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計成

二五 計成

竺晨風心裏一“咯噔”, 然後跟自己說穩住,別慌。

這暴露得不算明顯,況且明楊也不可能單憑這句話就猜到她會讀心, 還可以補救。

她偏過頭去, 沖他笑笑:“免得大人有疑惑, 我自當主動解釋。或許我失憶前也是好人家的孩子, 念過私塾呢。”

這點明楊不信,念過私塾的又怎麽會去學廚藝, 前後講不通。

但他沒再問, 竺晨風也懶得說。

口供裏沒有什麽實際內容, 無非都是姓甚名誰、老家何處, 是否成親, 有否兒女之類, 就算這人說了, 也還來不及核對,不知真僞,但魏中宵能證實, 至少此人口音聽起來跟老家是對得上的,是京畿附近人士。

在她看口供的同時, 那拐子捧着飯碗開始狼吞虎咽,無數個“好吃”“香”這樣的感受沖進腦海, 讓她不勝其煩。

能讀心有時候也挺無奈的, 要是有開關就好了,只聽自己想聽的。

沒過一會兒,那一大碗飯就被扒完了, 拐子雙手捧着碗,舔舔嘴唇, 陪着笑臉看旁邊站着的魏中宵:“差大哥,我有點渴,能給口水喝嗎?”

“這飯好吃嗎?”魏中宵皮笑肉不笑地地問。

拐子連聲道:“好吃!我還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飯!是那位姑娘做的嗎?”

見他賊眼往竺晨風身上打量,明楊立刻蹙起眉,魏中宵看見他的神情,怒喝:“看什麽看!老實點!”

“不看,不看……”拐子順從地低下頭,“我就想喝點水。”

魏中宵冷着臉奪走他手裏的碗,接過一旁捕快遞過來的一小杯酒,返回他面前:“這麽好的飯,喝水怎麽行,當然要配美酒。”怕他不信,他低頭啜了一小口,才把杯子遞過去,“喝不喝?”

拐子見狀便沒了懷疑,雙手接過:“我喝,我喝。”

他當然不傻,給飯吃或許說得過去,給酒肯定有問題,就算酒裏沒下東西,至少跟着另有計劃。

但他又不得不喝,心裏逼逼賴賴的一堆話,一點有用的都沒有,把竺晨風給煩死。

見此人吃飽喝足,明楊沖魏中宵使了個顏色,捕頭會意,對拐子冷聲道:“好了,現在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一遍!”

那拐子便也沒再推拒,流暢地把已經交代過的事兒又說了一遍,說是進城辦事找老鄉落腳,是老鄉把他帶到那院子,至于那院子怎麽回事自己一概不清楚,只是暫時住在那裏。

遇到雲蘇也是與之前一樣的說辭,就說看見她一個小女童在街上亂走,以為她跟父母走散了,抱着她在附近走了幾圈沒找到人,便先安置在自己住的地方,打算明日再尋,誰知道竟被差大哥們誤會了。

明楊聽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擡了擡手,魏中宵便對拐子道:“再說一遍!”

拐子一怔:“還說?”

“少廢話,讓你說你就說!”魏捕頭瞪圓了眼睛,顯得兇神惡煞。

然而這才是開始,說完一遍,還有一遍,一遍一遍無窮盡也,拐子喝下去的酒也開始産生作用,肉眼可見地變得暈暈乎乎,說話開始變得機械。

竺晨風明白了明楊的意圖,就是用這種疲勞戰術,讓他放松警惕,然後冷不丁突然襲擊。

這确實是個好主意,除非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否則都很難抵抗,這拐子顯然是個普通匪類,應當扛不了太久。

只是這樣一來,他腦子裏想的就全都是這副說辭,一點別的都沒有,讓她很難讀取對方的心聲,獲取線索。

竺晨風頗有些無奈,希望明楊盡快出手,給那拐子一點刺激,不然等會兒我讀心術都要失效了。

她目不轉睛地望着對方清隽的側臉,不料被她看着的人猝不及防地轉頭,四目相對,她趕緊移開目光。

冷煙和長信分立明楊一左一右,竺晨風則站在冷煙外側,這會兒見他向自己勾了勾手指,只好走過去微微彎腰,謙恭地問:“大人有事要吩咐?”

“你若累了,便先行回去吧。”明楊看她面有倦意,有些不落忍,“已過亥時中,時間的确不早了。”

竺晨風看了眼前方機械背書的拐子,輕輕搖頭:“來都來了,不等到結果我不走。”

明楊看着她的眼神頗有些無奈,心道:“真是執着。”

他轉回頭,漫不經心地繼續聽着拐子重複口供。

這個過程已經進行了大概半個時辰,此人已經機械地将那段話反複說了無數遍,此刻說到:“……我就打算帶那女孩去——”

明楊突然開口,語調溫和,就像是尋常聊天那般:“明天打算何時去跟人交接?”

“哦,明天啊……”那拐子暈暈乎乎地說,“辰時之前要出城。”

眼看計謀成功,在場所有捕快都屏住呼吸,緊張地看着明楊,不知道還能不能順利釣出下一句。

然而自家縣令大人還沒開口,倒是他旁邊的小廚娘突然自作主張問道:“他不是說卯時中更好嗎?”

這下連明楊都皺起眉來,不解地看向竺晨風。

竺晨風纖纖玉指放在唇邊,做噤聲狀,對着他沖拐子那邊挑了挑眉,示意大家耐心等待,因為她腦海中已經聽到了拐子腦中嘀咕:“孫七明明說的是辰初。”

如果不能就此引他說下去,至少得到了一個名字,孫七。

“不啊,你記錯了。”拐子靠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仰着頭,“辰初,城外三裏坡,孫七和張二狗在那裏等——”

他突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鯉魚打挺似地從椅子上蹦跶了起來,但因為雙腳被綁,這劇烈的動作只讓他向前摔了個大馬趴,再擡頭時,看到的是面前明楊森然的冷笑。

完蛋,中計了!

