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原來記憶是會騙人的

原來記憶是會騙人的

阿慢下班戴上耳機打開列表随便放歌準備泡了腳，這是25歲青年的養生覺悟，泡腳，喝薏仁水，早睡。

恰好耳機裏放到了張惠妹版本的《趁早》。歌詞裏這樣唱道，“我可以永遠笑着扮演你的配角，在你的背後自己煎熬”。阿慢想到分開的時候，王盡分享過這樣的歌詞，在那之前，阿慢還沒有完整聽過這首歌。大學的時候循環過很多次，阿慢那會覺得這首歌，可真傷人。第一句開始就很傷人，尤其因為是王盡分享的歌詞，好像一下子推翻了兩個人此前的全部美好。“到後來才發現愛你是一種習慣”。歌詞裏還說，你給我的天堂，其實是一種荒涼。阿慢經常會在那樣的情緒裏無法抽身。

工作後，阿慢把這首歌從列表裏删掉了。用阿慢自己的話說，這些壞情緒影響自己搞錢。搞錢也是25歲青年的覺悟。

今天又聽到了這首歌，阿慢突然就想起了很多兩個人快分開時候的事情。那些事情跟這首歌一樣，被藏在了記憶的最深處。阿慢從抽屜裏翻到了熱戀時候跟王盡互相寫信的本子，字跡還很清晰，話語和标點符號都很稚嫩。其實寫到最後的部分的時候，已經很不愉快了。但是怎麽回過頭去想起的時候，一直都是快樂的美好的部分呢。

小唯告訴阿慢，記憶是會騙人的。你看其實我和葉宋後期也有很多不愉快，很多争吵。但是我回過頭去看那段時光，我所能想起的，都是美好的，不會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我們記憶中的我們的樣子，可能根本就不是我們記憶中的樣子了，而是我們自己想要自己記住的樣子，他也一樣。

是啊，不然怎麽會在那麽多年以後，大家說起從前，都是哈哈大笑。而那些在當時覺得過不去的傷痛，都漸漸淡去，回頭想起來的時候，不快樂的事情只記得一件事情。而快樂的事情，你記得清每一個快樂的細節，甚至記得清快樂時眉眼上揚的角度，記得清那天的奶茶甜味，那天對方十七八歲眼裏張揚燦爛的風采。

很多年前，阿慢和楚汐還去考古過，當時葉宋一頭撞在教室門口走廊上的柱子上，額頭腫起了一個很大的包，甚至柱子的白牆上還留下了葉宋的血跡。這是一段想起來都覺得額頭很痛的記憶啊，但是憨憨葉宋能有什麽壞心眼呢？他不僅沒有壞心眼，他還有憨憨心眼。被撞的眼冒金星的當下，為了讓自己記住走路不看路的教訓。葉宋拿了一只黑色中性筆，把自己留在白牆上很淺的血跡圈起來，并在旁邊注釋：某年某月某日，葉宋留。阿慢和楚汐聽說這事情的時候，笑得前俯後仰，葉宋捏着拳頭說，你們還笑，真的很痛哎。阿慢說，不好意思，雖然我都能感受到你很痛，但是你為什麽要去拿筆圈起來，你想笑死我嗎？

的确，葉宋因為是個熱愛體育的男生，熱愛到差點準備走體育生那條路。所以葉宋是個走路帶風的人，正經走路的時候就像在跑步，可想而知加速度了得，一頭撞上去的時候。阿慢在教室裏都聽到了教室外面走廊上很重的“咚”的一下。所以自那以後，阿慢的眼中，葉宋就是那個皮膚黑黑，笑起來牙白白的憨憨少年，調皮又純粹的少年。

而小唯後來知道這個事情，聽說當時葉宋是聽見大家在圍觀樓下有一個特別漂亮的學妹，邊看樓下邊往前走才一頭撞上的。邊罵葉宋是個傻子，邊擔心葉宋頭上的腫塊是否嚴重。

小唯第一次見到葉宋的時候，是體育老師讓小唯去每個教室挨個通知初選的縣運會隊員準備參加選拔。小唯走到理九的門口，讓同學把王盡和葉宋喊出來。後來小唯已經不記得當時王盡是什麽樣子了，只記得葉宋倚在教室後門的門框上，很認真的詢問一下細節，選拔的時候穿運動鞋還是釘鞋啊？穿運動服還是自己的衣服啊？穿長褲還是短褲啊？要注意什麽嗎？

