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獻祭
獻祭
石洞裏安靜了片刻,時遇和閻王爺誰也沒說話。
時遇握刀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了手環的震動,他知道自己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他在考量,是和閻王爺繼續打架比較劃算,還是安靜地等着所謂的真相浮出水面比較劃算。
思忖半晌,時遇還是覺得第二種方案比較合适,畢竟他從來沒贏過閻王爺。
“松開線。”時遇打破了這份微妙的平靜。
閻王爺挑眉:“不繼續打了?”
“不打。”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慫了?”閻王爺眼中閃過意味不明的笑,松開了手中的金線。
金線落在地上,軟綿綿地收進了時遇的手環,他垂着眼,轉了轉手腕,腕骨咔嚓作響。
時遇眼皮微動,不太想理會閻王爺。
跟這人說話永遠讓他感到心累。
池子裏的黑色液體變得越來越濃稠,已經無法流動了。
池子上方,那造物的形态開始發生變化,五官已經被勾勒出來,像雕塑一般被慢慢打磨。
時遇靜靜看着,一股沒來由的惡心湧上喉頭,他眉頭緊蹙,将頭偏向了一邊。
閻王爺很少有這樣耐心的時候,他坐在池邊,擡頭看那造物一點點成型,就好像在欣賞自己的藝術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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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遇說不上這是惡趣味,還是專門想惡心他。
他想問閻王爺,是不是拿他一部分靈體建了這個地方,才讓他的靈體落下病,但問出來免不了要遭一頓冷嘲熱諷。
算了,随便怎麽樣吧,反正已經到這步了。
冥府裏幾乎所有人都對怨氣深惡痛絕,這副用怨氣打造的身體,會有幾個人能接受呢?
不過,無關緊要的人用武力讓他們閉嘴就好了。
時遇更在意許魂之會怎麽想。
畢竟他那麽讨厭怨氣,那麽讨厭能量波……
他垂下頭,盯着自己的腳尖出神。
他會不會讨厭我……
閻王爺瞥到了時遇心不在焉,出聲提醒:“小鬼,專門給你準備的,你不看多可惜。”
時遇回神,怔了一會兒,語氣淡淡道:“看了又能怎樣,我知道了自己是造物,還必須要知道過程嗎?”
有點像小孩子在賭氣。
池子上方的造物不再是純黑色,開始有了人的皮膚紋理,随着造物拟人化程度變大,池中的黑色液體逐漸稀釋。
閻王爺沒逼時遇,嘲了一句“沒意思”就自己欣賞去了。
時遇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少,他的腦中還是一片混亂,他不知道出去後怎麽面對其他人,畢竟自己現在算得上是個怪物了。
造物終于完成了最後的拟态,吊着他的粗壯鐵鏈緩緩松開,造物掉進了池子中,發出“噗通”一聲巨響。
時遇被響動驚得擡起了頭,看見池子中粉雕玉琢,眉眼清秀的小孩時,他嘴角抽了兩下。
為什麽是裸着的……這不相當于被所有人看光了嗎!
這小孩大約有四五歲左右的樣子,眼神空洞,面無表情。
閻王爺伸手就要把小時遇提起來,時遇急忙阻止道:“等等,別!”
小時遇跪坐在池子中,黑色的池水恰好遮住了該遮的部位,只有上半身露在外面,要是被閻王爺提起來,就成真的裸了。
閻王爺已經揪住了小時遇的胳膊,聞言回頭,看到時遇一言難盡的表情,瞬間明白了,于是松開手,差點走光的小時遇又落回水中。
水波鏡前,許魂之有些遺憾地啧了一聲。
小時候的時遇,他還真挺好奇的。
時遇嘴唇有些發幹,他舔了舔,等着閻王爺說話。
但左等右等,閻王爺始終不說話,就這麽坐在那兒,一時之間,三個人大眼瞪小眼,空氣又陷入了詭異的沉寂。
“你不是說……”時遇斟酌着用詞。
“你不讓我碰他怎麽繼續下一步。”
時遇:“……”
他有些慶幸自己今天穿了外套。
時遇嘆了口氣,脫下外套,把小時遇撈起來抱進了懷裏。
外套是許魂之的,一件黑色的風衣外套,長度足夠把小時遇包得嚴嚴實實。
小時遇趴在時遇肩頭,剛成型的他體溫很低,隔着衣服時遇都覺得涼氣直往骨頭裏鑽。
時遇渾身僵硬,動作幅度都小了許多,一是因為他沒抱過小孩,二是因為抱着的小孩是他自己,怎麽想都有些怪異。
“然後呢。”時遇語氣生硬,像個木偶一般,脖子不大靈活,只能目視前方。
閻王爺看着時遇有些滑稽的樣子,調侃道:“不如給我抱。”
時遇寧願自己抱着。
閻王爺打了個響指,時遇感覺晃了一下,睜眼便到了剮靈臺下。
時遇:……
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該不會靈體也是閻王爺的吧。
