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胡辣
二六 胡辣
竺晨風回到社學的時候, 已經過了子時。
如果現在去睡覺,肯定起不來趕做早上的飯,想來想去, 她幹脆決定不睡了, 等做完早飯再去補覺。
不睡的話, 就有大把時間準備飯食, 她先點着了一個爐竈,壓在小火上, 一來方便給自己取暖, 二來随時可以拿來用。
原本早上要做打鹵面的, 但臨時跟明楊承諾了要做胡辣湯, 竺晨風推翻了原本計劃好的菜單, 打算做水煎包, 這兩樣相搭配, 味道才對。
要做水煎包,就得發面,她先把面和好, 将盛面的大盆放在離爐竈近一些的地方,提高溫度促使面能更快地漲發起來。
然後找出做胡辣湯需要的幹海帶、幹木耳、幹香菇和花生米, 用水泡上,方便過幾個小時之後用。
上次采買發現這裏牛羊肉比豬肉便宜, 這次不僅能做牛肉胡辣湯, 還能再做配套的牛肉水煎包,竺晨風看了看食材,決定再做白菜粉條、胡蘿蔔雞蛋和香菇青菜三種素餡, 算是比較營養均衡。
趁這個時候她又煮了三十多個雞蛋,準備做成茶葉蛋。
把所有的食材都準備好之後, 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之後了,竺晨風心一橫,決定順手把餡料也準備上。
先泡出姜片花椒水,碼齊要用的五香料,加豆油小火炸出香料油,這會兒滿屋生香,把本來就困的她香得都快醉過去了。
香料油放一邊冷卻,切好牛肉丁後開始剁餡,放在大碗裏加各種調味料攪勻,加入姜片花椒水後順着一個方向攪拌上勁,再加入冷卻的香料花椒油繼續攪拌,直到餡料吸飽了油和水,變得細膩、膨膨的,便可以放到一邊備用。接着她又把三種素餡分別炒了出來,裝在大瓷盆裏,等天亮了金玉露他們來了,直接可以包。
差不多沒有能幹的活兒了,竺晨風才趴在竈臺附近的桌邊睡了過去。
本身連軸轉了兩天就很疲憊,盡管只是趴着睡,她還是很快沉入夢鄉,連個夢都沒做,再有知覺的時候是被金玉露推醒的。
“晨風!晨風!醒醒!”
竺晨風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看見金玉露一張表情緊張的臉,她張了張嘴,居然一下子沒發出聲音。
金玉露見她醒了,才松了口氣:“你怎麽睡在這裏啊?昨晚什麽時候回來的?我聽說雲蘇被拐子抱走了,後來又被找了回來,這事兒你知道嗎?”
竺晨風覺得肩膀和脖子簡直疼得要命,以極度緩慢的速度坐直了身體,反手去捏了捏自己的後頸,清了清嗓子,聲音嘶啞道:“嗯……我知道,昨夜回來晚,是去縣衙了,看明大人審那拐子。”
金玉露聞言,一下子來了精神:“大人審案?是不是非常厲害?!咱們蓬雲縣向來沒什麽大案,這半年多都沒公開升過堂,我還挺想看明大人坐在案後拍驚堂木的樣子,一定有氣勢極了。”
這會兒門口幽幽傳來春山的聲音,小雜役頗有些陰陽怪氣:“張口明大人閉口明大人,人家明大人記得你是誰啊?”
竺晨風為了拉伸脖頸,正好轉過頭向他的方向看過去,就見他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靠在廚房門框上,一副醋意正濃的模樣,忍不住笑了。
“玉露對大人只是崇拜啦,并非愛慕,這兩種感情不一樣的。”她不知道該怎麽跟春山解釋追星行為,只能淺淺地一說。
金玉露見竺晨風總算明白了她的心,得意洋洋地沖春山一瞪眼:“看吧,還是晨風懂我。”
春山似乎也覺得在別人面前拈酸不太合适,便沒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今天要做什麽早飯?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不用,你打掃前院已經很辛苦了,等其他人來,應該忙得過來。”竺晨風擺擺手,繼續做各種拉伸動作。
金玉露則依次打開蓋在幾個大盆上的蓋子,使勁兒聞了下香味兒:“哇!又是好香的包子餡兒!”
“對喽!”竺晨風活動完身體,打開放在竈臺上的面盆看了看,面團已經發成了兩倍大小,手指按下去不回彈,雖然比做蒸包的發面還欠點兒,但沒關系,正好水煎包還有個二次發酵,這樣反而正好。
她笑眯眯地說:“今天咱們做金黃底的水煎包!”
