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不起來嗎?”
“……”
“等下去喝酒嗎?”
“……”
“五條已經連續影響我工作好幾天了。”
“……”
被子裏的人蠕動了一下。
“争點氣吧,學生們都看着呢。”
硝子用力把那團蒙住腦袋的被子往下拽:“死了三天的屍體看起來都比你精神一點。”
“……我只是想自己靜靜。”
“那真是抱歉啊,你已經自己靜靜超過三十個小時了,我以為你安靜地死在房間裏了。”
她翻了個白眼。
有風從半開的窗口溜進來,把拉得嚴嚴實實的窗簾吹起一個小小的弧度。藏在窗外的黑狼的耳朵如有感應般動了動,“嗖”的一下跑走報信去了。
沒過一會兒,一群剛結束交流會、進入放假期的小孩推推攘攘地圍在她的門前。
野薔薇敲敲門:“藤川老師?你好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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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沒發出聲音。
關于“藤川老師究竟怎麽了”這個問題至今仍然是未解之謎,民間私下發起的投票裏,“和五條老師冷戰”這個答案的支持率高達百分之九十——雖然五條老師本人看起來對此态度平靜到根本不像是吵架了的樣子。
被第四次問到“藤川老師真的沒問題嗎”的時候,五條悟正挂掉了和歌姬的電話。他把自己挂在昂貴的轉椅上轉了一圈,好像靈光一現那樣拍了拍手。
“你們去看看她吧?搞不好這樣比較有效哦。”
“那你呢?”
“我這不是在非常努力地給一團亂麻、讓人無從下手的樂高玩具找說明書嗎?”他拍了拍伏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感嘆了一句:“哎呀,當好男人真是辛苦的修行……惠,以後找女朋友可要擦亮眼睛哦。”
伏黑:“……”
根本不知道他在胡說八道什麽。
這廂的野薔薇仍然在嘗試敲門。
“藤川老師——熊貓前輩說如果你出來他就穿女仆裝給你跳舞哦。”
“诶!?我嗎?之前不是說是惠嗎?”
“哈?我什麽時候答應過那種事啊!?”
“藤川老師——我記錯了,是虎杖伏黑熊貓前輩和狗卷前輩一起給你跳四小天鵝——”
“明太子???”
“我也要跳嗎?我還沒學過啊?”
……
好像要打起來了。
硝子掀開窗簾往外面看了一眼。
“藤川老師,真的不出去看四小天鵝嗎?”
早紀沉默着看向床邊。
她的櫃子上被堆放了各式各樣的東西。從江東回來以後,大家起先以為她是生病,從感冒發燒到過敏失眠,什麽亂七八糟的藥都送了一遍;而後發現或許是心情不好,零食、漫畫、娃娃、飯團,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每天都會出現在門口。
天氣真好啊。
當野薔薇造謠到“五條老師說只要你出來就往你卡裏打十個億”的時候,那扇關了三天的門終于打開了。
她看起來真的大病初愈,單薄的身型斜靠在門邊上,有點哭笑不得地彎起唇角。
她輕聲問:“什麽時候能看到四小天鵝?”
*
最後當然是沒有跳舞。
小孩七嘴八舌地繞着她問了好多好多的問題,反複确認她真的已經恢複健康後,才安心地各自離開。
早紀站在門口目送他們一個個遠去,看到狗卷走了幾步又退回來,眨巴着紫水晶一樣的眼睛看她,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
“怎麽了嗎?”她問。
他不說話,她也就耐心地等他開口——雖然他的飯團語略有一些晦澀難懂,她還在努力背誦中。
金色的落葉嘩啦啦地擦過少年的肩膀,他好像思考了好一會兒,才拉下豎得高高的衣領拉鏈,露出唇邊漂亮的咒言印記。
他說:“【開心】。”
“咚”的一聲,遠處的鐘正好整點被敲響。
祝福類型的言靈不會造成反噬,奈何他想要給予祝福的人和他實力差距太大,就算是這樣正向的話語,在她的身上也不痛不癢,沒辦法産生什麽實質性的影響。
他等了一會兒,發現藤川老師露出一個震驚呆愣的表情,好像他說的是【不許動】一樣。
……果然不起效。
在狗卷重新把自己的下半張臉藏進衣領之前,有只手伸了過來,打斷了他低頭的動作。手的主人體溫偏低,柔軟的指腹撫摸過嘴角的印記,又揪着他的臉輕輕捏了一下。
“起效了哦。”她說。
樹上的白鴿撲騰着翅膀飛起來,雪白的羽毛被曬得發亮,在視線裏留下一抹短促又鮮活的影子。她眨了一下眼睛,好像終于切實地回過神,不受控制地笑起來。
“謝謝你,了不起的咒言師先生,我現在的确很開心。”
教師宿舍的路邊種了幾排銀杏,層層疊疊的金色浪潮一直翻湧到走廊的盡頭。五條悟伸出手,深秋特有的、造型漂亮的銀杏葉就慢慢悠悠地降落在他的掌心。
藏在眼罩下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裏,他松了口氣,有點無奈地勾起唇角。
“太好了,打起精神來了……我就說吧,我們倆說什麽都沒用,攻略鬧別扭的大人果然還是得靠讨人喜歡的小朋友啊。”
硝子扭過頭去:“這回姑且算你找到正确答案了。”
“好冷淡哦,不多誇我幾句嗎?能教出這麽讨人喜歡的小朋友我其實功不可沒吧?”
