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你們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是不是在開玩笑難道還不夠一目了然嗎?”
“那麽一定是在開玩笑。”早紀點點頭。
會議室裏微弱的燈搖晃了一下,投射在地上的昏暗影子也跟着一起晃動。
“不用多說,這件事全權交由五條悟處理。”
屏風後面蒼老的聲音變得更加硬邦邦:“快速地一擊制敵才能将對城市的傷害降到最小,這是總監會探讨後一致認為的最優解。”
“沒有計劃、沒有情報、沒有任何應急措施和後續增援的 ‘最優解’ ?”
“他是最強,不會需要這些。”
“哪怕你們明知道對方的目的是想要封印他?”
“……你要知道,出現現在這樣的情況,全是因為他去年對夏油傑的屍體處理不當才導致的。”
早紀驀地覺得有點好笑。
屏風後那些古板又刻薄的臉被遮擋得只有朦胧的剪影,她對總監會的成員構造不太了解,不清楚這些究竟是什麽人,也看不出他們說這些話時究竟是怎樣的表情。
大概是平靜、坦蕩、又帶着點理所當然,對于有個能随叫随到的“最強”感到沾沾自喜。
“我要見天元大人。”
“放肆!天元大人現在正需要隐藏自己,怎麽能讓你想見就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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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您說的對。”她鄭重其事地給予肯定:“所以薨星宮怎麽走。”
“你聽不懂我的意思嗎?天元大人的位置一旦暴露,整個東京都會有被毀滅的危險的!”
“如果只是擔心東京被毀滅,”
她擡擡手指,桌上空蕩蕩的花瓶突兀地開出一朵豔紅的玫瑰,室外庭院裏的假山“轟隆”一聲坍塌成粉末。
她說:“這種事我也可以做到。”
*
十月三十一號,東京風平浪靜。
更正,風平浪靜僅僅指代“普通人類社會”中沒有大事發生。大家照常上班、照常喝酒、照常裝扮成妖魔鬼怪穿梭在充滿萬聖節氛圍的街道上,和平時沒什麽不同。
總監會并不十分風平浪靜。
大概是因為精心籌劃的計劃被機械丸打亂,羂索以不變應萬變,暫時沒有任何異動。
——比他更早一步有異動的是藤川早紀。
她在與羂索有關的作戰會議上大發脾氣,砸爛了半邊庭院不說,還當場和某位不知道來自哪家的老頭互罵三百回合,其用詞之惡毒、語速之流暢、氣勢之兇狠,當場就把老頭罵得血壓飙升,顫顫巍巍進了硝子的醫護室。
據說老頭都進醫護室了,她還不依不饒找了個擴音器站在門口繼續罵,生怕對方能在硝子高超的反轉術式之下幸運存活。
控訴她的電話連環轟炸五條悟,他正忙着帶一年級三人組出任務,對此當聾子充耳不聞——而後電話又一路向上,打到了夜蛾手裏,被早紀知道以後,土匪一樣沖進他的辦公室,把他的手機粗暴按了關機。
“……你知道你現在已經是老師了嗎?”
“現在知道了。”
她姿勢标準地跪坐在榻上,吐出來的語句有毒又有害:“這種○○的○○○惡臭老頭就該被塞進○裏○○再○○……我說要不把他們都砍了吧,校長,我知道怎麽下毒,有種植物無色無味,泡進水裏可以讓人死得悄無聲——”
“你這個小混蛋在學校裏說什麽被屏蔽的肮髒詞語!”
夜蛾用力給了她一拳。
“藤川老師原來這麽能罵……啊,被打了。”
“木魚花?昆布。”
“畢竟在正道面前,悟和早紀都是學生嘛。”
路過的二年級生好奇地想往裏面探頭,又被咒骸劈頭蓋臉地攆走了。
*
羂索的目的是“封印五條悟”而非“擊殺五條悟”,是以,以咒術界目前的發展情況來看,能幫助他做成這件事的只有特級咒物獄門疆。
“那是什麽?”
“好像是一個需要讀條一分鐘的監獄。”
“連無下限都可以被關進去嗎?”
“不如說就是為了關住無下限才被制造出來的……天元是這麽說的。”
五條悟倍感新奇地“欸”了一聲。
雖然過程有一點暴力和坎坷,但是早紀最後還是成功見到了天元,一位因為與星漿體同化失敗而異變成能被“咒靈操術”吸收的大前輩——不死的全知術師已然超脫性別和年齡的概念,姑且用“它”來作指代。
“堅持到今年已經很了不起了,我還以為前幾年就快成咒靈了。”他擺擺手。
從金色的柔軟發絲裏隐約露出半截雪白的後頸,他看了一會兒,像是撫摸小動物一樣伸出手摩挲了一下,把她的頭發攏在手裏歪歪扭扭綁了一個丸子頭,而後覺得紮得不好看,又把它拆掉了。
“想把我關進去應該也有宿傩的原因吧?把高專那幾根手指一次性讓悠仁吃下去的話,搞不好宿傩能短暫擁有身體的控制權诶。”他歪頭:“那樣的話或許有點麻煩,天元要你去給它當保镖嗎?”