不過水煎包還得往後稍稍,這會兒得先做胡辣湯用的面筋。
竺晨風拖着依舊有些酸疼的身體舀出面粉,以十比一的比例加入雞蛋清調和成高筋面粉,調配好之後在盆裏和成面團,放在一邊饧着,然後和金玉露一起切出海帶絲、豆腐皮絲,木耳撕成碎片,香菇切成小段,黃花菜洗淨。
說起來買黃花菜也是湊巧,在現世她好久沒吃到這種菜了,采買的時候看見就買了兩斤,想回來炒雞蛋吃,那叫一個香,沒想到最後做成了胡辣湯,也是物盡其用。
準備好這些,她便開始帶着金玉露一起洗面筋。
一斤面只能洗出四兩面筋,她和了三斤面,分了兩塊,自己弄不過來,正好帶帶“徒弟”。
金玉露對于跟她學習充滿了興趣,有樣學樣地往盆裏加水,揉搓面團:“還能這樣做啊,真好玩。”
“洗出來的面粉水一會兒留着做胡辣湯用,剩下的蒸熟了可以做涼皮,夏天吃特別爽。”竺晨風笑道。
“涼皮?沒聽過。”金玉露搖搖頭。
竺晨風想了想,解釋說明:“應該也叫面皮,或者釀皮。”
“管它叫什麽,好吃就行!”金玉露學着她的樣子使勁兒揉搓t面團,洗出來白白的水,“只能夏天吃嗎?”
“冬天也能炒着吃,等會兒做完胡辣湯咱們看剩下多少。”竺晨風倒是想念大排檔的炒涼皮了,打算要是真剩下一些,就做來試試。
兩人洗了好一會兒,總算把面團洗得發黃、水發清,手裏的面團也越來越小,只剩下柔軟的筋,這就得了。
竺晨風打發金玉露和另外兩個雜役去包水煎包,自己開始熬煮胡辣湯。
能湊的材料盡量湊齊了,沒有的也只能将就,只要靈魂食材和調味品在,味道不會差太多。
她起了廚房裏最大的鍋,燒熱後加涼油,下入牛肉丁翻炒,放入蔥姜炒香,烹入醬油,再加上一點黃酒去腥,等炒制得差不多,鍋內倒溫水,再把其他的料,比如海帶絲、豆腐皮絲、木耳、香菇、黃花菜和花生米,都放進鍋裏去一起煮。
接着下調料,先加鹽,再加白胡椒粉。考慮到這湯主要給學生們吃,竺晨風下胡椒粉的手還是挺緊的,希望能達到發熱暖和的作用,但又不至于把人給辣着。
稍加點五香粉提味,但是不能放太多,以免香料味兒過于濃郁,使得口感大打折扣。
調料都差不多了,就開始手撕面筋丢進鍋裏,下好之後,鍋裏的水也逐漸開始沸騰,竺晨風換了木勺,盛起之前剩下的面粉水,一點點往鍋裏澆,然後不停攪拌,防止糊鍋。
等胡辣湯變得濃稠時,加入少量香油和醋調味,濃郁香味兒勾得金玉露他們幾個頻頻回頭往這邊看。
“晨風,湯好了是嗎?我們能嘗嘗嗎?”她忍不住問道。
竺晨風盛出幾碗來放在竈臺上,笑道:“當然能啦,不吃點東西,幹活兒哪有力氣!來吧,小心燙。”
熟悉的香氣萦繞在鼻端,她輕輕吹了吹調羹裏濃稠的湯,吹得涼了自己嘗了一口。
這是照着河南胡辣湯的配方做的,出來的味道也大差不差,湯頭醇厚,輔料豐富,辛辣可口——當然,要是按她的口味,辣味不太夠,但也可以了,喝上幾口通體舒泰。
但她顧不上休息,眼看學生們來上學的時間就快到了,得趕緊開始煎包子。
這裏不比現世,沒有平底鍋,只有凹底的大炒鍋,一次煎不了太多,不然最後澆的澱粉水也只會聚攏在鍋底,擺在旁邊的包子完全不會被覆蓋到。
竺晨風碼好包子,心裏郁悶地想,回頭得去找鐵匠,打些合适的鍋來用,還得再找泥瓦匠,壘個高一點的竈臺,挖個小一點的竈眼,方便用小鍋炒菜。
畢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把家夥什兒弄順手了,才能展示真正的技術。
水煎包得用中小火慢煎,煎得差不多了,倒上澱粉水,方便包子底邊煎出金黃的脆皮。與此同時,她架上油鍋燒油,準備炸油條。
很快周管事就來吃飯了,竺晨風知道時間差不多,不用再等,因為社學的學生們都還挺準時,大多都是在同一時間湧過來,不會陸陸續續,因此她必須集中出餐。
她才來幾天,手藝還沒用完,每天都是新花樣,還沒顧得上重複,周管事就是來蹭新鮮的。
聞到胡辣湯的味兒,他的口水都流出來了,又趕上水煎包新鮮出鍋,立刻忙不疊地拿着餐盤過來,打了一碗胡辣湯,四種餡兒的水煎包,再加一個茶葉蛋,喜滋滋地端到飯堂那邊,找了個安心的角落享用,免得被一會兒就湧過來的學生們給擠着。
其實學生們都很講禮貌,很安靜,大孩子們自己來打飯,小孩子們則是過來點吃的,随後雜役送去他們桌上。攏共沒幾個人,大家互相都認識,不會出錯。
李寞到了飯堂,先過來跟竺晨風打了個招呼,順便端了自己和父親的早飯,剛一轉身,就見魏子涵領着雲蘇邁進了廚房,謝福丹、尹玉寶和孫莽猶如另外三個護法,緊緊跟在他們後邊。
“雲蘇?”竺晨風放下手裏盛湯的勺子,用腰間的圍裙擦了擦手,彎下腰輕輕捧了捧她的小臉蛋,看她眼睛腫腫的,不由心疼地問,“寶貝你怎麽不在家休息?”