“我要回去工作了。”
“硝——子——”
*
東京比京都要熱鬧繁華一點。正值周末,有小豆丁抱團在街邊你追我趕,從街道的這頭瘋跑到那一頭,在拐角處猝不及防地和三輪撞在一起。
手裏疊得高高的香蕉蛋糕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她踉跄了一下,調皮的肇事者沒什麽歉意地“哎呀”了一聲,一轉眼就跑得沒影了。
真是的!好歹要認認真真道歉吧!
她憋屈地嘆了口氣。
然後有人替她撿起地上的幾盒蛋糕,又遞還給她。
“你沒事嗎?”
好,和這個世界和解了,果然還是好人多啊。
“是,我沒事,非常感謝你!”
三輪感激地向對方鞠躬,一擡頭,看到一張有點眼熟的臉,忍不住“诶”了一聲。
“您是藤川小姐吧?啊,唐突了,您可能不記得我,我是京都高校的三輪,歌姬老師的學生——”
“我記得你。”早紀把視線從她手裏的蛋糕上移開,問:“你是來替歌姬跑腿的嗎?”
“也不算跑腿吧?我們明天就要回去啦,所以想給大家帶點伴手禮。”
少女搖了搖特産:“您的臉色好像不太好,是生病了嗎?最近氣候轉涼,是很容易感冒的溫度呢。”
她沒忍住又看了她一眼。
三輪是乖巧的長相,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的,有可愛的酒窩會跟着綻放在臉頰上。“在交流會上被真希碾壓”這件事好像沒給她造成什麽困擾,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朵生機勃勃的小花朵。
小花朵的手上布滿了練刀留下的薄繭。
“你想吃甜品嗎?”
“诶?我嗎?”
“我覺得我跟你有緣。”她點頭:“介意陪我坐坐嗎?我請客。”
*
三輪現在有點緊張。
一位強大的特級咒術師突然用“我覺得我跟你有緣”和她搭話的炸裂程度堪比五條悟在龐大粉絲群裏準确無誤地喊出她的名字——從先前歌姬老師在交流會前跟她的對話中來看,她似乎是五條先生的未婚妻。
——那不是更炸裂了嗎!她直接彎道超車,和偶像的未來老婆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甜品诶!
身處東京最有名的甜品店裏,菜單上的日文和标價都開始變得抽象和難以理解,她咽了口唾沫,聽到服務員小姐溫柔耐心的聲音:“您選好了嗎?”
“……是的,請給我一份起司蛋糕,謝謝!”随手選了最便宜的那一款。
“再給她加一杯珍珠奶茶吧。”早紀抿了一口咖啡,見少女睜大了圓溜溜的眼睛看她,忍不住失笑:“你一直盯着隔壁桌的飲料看哦,不想喝嗎?”
“不是……不,我是說,給您添麻煩了,非常感謝!”
難道說是看中了她在交流會上的表現,想要推薦她晉升二級咒術師嗎——雖然很想這麽說,但是應該不可能吧?
三輪撓了撓頭,看了對方一會兒,覺得她看起來應該不是那種需要擺出正經态度應對的嚴肅長輩……
沒有在說樂岩寺校長的意思。
于是她沒什麽防備心地主動打開話匣子:“我在歌姬老師的辦公室裏見到過您的照片。”
“她沒有說我壞話吧?”