都怪那碗飯,都怪那杯酒,都怪這臭娘們突然接話,讓我忘了身在何處!

“不!我那是犯糊塗了,說的不是這個事兒!”拐子試圖往回找補,激動地在地上扭動,椅子扣在他背上,讓他像個笨拙的烏龜。

明楊站起身,輕松地整了整袖子,然後背過手去,氣定神閑地吩咐魏中宵:“既然已經吐口,算他配合,這裏交給你們繼續審吧,他說得越多,越能将功補過,否則外加一條包庇同夥的罪責,夠他受的。”

這話顯然是說給拐子聽的,此人趴在地上哆哆嗦嗦,看起來已經失去了頑抗之力。

魏中宵也來了勁頭,抱起雙拳,響亮應道:“是!”

明楊瞥了眼竺晨風:“跟我出來。”

竺晨風低頭吐了吐舌頭,心想看來要挨批了。而且對方吃下去的飯已經消化了不少,現在好像讀心術不起作用了。

滿打滿算,也就管用一到兩小時,時間真是怪緊的。

什麽金手指啊,明明是個青銅的。

明楊從刑房出去,站在院子裏,呼吸着晚間淩冽冰涼的空氣,感覺肺裏幹淨了不少,然後回頭看向竺晨風。

小廚娘看起來有些惴惴不安,但也只是有一點,并不多。

他心裏嘆氣,要真是膽子這麽小,方才就不會接話了,還裝!

長信和冷煙也跟着出來,在門口互相對眼神,不知道要不要跟上去,見自家主子對他們做了個手勢,當即停住腳。

看來是要單聊的意思,為竺姑娘祈福。

竺晨風偷偷擡頭,見明楊在前方不遠處等着她,月光照在他冷峻的臉上,倒是不顯肅殺,反而有點溫柔,還有些……無奈?

我好歹也立功了,不能把我怎麽樣吧?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目光掃了過來,她趕緊低頭,邁着小碎步過去,乖巧地屈膝行了個禮:“大人能不能先聽我解釋?”

“說吧。”明楊不帶感情地回答。

盡管她現在的聲音本就玲珑悅耳,但竺晨風有意無意地用上了一點夾子音,小聲說:“方才大人您不停讓那拐子重複同樣一段供詞的時候,我就揣摩到您的意思,是想弄迷糊t他,好套話出來,等您突然開口,我就确定了就是這個計策……”

明楊眯着眼睛看她,心裏說,知道你聰明啦,不用故意強調。

“……既然是套話,就得讓他放松,您的語調溫和,應當就是這個目的,我想着加上我一名女子的聲音,就像閑話家常,他都迷糊成那樣了,肯定不會提防,因此才大着膽子開口。”其實竺晨風并不是完全是這個目的,她怕明楊的話不夠刺激到拐子在心裏提供線索,又怕讀心術失效,只能自己親自來。

但這個理由顯然也是合理的。

明楊負手而立,姿态挺拔如松,此刻垂眸觑她,心中的确贊賞她的聰明,但并不想鼓勵這種行為。

他溫聲開口道:“這次只能算僥幸,若他突然因為有女子在場而突然警醒,那又該如何是好?”

“您說得對!我下次不敢了!”竺晨風連忙認錯。

“還有下次?”明楊輕嘆一聲,“若是找不到此人罪證,最終無奈放人,他卻記住了你的臉,将來尋你報複,你又該怎麽辦?”

竺晨風向他揚起笑臉:“大人英明神武,怎可能找不到罪證?您肯定是要把他、他的接頭人,還有整個犯罪組織都一網成擒的!”

明楊聞言,不由抿唇,拼命壓制住蠢蠢欲動往上翹的唇角,裝作不悅:“哦?我的計劃你又知道了?”

這小廚娘,不僅做飯一把好手,拍馬屁也很在行。

但确實不讓人讨厭。

不遠處,長信和冷煙抱着胳膊,看着他倆,小聲讨論。

“其實,方才少爺跟晨風姐姐的配合還挺默契的。”小書童低聲道,“晨風姐姐好聰明,好像早就知道少爺想怎麽做。”

冷煙點點頭:“她這人腦子是好用,考慮得也周到,難怪少爺對她步步忍讓。”

“就是,以前哪有廚子跟他同桌吃飯,哪有無關人等能從旁聽審,還擅自出言!”長信感慨,“這哪裏是忍讓,分明是寵愛!是寵愛啊!”

接着他腿上就挨了冷煙踹過來的一角:“小聲點,少爺耳朵靈得很!”

習武之人耳力的确不錯,至少“寵愛”那個詞明楊是聽見了,就是不知道眼前的小廚娘聽沒聽見,垂眸去看她,只見她低着頭,眉頭微蹙,像是在思考什麽。

竺晨風只知道長信和冷煙在竊竊私語,确實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自然也不在乎,她關心的還是這個案子将來的走向,希望明楊能把那些人販子全都一網打盡,放被拐的婦女兒童回家。

正琢磨着該怎麽才能持續跟進,就聽頭頂傳來明楊溫潤的聲音:“時間太晚了,我讓長信送你回去。”

“大人!”竺晨風迫不及待地說,“感謝您今天不怪罪我,明天早上來社學吃飯吧,我請客。”

明楊訝異地挑眉看她,似乎對這個邀請十分意外。

“您來吧,辦完案後總得吃點好吃的犒勞自己。”竺晨風圓圓杏眼誠懇地看着他,滿臉寫着期待,“我做胡辣湯給您喝,好不好?熱熱乎乎的,一口暖到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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