?”

他這話威懾力十足,那拐子沉默不語,整個刑房也沒人說話,安靜得只能聽到火把燃着時發出哔啵之聲。

突然,明楊身後傳來竺晨風不大卻清脆的聲音:“大人,審訊已久,咱們都吃過飯了,想必這人也餓了,才沒有力氣說,不如給他點吃的,讓他填飽肚子,再好好想想。”

所有人都詫異地看着她,不明白這審訊重地,她一個廚娘能旁觀就不錯了,居然還敢開口提建議??!

這些捕快衙役剛吃飽飯,心裏想的話陸陸續續地穿進竺晨風的耳朵裏:

“這小姑娘膽子也太大了吧?!”

“哼,不識禮數,這裏哪有她插嘴的份兒!”

“還給這拐子填飽肚子,她發的哪門子善心?!”

長信和冷煙同樣驚呆了,但一時間腦子裏什麽都沒想,只是詫異地看看自家少爺,又看看竺晨風,完全不知所措。

明楊回頭,陰影中他輪廓頗深的眉眼顯得十分深邃,略有些不解地看着竺晨風。

他的确是沒料到這個小廚娘會在這個節點上開口,不僅打斷了自己的計劃,提出的居然還是給犯人吃飯這種匪夷所思的建議,這讓他隐隐産生了些怒意,但又不想在衆人之前令一名女子顏面無存,便忍下這口氣,沉聲道:“冷煙,帶她出去。”

“是!”

但還沒等冷煙動作,竺晨風忙不疊地上前,扯着明楊袖子,将他拉遠了些,輕聲對他道:“大人,他能扛到現在,說明早做好了頑抗的準備,再打下去沒有意義,還浪費時間,我提議給他一口飯吃,就是想破他負隅頑抗的這口氣,叫他沒辦法一鼓作氣,而是再而衰、三而竭,或許可以找到突破口。”

這已經是她為了激活讀心術而能想到的最好理由了,她一邊說,還一邊煞有介事地看了那拐子一眼,此人分明豎着耳朵想聽她說什麽,與她對上目光,又賊眉鼠眼地低頭,目光閃爍。

明楊聞言,為她的想法感到意外,心道:“看不出這小女子竟有此等計謀。”

竺晨風聽他心聲,知道他也算認同自己的想法,打蛇随棍上:“我去後廚随意弄點吃的給他,您覺得如何?”

明楊原本微微俯身聽她說話,此刻直起腰,對上她明亮殷切的眼神,突然就覺得不妨一試,于是道:“好,快去快回。”

竺晨風怕自己再迷路耽誤事兒,就拽着冷煙陪她一起回了後廚。

此刻廚房裏多了不少人,都是換班回來的捕快衙役,他們第一次吃到這麽香的飯菜,連飯堂都沒去,端着碗直接站在後廚的過道裏扒飯。

手擀面已經吃完了,大家吃的都是甑子裏焖的米飯,米飯也有些涼,但沒人在意這個,照樣吃得很香。

竺晨風找了個大碗,盛了半碗米飯,又去看各個鍋裏的鹵子,發現剩的都不多了,再看看好奇望着她的那些人,心下有些不忍。

那該死的拐子,憑什麽吃跟別人同樣的飯?!

于是她換了個思路,拎起铫子裏的熱水倒進米飯裏,将板結在一起的飯粒攪開,再将水濾出來,往熱了的飯裏加了一丁點兒豬油,再倒入醬油和香油拌勻,還加了一些白胡椒。

這飯是小雜工焖的,竺晨風怕算不得是自己做的飯,那讀心術不能生效,于是還是舀了一小勺肉丁茄子拌進了米飯裏。

雖是有點串味兒,但絲毫不掩這飯菜香氣,各種濃郁的味道交織在一起,反而香得很厚重,還很有層次感。

拌好飯之後,她拿了個調羹戳在裏頭,便和冷煙一起,匆匆返回了刑房。

刑房中一片死寂,明楊坐在距離刑架大約一丈半遠的長桌後面,目光冷冽地看着對面的拐子。

他明白竺晨風的意思,恩威并施才好拿捏一個人的心智,便讓捕快給對方松綁,只将此人的腿綁在椅子上,連雙手都松開了。

那拐子不知道自己要遭受什麽,的确是對這突然的優待感到兩股戰戰,覺得自己還不如被綁回刑架上的好。

竺晨風端碗進來,所有的目光再度聚焦在她身上,竊竊私語聲在她腦海裏此起彼伏:

“還真給他吃的?!”

“媽的,平時我們都吃不着這麽好的,真是便宜這混賬了。”

“大人怎麽想的?居然聽一個廚娘的話?!”

“哼,難不成吃了這飯,那人就招了?”

自己不走尋常路,被人诟病也很正常,竺晨風不在乎他們怎麽想,徑直走到明楊面前,态度非常誠懇:“飯好了。”

明楊垂眸一看,見那拌飯味道如此香濃,還有肉丁混雜其中,不怕它瓦解不了拐子的意志,便輕輕一點頭,示意魏中宵過來,在他耳畔交代了幾句。

魏中宵聞言點頭,接過竺晨風手裏的碗,走到拐子近前,先把碗在他鼻子前邊晃了晃,讓那濃郁香氣準确無誤地鑽進對方的鼻孔。

“大人開恩,特賞你一碗飯吃,你若答應一會兒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再說幾遍,這飯就歸你了。”

別說那拐子先前沒顧上吃飯就被抓了,就算是他吃過飯,但凡吃的不是山珍海味,都扛不住這碗飯的香氣,他立竿見影地開始咽口水,眼睛盯着飯裏的油花肉丁挪不開眼。

“只說事情經過嗎?”他謹慎地問。

魏中宵不耐煩地說:“我們大人還能騙你?”

拐子看了看飯,又看了看對面的明楊和竺晨風,心想斷頭飯不過如此,憑什麽給我吃這麽好,一定有詐,于是又問:“這、這飯裏不會是……”

“放心,沒毒,沒有廚子會糟蹋自己做的飯。”竺晨風走過去,又做了件驚世駭俗的事,她從腰間取出了一把調羹,在魏中宵手中碗裏舀了一勺自己吃了,然後沖拐子挑眉,“這下行了吧?”

別說那拐子目瞪口呆,在場其他人也都愣了,她滿腦子聽見的聲音都是:“啊?”

竺晨風早就料到對方會有此懷疑,才做了兩手準備,此刻用帕子把勺子包好,放回腰間,深藏身與名地退回桌邊,對着略顯意外的縣令大人促狹一笑。

明楊:“……”

這女子,怎麽如此、如此……

竺晨風聽他“如此”半天也沒說出下文,便湊過去問:“我能看看他之前的口供嗎?”

明楊不知道自己為何對她一再退讓,或許是因為迄今為止,t她說的都有道理,這次也不例外,他點了點頭,示意旁邊一直記錄的書記官把口供拿來給她看。

書記官一手漂亮的臺閣體非常容易辨認,竺晨風慶幸四年大學沒白上,看豎行文也看習慣了。

明楊見她看得專注,心裏不自覺地想:“她識字?這麽多字都認識?想必念過書。”

竺晨風正一心二用,下意識地把他內心所想當成了在自己耳邊的問話,便答道:“我念過書,能識字,就是寫不好。”

話音剛落,她才反應過來不對,果然,腦海裏當即傳來明楊震撼的心聲:“她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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