“……沒有。”
“我就知道一定是有。”
三輪露出謊言被戳穿的尴尬表情。
那張合照被擺在辦公桌最顯眼的位置,金色頭發的少女把歌姬老師親昵地摟在懷裏。真依曾因為覺得對方長得漂亮而好奇地問起過她是誰,歌姬老師只是聽不出語調地“切”了一聲,說她是個“又弱又沒品的超級笨蛋學妹”。
“又弱又沒品”,指一位對象是五條悟的特級咒術師嗎!?那她這樣的是什麽,是宇宙無敵爆炸弱和宇宙無敵爆炸沒品的混合體嗎?
“能在比自己強大的人面前保持冷靜思考的能力,已經不能算是 ‘宇宙無敵爆炸弱’ 了哦。”她溫聲安撫她:“你不是在交流會上有很努力地尋找能擊退真希的機會嗎?”
被看到了!被肯定了!
三輪握緊拳頭,在內心感動地流下眼淚:“我還不夠強,但是我會努力的!我——”
然後她的電話響了。
她向早紀投以一個歉意的表情,見對方對此并不介意,才接了電話。
“莫西莫西,機械丸?我沒事,我在甜品店裏,香蕉蛋糕已經買過了,麻煩幫我跟歌姬老師說,我會遲點回來……”
她一邊說,一邊低頭喝了一口珍珠奶茶,也不知道是因為電話緣故,還是因為奶茶太好喝了,她眯起眼,發出一聲幸福又滿足的喟嘆。
少女的聲音元氣又活力,早紀沒怎麽聽她和朋友聊了什麽,注意力全被她生動的表情吸引了。
臉蛋紅撲撲的,眼睛亮晶晶的,柔順的藍色長發搭在肩頭,說話的時候眉飛色舞。濃郁的、明亮的快樂情緒都還在她身上閃閃發亮,讓人情不自禁也會跟着心情好起來。
怎麽能被歌姬教出這麽正常可愛的小孩啊。
正常可愛的小孩挂了電話,和她道歉:“是我同學的電話,啊,就是那個長得很高的機器人,被熊貓打得電線短路了,第二天的棒球賽只能當可憐的投球機……東京高校的學生果然很強大,不愧是最強的五條先生教出來的學生啊……”
早紀撐着下巴看她,好像有點好奇地打量了她一會兒,才了然地點點頭。
她問:“是喜歡的人嗎?”
平地驚雷,三輪猛地像是只受到驚吓的小鹿那樣瞪大了眼睛。
“诶?不是,不,也不能說不是……我只是沒這麽想!我們是關系很好的朋友……好像也不對?是我單方面想和大家成為好朋友……?”
她垂下眼,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聲音越來越小。不知道是慌張還是害羞的情緒更多一點,她把背繃得筆直,覺得自己匮乏的語言形容不了眼前的情況。
甜品店外熙熙攘攘地開始排起長隊,巧克力和奶油融化的味道從廚房的方向飄出來,把空氣熏得厚重又甜膩。她在特級咒術師漂亮的綠色眼睛裏看到自己的臉,局促地又悶了一口奶茶。
三輪偶爾會在路邊遇到一些奇怪的搭讪。跟朋友聊天的時候,也被問到過喜歡什麽樣的男孩子。正值青春期的少女對于“喜歡”還只有一個懵懂的概念,每次都只能說出一些零星抽象的形容詞,想象不到一個具體的、可供參考的人物形象。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但其實我沒見過機械丸本人,他身體好像很不好,一直躲在地下室裏不肯見人。那些機器人都是他遠程操控的……哎呀,突然說這個話題有點害羞,我還沒想過這些呢。”
早紀的動作一頓。
“……身體不好到這種程度嗎?”
“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就算這樣,他也非常強大可靠……至少比我強太多啦。”
這家甜品店在公園邊上,透過被擦得亮堂的玻璃,她看到對面公園裏往來的人潮。日光溫暖,賣烤栗子和紅薯的攤位前聚集着被香味吸引的小孩,頭發花白的老人在報刊亭裏買下最新一期的東京新聞,有車開過的時候,街邊堆積的落葉就反方向地呼啦啦卷到天邊,變成一群五顏六色的蝴蝶。
她突然笑了一下。
“謝謝你,改天讓五條悟給你簽名。”
“诶——!?我做了什麽嗎?不,藤川小姐,請問簽名是真的嗎?真的可以嗎?”
“可以哦,這是你陪我聊天的額外獎勵。”
她利落地把銀行卡遞給一旁的服務員小姐:“麻煩再幫我打包一份新出的巧克力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