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剮靈
剮靈
秦奕眼神一暗，對着手環道：“許魂之，下來接人，送到我辦公室。”
看臺上，許魂之正在腹诽時遇太高調了，收到消息的時候心裏一咯噔，來不及思考就趕了過去。
秦奕照例來做檢查，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往時遇手裏塞了一個小瓶，臉上挂着如常的笑，道：“喝這個吧，恢複體力的，也能修複靈體，恭喜。”
秦奕的另一只手上是所有參加比試的人都可以得到的藥劑。
時遇仰頭喝下，指尖還有些發抖。
秦奕深深看了時遇一眼，朝陳況西走去，擦身而過的時候輕聲說了兩個字：“等我。”
時遇張了張口，沒說出來話，意識昏沉拖着沉重的腳步往外走去。
“時遇！”許魂之匆匆趕來，帽子拿在手上，頭發都有些被吹亂了。
時遇眼神迷茫，他感覺頭要炸了，腦子裏裝滿了漿糊，嗓子裏一股腥甜味，許魂之叫了他好幾遍他都沒聽見，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在人間的片段。
那是第一次在人間，一個穿着破爛的小男孩抱着懷裏香氣四溢的烤地瓜，瘋了似的往前跑，後面是一個大叔掄着棍子在追趕，嘴裏還罵着不堪入耳的話。
那次，好像是他偷了人家的地瓜被追着打了吧。
唔，好像被打斷了一條腿，不過總算吃上熱乎的烤地瓜了。
可是，為什麽會想到這個，明明第二次去人間度過了幸福的一生，為什麽偏偏想起來那麽久遠的事，偏偏想起來那麽難受的事……
時遇想從回憶裏掙脫出來，但他忽然感到渾身抽搐，就像被打的那一夜，雖然只被打斷了腿，但渾身都很痛。
好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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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魂之本來看着時遇還往前走了幾步，結果忽地直挺挺躺了下去，許魂之急忙伸手接住，才沒有讓他腦袋着地。
幸好這兒沒什麽人，不然明天就要傳遍冥府了：時遇比試完昏迷，疑似靈體消耗過度，不行還瞎逞能。
這樣可就真的成裝逼了。
“許魂之，時遇這什麽情況？”秦早和蘇雅霖在候場區看時遇要離開，也追了上來，一來就看見這麽一幕，可把秦早吓得花容失色。
“不知道，秦奕跟完比試就來看，我先送他去療院。”許魂之抱起時遇就往辦事處走。
“哎——等我一下，我也去！”秦早今天沒穿高跟鞋，走得還算利索。
“我也。”蘇雅霖緊跟在秦早身後。
“你們不用跟過來了，不需要那麽多人。”許魂之頭也不回道。
聞言，秦早真的停住了，蘇雅霖一個沒防備，直接撞了上來。
“秦姐姐，我們還是得看看吧。”好在蘇雅霖反應快，沒撞太狠，揉了揉發紅的鼻子真誠地道。
“我們去了也沒什麽用，幹等着也不合适，而且……”秦早細眉輕蹙。
“而且什麽？”蘇雅霖問道。
“沒什麽，咱回冥府大廈吧。”秦早道。
她的直覺告訴她，遇昏迷不單單是靈體虧空這麽簡單，就一個引靈人大會能把時遇搞成這樣，她是一百個不信。
秦奕辦公室內，張瑾明給許魂之倒了杯水，道：“許哥，別太擔心，秦奕已經申請了暫離，找人頂替了，很快就能回來。”
“謝了。”許魂之接過水，一飲而盡。
許魂之在辦公室等了許久，沒等到秦奕，等到了閻王爺。
閻王爺一身酒紅色西裝，手裏撚着一片玫瑰，憑空出現在兩人面前。
“閻王殿下？”張瑾明從沙發上站起，有些驚訝，“您怎麽來了？”
“秦奕說有個麻煩的引靈人他可能處理不了。”閻王爺的視線精準定位到了時遇身上，走了過去。
他捏着時遇的臉左右翻看了一下，自言自語道：“還好。”
“他這個情況很嚴重嗎？”許魂之站在離閻王爺十步遠的地方問道。
時遇到底出了什麽問題，居然要驚動閻王爺。
“死不了。”閻王爺神情很輕松，說的話卻讓人輕松不起來。
許魂之還想再問時，門被推開了。
秦奕扶正滑落的眼鏡，腳步匆匆，直奔躺在床上的時遇。
“閻王殿下。”秦奕簡單地問候一聲，蹲下身在床頭櫃裏翻找。
他翻出來一個白瓷小瓶，拔開塞子聞了聞，起身卡住時遇下巴，扳開嘴灌了進去。
時遇掙紮了幾下，嗆咳着想要吐出來。
秦奕先他一步合上他的嘴，沒讓他吐。
“閻王殿下，之後的事……”秦奕看時遇停了掙紮，這才松開他，轉向閻王爺道。
“人給我吧。”閻王爺道。
許魂之在旁邊心驚膽戰看完了全程，心裏疑惑萬分：秦奕不是時遇朋友嗎，怎麽看上去和閻王爺有點牽扯，他們打的什麽啞謎？
