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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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輕舟已經離家二十多日了, 月笙日日盼着能收到李輕舟的來信,隔幾日就要去碼頭或驿站問問。
一直到七月二十二日傍晚,月笙吃了飯, 正準備和李重山下地。地裏的蕃薯藤該翻了, 長得旺的還得把側藤割一些, 弄回來剁碎了曬幹做糠,留着明年喂豬。
兩人剛背上背簍, 拿上鐮刀走到院門口,就見迎面走來個黑壯男子。
這人月笙也認識, 叫齊大青, 在碼頭上幫着搬貨, 平日裏也幫村裏人捎帶信件和包裹,賺幾個跑路費,上次兩位姑姑的信就是他送上門的。
月笙看着齊大青小跑着過來, 手裏确實拿着信封似的物件兒, 心裏就雀躍起來。
齊大青剛到近前, 月笙就迫不及待地問:“可是有我家的信件?”
齊大青微微喘着氣點頭:“嗯, 是有封江南那邊來的信。”說着就把信封遞給了月笙。
月笙接過信封一看,上面果然寫着“月笙輕啓”, 自己有些歪歪扭扭, 不怎麽好看,正是李輕舟的筆跡。月笙摩挲着信封, 笑着和齊大青道謝, 又邀他進屋坐坐。
齊大青連連擺手, “不了不了, 信送到了我就回了。”
月笙只得讓齊大青等等, 快速跑回房拿了個銅板塞給他。
等齊大青走遠了, 月笙就和李重山回了院子。月笙連背簍都來不及放,就揚了揚手中的信封,對聽到說話聲出來查看的陳秀雲說:“娘,輕舟來信了!”
“真的?快給我們念念!”
“好!”月笙趕緊展了信,逐字逐句地給幾人念了起來。
自打上次被李喬笑話後,李輕舟練字就更上心了,但到底習字晚,能練字的時間也不多,因此字依然寫得不大好看,歪歪扭扭的,一頁紙的信錯字就占了許多。月笙念着念着就笑了起來,仔細瞧過之後發現寫得最好的兩個字竟然是“月笙”,又覺得心裏軟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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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輕舟的信寫得很簡單,說他七月初八就到了江南珉州,住了客棧,吃了蓮子羹、糖醋魚;說夢江比清水河要寬許多,水卻沒那麽清;讓他們在家安心,不要挂念他……攏共就沒幾句話,月笙卻還是翻來覆去地給家裏人念了好幾遍。
之後每天睡覺前都要拿出來看上一會兒,然後才把信裝好塞到枕頭下,慢慢進入夢鄉。
自打收到信,月笙臉上的笑容都多了。
這日月笙背着新買的番薯粉、面粉高高興興地回了村,一到村口就見大槐樹下聚了好些個老人家,正七嘴八舌地說着八卦。
待走近了月笙就聽到一老奶奶正在問旁邊的人:“那黎哥兒真把他大伯給砍了?”
“聽說是見了血,黎哥兒下手可真狠。”
“那不還是張鳴自找的,兩口子都是黑心爛肺的。黎哥兒也是可憐,小小年紀就沒了爹娘,大伯和姑姑也沒一個省油的燈。也虧得方竹香還在,不然早就被啃得骨頭都不剩。”
“可我聽張鳴那口子不是說給黎哥兒找了個好人家嗎,聽說是鎮上地主老爺家的兒子哩,有田有鋪子,能給黎哥兒二十兩聘金呢!”
“你呀,還真是白活這麽大歲數了。你也不想想真那麽好,他們怎麽不把自家女兒嫁過去享福?我兒子常在鎮上做工,他可是說了,那地主兒子都三十好幾了,前面娶了好幾個媳婦兒,可都被蹉磨死了。”
被怼的老奶奶也不生氣,瞪大了眼睛反問:“真的?”