時遇忽然感覺肩頭猛地一沉,剛剛還輕得像團棉花,這會突然就有了些重量,時遇低頭一看,小時遇這麽一小會兒就長了一大截,大衣下一段纖細的小腿晃蕩着,看起來竟是有十三四歲了。
閻王爺瞥了一眼,道:“他現在應該有衣服,放下來吧。”
不等時遇做出反應,他懷裏的人先動了。
小時遇從時遇懷裏跳下,黑色大衣順着他的肩頭滑落在了地上,露出了裏面的白色背心和黑色短褲。
他繃着一張臉,大概是還沒學會怎麽控制自己的身體,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像個傻子一樣,一瘸一拐爬上了剮靈臺。
時遇頓時覺得兩眼一黑:這不就和父母拿着自己小時候的醜事當樂子跟別人聊是一個性質嗎。
剮靈臺升起數百段光柱,将小時遇圍在中間,小時遇板着臉躺下,閉上了眼睛,在小時遇躺下的位置,光波變換形态,落在小時遇身下把他托了起來。
準備工作就緒後,剮靈臺上的陣亮了一下,幽綠色的熒光映在時遇眸中,隐約可以看見他瞳裏有些躁動的怨氣。
光柱忽明忽暗地閃了起來,第三次暗下去的時候,時遇看到了這輩子都忘不掉的場景。
每束光柱中都站了一個人,他們身穿黑色披風,每個人都垂着頭,寬大的帽子戴在頭上,遮住了他們的面容,只露出一點下巴,披風拖在地上,下擺被理得整整齊齊,看不出一絲褶皺。
這些人雙手合十,如虔誠的信徒一般低聲呢喃着對神的祝福,數百人的聲音回蕩在剮靈臺,為這個獻祭儀式平添了一份詭異。
“吾奉吾主,願主保佑,永世安生。”
儀式正式開始,他們跪了下來,一句一叩首。
他們似在歌唱,似在誦讀,時遇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麽。
他已經無法思考了,整個人跟被凍住了似的,茫然地看着眼前這一切。
陰暗的地獄裏,百餘人用空想的祈願進行祭祀,愈來愈激烈的語氣,訴說着他們的渴望,神聖又荒誕的吟唱像利刃一般插進了時遇的心髒。
這一切都在提醒他,他就是中央那個“神”,他就是接受獻祭的“神”。
光柱一明一暗,起初時遇并沒有注意到這意味着什麽,直到剮靈臺上的人越來越少,時遇才看懂了:光柱每亮一下,就會消失一個人。
光柱每亮一下,就有一個人被獻祭……
剮靈臺上的黑衣人越來越少,而托起小時遇的光愈加明亮,那張光床散出一縷縷光絲,籠罩起小時遇,描摹着他的身體,為他塑造靈體。
時遇嘴唇微張,腦中一片混沌,明暗交替的光芒讓他有些眩暈。
所以他的靈體是這麽來的,抽取了百餘人的靈體換來的。
“……諸邪退避……”
“……獻我靈體……”
儀式還在進行,時遇卻定在原地不敢動彈。
恐懼就快将他淹沒。
“……換主安康。”
最後一句吟唱結束,剮靈臺上一人不剩,只留小時遇躺在光床上,等着最後的成型。
光柱越來越弱,聲勢浩大的光絲也從小時遇撤走,小時遇重新落到地上,緩緩睜開了眼。
那雙眼不似先前那樣暗淡無色,澄澈清明的眼直勾勾盯着時遇。
小時遇舒展舒展手腳,從地上站了起來,他走得很穩,就像真的人一樣,徑直走到了閻王爺面前。
時遇喉中像是哽了東西,舌根發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滞在原地,眼睛都不曾眨動。
閻王爺有些同情地瞧了他一眼,道:“看吧,你其實和我一樣,我們是一路人,手上都沾了亡靈,他們為你而死,是你,殺了他們。”
一字一句,錐心刺骨,激得時遇渾身發抖。
過了許久,時遇才沙啞道:“不,我們不一樣,是你殺了他們。”
聞言,閻王爺放聲笑道:“哈哈,可是他們是為你而死,你心安理得得接受了他們獻祭給你的靈體不是嗎?”
時遇搖了搖頭,失焦的眼神重新聚焦,落在閻王爺身上:“這和你相比可是差遠了,這麽着急把我和你歸于一類,我不禁要懷疑你故意這麽做,是不是為了刺激我做出點什麽瘋狂的事情堵住我最後的退路。”
時遇這樣冷靜的反應讓閻王爺很是不滿,明明得知自己是造物的時候還是一副得了失心瘋的樣子,怎麽這會兒就像突然想通了似的,果然,小瞧了這個脫離他掌控的繼承人了。
“差遠了?那……如果還有這些呢?”
一聲響指落下,剮靈臺重新開始運作,這次,時遇可以看見被抽取靈體的都是誰了。
許魂之目不轉睛地盯着水波鏡,放在沙發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捏成了拳,汗水浸濕了手心,他卻像感覺不到一樣,似乎要把面前的水波鏡盯穿。
憑他對時遇的了解,這樣的刺激來一次或許會讓時遇失态,但多來幾次就會讓時遇進入自我保護的狀态,反而會讓他冷靜。
但是,這并不代表時遇沒事,恰恰相反,這時候的時遇心理承受能力就要到臨界點了,只是權衡利弊之下他會選擇平靜處理而已。
不要繼續了,時遇會瘋的……
許魂之心髒被緊緊攥住,疼得厲害。