“只要你不被封印,羂索就沒機會去吸收它,所以我暫時不用過去。”
“那我責任重大啊——舍不得委屈你去給拇指人當保镖,一定超級辛苦。”
“被總監會聽到你一定會被罵的。”
“不是一大早被你罵了個稀巴爛了嗎?暫且沒力氣管我吧。”
他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拉長語調:“聽說你把田中家的老頭罵得氣暈過去了?一鳴驚人啊早紀,我今天至少收到了十五個跟你有關的投訴電話,你很能罵诶,居然說人家——”
早紀心虛又羞恥地轉過來捂住他的嘴。
“……可是那是因為他們說把這些破爛差事都交給你,我聽了不高興。”她說:“非常不高興。”
已經快要天黑了,夜蛾在屋外說完了最近的任務,然後稍稍擡高了點音量,指向性明确地叮囑小孩們“絕對不能在門禁後和無良教師出門夜游”。
無良教師一號垂下眼。
無良教師二號正踮起腳捂着他的嘴,一雙碧綠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毫無由來地,他意識到她的手指空空蕩蕩,沒有任何佩戴飾品的痕跡。
是不是應該戴個戒指。
他彎下腰,身體向前傾,于是兩個人的距離被快速縮短,陰影和他身上好聞的冷香一起籠罩下來,直到把她完全圈進一個虛虛的懷抱裏。
她眨了眨眼,在把手收回來之前,有柔軟的唇瓣擦過她的掌心,不輕不重地在她的無名指上留下一個吻。
“別不高興了。”他說:“我是五條悟嘛,把這些事交給我是正常的。”
“……這麽多年一直是這樣嗎?”
“一直是哦,不過也沒關系,這種事對我來說就跟做小學數學題一樣輕松簡單。”
“那老頭也說了差不多的話。”
早紀從他的懷裏退出來:“所以他才被我罵了。”
他有點太孤單了。
一個人被高高懸挂在暗殺榜的榜首、一個人處理這些煩人的狗血任務、一個人被推上戰場、一個人成為最強。
“一個人”的時間太長了,長到所有人都似乎對此感到習以為常,連他自己也不覺得有什麽問題,所以才會像現在這樣,沒什麽所謂地說出“我是五條悟嘛”這種話。
被吻過的手指酥酥麻麻地變得滾燙,他還保持着彎腰的姿勢,所以她輕易就能摸到他的臉。
漂亮的、精致的、皮膚細膩又白皙,雖然眼睛被眼罩藏住了,但笑起來會像小貓一樣促狹又明亮,是她最最喜歡的樣子。
“發了這——麽大的脾氣,最後協商出來的方案是什麽?由你去跟羂索交手嗎?”
“如果我說是的話,你會放心嗎?”
“老實說稍微有點不放心诶,畢竟你之前傷那麽重……要不帶上葵怎麽樣?出現什麽意外就讓他把你傳走。”
早紀還是個弱小的三級咒術師的時候,覺得自己和五條悟在實力上的距離相隔數百座富士山。而現在她變強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仍然沒有縮短太多。
“最強”只需要一分鐘就能解決大多數的問題,所以總監會很少考慮要把問題留給需要五分鐘、十分鐘、甚至更久的其他同伴來解決。
她的确沒辦法像他一樣站在山頂,但至少,她不希望山頂有會驚擾到他的風。
“悟應該更想親自動手吧。”
“那當然啦,但你想要争取這個機會一雪前恥的話,我勉勉強強會同意的。”
“我也沒那麽想要這種表現機會啦。”
她把他往門外推。
“羂索就交給你了,你只要負責安心地把那個冒牌貨揍爛就好,別的什麽也不用管——哪怕天破了,我也會拿總監會那群老頭的屍體去填補漏洞的。”
學校裏的樹林和灌木被鍍上濃郁的橙色輪廓,夕陽穿過枝葉的縫隙,大片大片投射下疏疏落落的光斑。
“至于剩下的那幾個特級咒靈、宿傩、還有一些其他的什麽,全部都交給我、交給我們。”
她把“我們”這個詞咬得很重。
夜蛾的訓話還沒結束,話題已經從無良教師進化成了和羂索有關的注意事項。
今天是萬聖節,大家的臉上或多或少都帶着一點奇怪的妝容,大概是接下來出門參加活動,連伏黑和真希的臉上都不知道被誰塗上了橙色的小南瓜印章。
——看得出讓他們配合的過程相當不容易,因為南瓜印章歪歪扭扭,充滿了激烈掙紮和抗議的痕跡。
見兩個人終于舍得從辦公室裏走出來,幾個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動作并不整齊地朝五條悟丢了什麽東西。
無下限沒有識別到危險,這些小小的東西像是禮花一樣噼裏啪啦砸在他的身上、又落到地上。
他伸出手,在半空輕輕一抓,糖果安安靜靜躺進他的掌心。鐳射糖紙被光一曬,折射出流光溢彩的細碎投影。
“咦,不該是問我要糖的劇本嗎?”他有點驚訝。
“你已經是全校最大的搗蛋鬼了,悟。”
夜蛾把他手裏的糖丢進自己嘴裏。水果硬糖在他嘴裏被嚼得嘎嘣作響,連帶着說話也帶了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他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他的肩:“糖果給你了,希望你靠譜點,別亂來。”
“好讓人傷心哦,亂來指什麽?”
“說話留白是種重要的藝術學問,你自己慢慢領悟吧。”
“別白日做夢了,校長,你跟 ‘藝術’ 這個詞的聯系就像硝子跟 ‘戰鬥’ 一樣薄弱。”
五條悟回過頭去。
和戰鬥無關的硝子站在轉角處看他。她的腦袋上帶着幽靈的頭箍,臉上難得帶了一點笑意,無聲朝他晃了晃手上的棒棒糖。
“你看到了嗎,最強的五條先生。”
早紀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不是一個人,你養的花已經盛開了。”
世界似乎短暫安靜了一瞬,好半晌,他才跟着笑起來。
“……你說得對。”
他的視線掃過她的臉。
“的确已經盛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