“我還能騙你們不成,我兒子說了,鎮上的人家幾乎都曉得那地主兒子的事兒。張鳴夫婦也就看黎哥兒年紀小,想哄騙他。”
“那被砍當真不冤,這不是把黎哥兒往火坑裏推。”
“其實黎哥兒沒打算砍人的,好像是張鳴說黎哥兒要是不答應,他們就把方竹香帶走,才把黎哥兒惹惱了。”
“那也忒不是東西了,這麽多年黎哥兒不都是和他奶一起過的,他們這不就是想威脅黎哥兒。那可是他老娘,也虧他想得出。”
“說來說去不還是為了那房子,還有張程留給黎哥兒的家當,這麽多年了還不死心。又不是第一回被砍了,也還是不長記性。”
“我看啊,這事兒還有得鬧。他大伯和姑姑們可都惦記着呢。”
月笙刻意走得慢了些,把老人家們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因着方奶奶的囑咐,月笙和張黎來往還比較多。雖然張黎總是看起來冷冰冰的,也不怎麽說話,但勤快孝順,又有本事兒,之前聽到有人編排他還幫着出頭,所以月笙挺喜歡他的,私心裏是把張黎當朋友的。因此聽了這事兒,就很為張黎感到氣憤。
一回到家,月笙就問了陳秀雲,但陳秀雲今天沒出門,也不清楚。不過她也是知道張黎那些親戚的嘴臉,并未懷疑事情的真實性。
“黎哥兒小時候也是個乖乖巧巧、愛笑愛鬧的小哥兒,這些年硬生生被他大伯和姑姑們逼成這副冷冰冰的模樣。這麽些年不說幫着兄弟拉扯一下孩子,就惦記着黎哥兒傍身的那點東西,現在還想把他送入那樣的人家,這不就是想要他的命嗎?”陳秀雲是個心軟的,而且她以前和張黎的娘關系還挺好,不免就有些傷心。
月笙也很為張黎感到不甘。
連午飯都沒吃,月笙就和陳秀雲去了張黎家。
快到門口時,月笙就見一身穿藍灰色長衫的男子在路旁徘徊,見了他們就慌慌張張跑了,看方向正是流民們住的那片兒。
月笙皺了皺眉,總覺得那人有些眼熟。等跟着張黎進了院門,月笙才想起來那人是誰。李輕舟出門後又下了幾回雨,一次雨後天晴,他和李喬、張黎一起去山上采菌子時,曾撞見過這人。他應該也是去山上采菌子,只是好像沒什麽經驗,采了許多毒蘑菇,還倒黴地碰到了蛇,被吓得一動不敢動。幸好黎哥兒過去十分熟練地徒手抓了蛇,才解救了他。
他白着臉結結巴巴道謝,卻被黎哥兒瞧見了籃子裏挨挨擠擠的毒蘑菇。黎哥兒當即就笑了聲:“也沒毒的蛇看都不敢看,毒蘑菇倒是大朵大朵的采。”把人說得面紅耳赤。
因着這事兒有趣,月笙就有了印象。
到了張黎家,見方竹香只是眼睛有些紅腫,并無其他大礙,張黎也神色如常,月笙和陳秀雲總算是放心了些。
不過他們還是悄悄問了張黎的打算,正如村口幾個老人家所說,張黎的大伯和姑姑們應該不會罷休,這次沒得逞,說不準還會想什麽招呢。
“他們現在無非就是想在婚事上拿捏我。雖說我自己不想成親,但奶奶一直盼着我成親。我想了想,準備招個上門婿。一來能全了奶奶的心願,二來也能堵了那些人的嘴,以後照顧奶奶也方便。”哪怕是在說自己的人生大事,張黎的口氣也仿佛就是集市買菜一樣随意。
月笙想了想,也覺得以黎哥兒家裏這個情況,招個贅婿是最合适的,便點了點頭,“你自己心裏有成算就好,若是有什麽要幫忙的就盡管去找我。還有你大伯和姑姑那邊,你也要提防他們使陰招。”
月笙他們沒在張黎家坐了一個多時辰才動身回家,走到院門口,月笙還是拉了張黎到一旁,小聲說了碰到那男子的事兒。
果然,過了一兩天,張黎的兩個姑姑也來給他說親事兒,還有不少媒婆登門,無一例外都被張黎用掃把打了出去。
沒過幾日,張黎的大伯和大伯娘就又鬧出了幺蛾子。七月二十八這日,竟直接領了地主家的一位管事兒和幾個仆從進了張黎家,要直接帶人走,說是張黎他們已經收了聘金,就已經算是定了親。
月笙他們回來後,連家都沒回,就直奔張黎家去了。
張黎院子外已經圍滿了人,月笙他們好不容易才擠到前面。
這時,那管事兒的見好說歹說了半天,張黎都冷着一張臉不為所動,又看他們就一個小哥兒和一老婦人,竟招呼了身後的幾個青年仆從,要強行帶走張黎。
方竹香吓了一跳,忙哭着攔在張黎身前,聲淚俱下地咒罵她的兒子、閨女。
幾個仆從得了命令,伸手就要拉開方竹香:“老人家,你孫子跟了我家少爺保證吃香的喝辣的,你就安心等着享福不好嗎?”