“許魂之，抱着他，跟我走。”閻王爺扔了那片花瓣，道。
雖然許魂之對閻王爺沒有一點好感，但還是聽話地抱起時遇，走到了閻王爺身旁，當然，隔了一段不算近的距離。
閻王爺響指一打，他們就來到了閻王爺的別墅裏。
這還是許魂之第一次進到裏面，別墅裝修很低調，和閻王爺平日的風格截然不同。
“放到地上吧。”閻王爺道。
“地上？”許魂之懷疑自己聽錯了，不确定地問了一遍。
“我說的不夠清楚？”閻王爺睨了他一眼。
許魂之：他現在好歹是個病人吧。
“一會兒他要發熱，地上涼快。”閻王爺像是看透了許魂之在想什麽，補充了一句。
聞言，許魂之才把時遇放在了地上。
“你應該已經知道清除記憶的事了對吧。”閻王爺問道。
許魂之不知道閻王爺是什麽意思，不敢貿然回答。
“如實說，你知道的話省得我費口舌了。”閻王爺坐到了一旁的搖搖椅上。
許魂之微微皺眉，斟酌了一會兒，才答道：“嗯。”
“想恢複記憶嗎？”閻王爺又道。
許魂之這下真搞不懂閻王爺要做什麽了。
“你要是想幫他，我給你恢複記憶。”閻王爺看許魂之滿臉的忌憚，覺得頗為有趣，忍不住笑道。
“這有什麽關聯嗎？”許魂之謹慎問道。
“當然有，恢複了記憶你才好幫他啊。”閻王爺翹着二郎腿，笑意盈盈。
許魂之看了看地上躺着的時遇，他眉頭皺得都快成一個“川”字了，好像陷入了夢魇掙紮着想要蘇醒。
是在做噩夢嗎？
時遇之前問過他，如果有恢複記憶的方法，他會不會用，他想過這個問題，但他從沒想過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看起來他好像并沒有選擇的權利。
他抿緊了唇，重新看向閻王爺，道：“恢複吧。”
閻王爺倒是個行動派，只見他打了個響指，霎時間，碎片般的記憶全湧進了許魂之腦海，他頓感頭暈目眩，向後連退幾步，堪堪撐着沙發沿才沒倒在地上。
許魂之喘着粗氣，背上直冒冷汗，一幕幕場景走馬燈花似的閃過，又多又雜，撐得許魂之腦袋要炸了。
也許是出于憐憫，閻王爺緩緩踱到許魂之面前，将手掌放在許魂之頭頂，想安撫一個小孩一樣。
許魂之感受到一絲涼意，那些記憶像是被什麽東西扯住了，流動慢了下來，頭痛欲裂的緩解了許多。
“西西，明天是鬼節，去人間玩嗎？”
“鬼節有什麽好玩的，都沒人出門，也沒有煙花。”
“但是會有不信邪的小朋友偷偷跑出來，膽子小，不禁吓。”
“……”
時遇的臉有些模糊，許魂之只能記起他薄唇勾起的笑，漫不經心的語氣裏能聽出那麽一絲溫柔。
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潮漲般的記憶一刻不停歇地往許魂之腦袋裏鑽，每一幀都是時遇。
不知過了多久，許魂之聲音極輕地說道：“我明白了。”
閻王爺收回手，笑着道：“那走吧。”
許魂之慢慢直起腰，神情恍惚，腳步虛浮，晃悠悠往前走了兩步。
閻王爺眼皮輕撩，看向自己價值不菲的皮沙發，揶揄道：“許魂之，時遇很有錢。”
許魂之滿臉茫然，稍稍擡頭，對上閻王爺的目光。
閻王爺什麽也沒說，朝他身後揚了揚下巴。
許魂之回頭，他身後什麽也沒有。
“朝下看。”閻王爺道。
許魂之将視線往下挪，棕黑色的沙發上，那幾道泛白的抓痕格外明顯。
許魂之：“……”
閻王爺看着許魂之一言難盡的表情，愉快地笑出了聲：“你們這些小東西就是好玩，不過我還不差這點錢，走吧。”
說罷，他打了個響指，下一秒，許魂之就站在了剮靈臺上，閻王爺在臺下擡了擡手，兩根手臂粗的鐵鏈将許魂之緊緊拴在了柱子上。
許魂之明白了。
他明白了為什麽閻王爺說他恢複了記憶才能幫時遇，也明白了為什麽之前送李煦華來這裏時會感到那麽熟悉。
這樣的事他已經記不清做過多少回了。
時遇靈體天生就有缺陷，每隔十年都會受損，每到這時就需要找別的靈體給他補上，否則一旦超過靈體最大受創極限，時遇就會魂飛魄散。
而許魂之的靈體，是目前為止閻王爺找到和時遇靈體最匹配的了。
最開始的時候，許魂之和時遇沒有任何關系，許魂之又是初來乍到的新人，所以閻王爺總會把他弄暈帶到地獄，剮了靈後清除他相關的記憶，再送他回冥府，一切就好像從未發生。
塵封的記憶全部被喚醒，難怪會幻出雙生刀，這算得上最深的羁絆了吧……
後來，因為那雙生刀，時遇注意到了許魂之，兩人越走越近，閻王爺對此樂見其成，索性全告訴了許魂之，于是，剮靈成了許魂之自願的事，閻王爺也不再清除他的記憶。
如此這般，每隔十年，許魂之都要承受一次剮靈之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