所以你看，記憶是會騙人的，小唯說，不記得那天王盡在不在場了，反正不記得有什麽關于王盡的細節了。阿慢想，有可能那天王盡是在場的，但是小唯和葉宋可能都不記得那天的王盡是什麽樣子的了。同樣的一天，同樣發生的一件事，小唯只記住了葉宋是個體育迷，等那一天很久了。所以小唯才知道縣運會的失利對他來說有多重要。葉宋可能只記得那天自己的等了很久可以翻盤的縣運會等來了。王盡記得什麽誰也不知道了。而阿慢，只記住了，葉宋是個憨憨。所以你看，記憶是個騙子，都騙你只記住了自己想記住的部分。

說起縣運會，還有一件讓阿慢耿耿于懷很多很多年的事情。是後來在選拔中，王盡被淘汰了，但是阿慢一直不知道。王盡甚至因為自尊心很強還每天到了點告訴阿慢他去訓練了。

阿慢聽小唯說這個事情的時候，整個人都呆住了。不是因為驚訝，是因為心疼。其實在那個時刻裏，阿慢已經想起來這幾天王盡都是穿牛仔褲的。沒有穿運動褲。是的，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每一個細節你都能看得到。但是阿慢當時沒往那邊想。

等阿慢再看到王盡的時候，已經是止不住的心疼了。其實他們還在冷戰中，但是阿慢難得主動的找到了王盡。問他：“你怎麽不告訴？”王盡還在逞強：“那又怎麽了，我又不是很在意這個，選不上就選不上吧。”但是阿慢看到王盡的眼神裏有失落，搞不清是失落還是因為怕別人嘲笑。很多年以後，阿慢覺得在那個時刻，自己應該抱抱王盡，抱抱這個大男孩。這個時刻的他多需要一個擁抱啊。在那個時刻的他，那麽脆弱。但是那個當下，阿慢盡管心裏眼裏都是心疼，但是并沒有伸出手去。阿慢其實記憶中是有伸出手去摸了摸王盡的頭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記憶想要自己記住的片段了。

那個瞬間對于其他人來說，可能都只是幾句對白。甚至對于王盡來說，王盡好像自己也說過，都不記得那個時刻了。但是對于阿慢來說，那個時刻，很多年以後都還耿耿于懷。

Advertisement

就很神奇，對于當事人來說，同樣的一件事情，都是不一樣的記憶。你看？記憶是不是一個，很厲害的騙子？他只讓你記住了你記住的和你想記住的部分。

年少的我們，用着我們自己的方式去喜歡另一個人。那時我們還很年少，我們都還只在學習科學文化知識，我們在強身健體，在逐漸形成三觀。唯獨沒有人教我們，怎樣去表達自己的愛。

阿慢是個留守兒童，從小到大跟着奶奶長大，奶奶總是板着一臉有點兇的臉，阿慢做了不聽話的事，奶奶就會板着臉說你這樣子我會告訴你爸媽，你這樣是不對的。但是盡管這樣，阿慢也一直知道，奶奶是愛自己的，心疼自己的。這些愛，藏在責備裏，藏在那張看起來很兇的板着的臉裏，藏在每天想盡辦法做的菜裏，藏在每天晚自習回家留的燈裏，藏在每天放學回家準備好的雞蛋面了，藏在對別人炫耀起自己的孫女從來不要自己擔心的的自豪裏。

像阿慢對王盡的喜歡，藏在責問裏，藏在每天給他寫的小紙條裏，藏在每天回過頭悄悄張望的雀躍裏，藏在每天想要跟他說說話的期待裏，藏在自己對別人炫耀王盡的腹肌可以一下把自己的手彈很遠的自豪裏。

但是奶奶沒有教過阿慢擁抱的力量，沒有教過阿慢不開心的要說出來。阿慢知道奶奶板着臉了自己就會改奶奶說自己錯了的事。

但是阿慢知道奶奶很愛她，阿慢也很愛奶奶，那個時候很愛奶奶，很多年以後也還是很愛奶奶。阿慢是很多年以後才知道，原來在我們真的知道怎麽去愛一個人之前，我們都是學着身邊人表達愛的方式。這個事情怪不了誰，畢竟，奶奶的奶奶也沒有教過她怎麽去表達愛呢。

可能王盡身邊人愛的的表達方式不一樣，所以王盡并不能感受到阿慢對他的喜歡。王盡的母親，對他的愛是要求，是規定，是束縛。但是那個時刻的王盡可能也還不能感受到那是愛，青春年少的王盡，更需要自由，需要溫暖細密的愛。不喜歡苛責，不喜歡束縛。

可是王盡母親的母親，也沒有教過她，怎麽樣去表達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