李寞看着小女娃小臉還有些發白,同樣不忍:“請幾天假無妨的。”
“娘親也讓我請假,但我要是在家,她就不能出去做工了,如果她不去,很有可能被人辭退。”小姑娘甜甜地笑着,聲音軟糯,“我沒有關系呀,既沒受傷,也沒生病,還是不要缺席的好,萬一功課跟不上就不好了。”
顯然魏子涵他們也勸過,并沒有起到作用,現在四個男孩也都一臉無奈。
“那這兩天我來接送你吧。”李寞道。
雲蘇擺擺小手:“不用啦,子涵哥哥會送我。”
謝福丹他們争先恐後地說:
“我們都會送她!”
“我們再也不會讓她遇到危險了。”
小孩子們團結一致很是令人感動,而且有明楊這次下決心打掉這個人販子團夥,竺晨風并不擔心之後的事。
她笑笑說:“好的,姐姐相信你們會保護好自己和雲蘇,餓了吧?快去坐好,好吃的馬上送到!”
廚房和飯堂連在一起,喧嚣了大概半個鐘頭,學生和夫子們陸續散去,又恢複了寂靜,這應該是快到上課的辰時初了。
竺晨風靠在門框上向外望着,心裏牽挂着明楊那邊,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抓住孫七和張二狗,有沒有從他們手裏救下被拐的婦女兒童,或者有沒有其他的進展。
昨天明楊沒有答應她來,只說讓她別太累,回去好好休息,她沒有照做,當然也沒真的指望縣令大人能親自來,說胡辣湯什麽的,其實只是想勾着長信過來,至少能從他那裏套點情報。
但現在長信也沒來,不知道是什麽情況,真是讓人忍不住亂想。
“晨風,你昨晚沒睡好,不去休息一會兒?”金玉露收拾完了廚房,過來問她,“反正今天姜老三去采買,我替你去跟那家店子訂牛奶,你回屋好好睡一覺吧。”
竺晨風也知道自己該睡,尤其現在眼皮子發麻,總往下垂,但她還是想等等。
“再等會兒吧,等半個時辰,長信他們不來,也過了早飯點兒了。”她笑笑說,“這趟辛苦你了。”
金玉露爽朗道:“這有什麽辛苦的,那我先走了。”
其他雜役也跟她一起去了,他們跟姜老三約着在菜市見面,偌大的廚房就剩下竺晨風一個人,她搬個條凳到房門口坐着,靠牆曬着太陽,暖烘烘的,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明楊帶着長信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後廚院子寂靜無聲,只有一抹陽光無聲灑下,溫柔呵護着牆邊一個疲憊不堪的姑娘。
他示意書童不要吭聲,自己腳步輕輕地走過去,垂眸看着竺晨風。
小廚娘仰頭靠在牆上,額前劉海被太陽映得金黃,臉上皮膚白得透亮,嘴唇下意識地輕輕抿着,沒有梨渦,唇角的饞貓痣就顯露了出來,更顯嬌俏。
只是她眉心微蹙,像是有什麽煩惱,若隐若現的細紋破壞了畫面的美好,明楊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像是想要幫她捋平似的。
指尖觸到竺晨風的劉海,他才意識到自己此舉孟浪又可笑,正待收回手,眼前的姑娘突然睜開眼,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露出驚喜的笑容:“你來了?我一直等你呢。”
她睡得含混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麽軟,像是在撒嬌,兩人才認識不過三兩天,這話又說得太過親密輕佻,而且一個是縣令,一個是社學廚娘,嚴格算起來也是上下級。
不管怎麽說都不得體。
可這樣被一個人期待着的感覺太好了,尤其看着她因自己的到來而展眉微笑,明楊只覺得歡喜,仿佛那陽光照進了他的心口裏,讓他覺得那裏暖融融的,透着蜜糖一樣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