張黎本就不耐煩,見這些人居然想動他奶奶,直接就抽了獵刀,砍在為首一人伸出的手上,登時就見了血。
那仆從痛呼一聲,當即就收回了手,看着張黎的眼神驚懼不已。
管事兒的也沒想到張黎說動手就動手,被吓了一跳,他強自鎮定,說話的聲音卻在發顫:“你,你,你居然敢傷人!”
張黎收回刀,有些嫌棄地拿了帕子抹了抹上面的血跡,沖着那管事兒地挑了挑眉:“我有什麽不敢的,別說是傷人,你信不信我還敢殺 人?怎麽,要不要試試?”
管事兒的見張黎玩着獵刀,眼神漫不經心,輕飄飄地說着殺 人,不似作假,已經生了退意。但還是哆嗦着說:“殺,殺 人可是要償命的。”
“我也不想啊,可偏偏有人不如意,非要逼我。反正我賤命一條,說不定哪日就被山裏的大蟲吃了,這下還能拉幾個地主家仆一起也不錯。”說着,他笑了笑,又補充道:“這麽一想,好像嫁過去也沒什麽,說不定還能和地主兒子在黃泉路上做個伴兒。唔,這樣好像沒什麽意思,聽說你家主子喜歡做那事兒,也不知道把那玩意兒切了還能不能成。”
張黎惡劣地用獵刀在管事兒的下三路比劃比劃,把一衆人吓得身下一寒。
眼見那管事兒的幾個仆從生了退意,張鳴夫婦有些急了,想在旁邊再煽風點火,卻被張黎打斷。
“管事兒的可要想清楚了,我一個鄉下人家,又沒爹沒娘的,命不值錢。你家少爺可是金貴的,若是出了什麽差錯,我死了也就死了,就是不知道您可能落得好?再說了,以你家少爺的家世,什麽樣的姑娘小哥兒找不着,何必在我這兒死磕。您說我收了聘金,可我确實一個子兒都沒見着。帶你來的是我大伯沒錯,可我們早就分了家,他可管不着我的婚事兒,再者村裏人可都知道,我和他們并不對付。”
管事兒的本就被吓到,跟張鳴他們來這兒,也是想着鄉下人家沒什麽膽識,以為威逼利誘一番就會就範,沒想到碰到個硬茬。反正自家少爺就是想找個人滿足自己的特殊癖好,也沒什麽其他要求,确實沒必要冒着風險把這麽個煞神弄回去,萬一真的傷了少爺,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管事兒的略一思索,就有了成算,當即就沖幾個仆從揮了揮手,不過為了維護自己的臉面,還是裝作惡狠狠地說了句:“這次就放過你們!”
張鳴夫婦原本以為這次定然能成事兒,卻沒想到張黎膽子這樣大,連鎮上的大老爺都敢威脅。眼看着那些人出了院子,忙跟在後面,還想再勸勸。
卻不知管事兒的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正沒處撒。見這兩人還敢湊上來,當即就要他們把收的聘金拿回來。張鳴哪裏拿得出來,收到二十兩聘金當天就興沖沖去買了肉油、新衣、糕點等一大堆東西。
管事兒的一看兩口子支支吾吾就明白是怎麽回事兒,又聽有人說他們家還有個待嫁的閨女,就改了主意,不要錢了,要人。張鳴他們哪裏肯依,張盈盈也是在家尋死覓活,又是好一番掰扯。
這出鬧劇的熱度一直持續了好多天,直到張黎放出要招贅的消息,才被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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